臨走的近了,段幹卓本想繞過去,冷不丁聽到馬廄裏的馬打了個噴嚏,便活動了心思,小心翼翼地挪到了馬廄旁。段幹卓先把拐杖小心地靠在一旁,這才慢吞吞地扶著馬廄旁的木柱子坐在地上。段幹卓把半個身子靠在了馬廄上,一隻胳膊伸到馬槽裏夠了夠,果然手指頭在馬槽底摸到了一絲清涼。段幹卓激動地又拱了拱身子,用幾隻並不攏地手指頭小心地帶出了幾滴水,便急不可耐地拽下麵巾把嘴對了過去,如此幾次,嘴裏才濕潤了些。段幹卓一臉滿足的靠著馬廄,覺得從未喝過如此甘甜的水。又戀戀不舍地呆坐了會兒,段幹卓便想起身,忽然模糊看到一人已走到自己身前,便又低下了頭遮好了麵巾。“哎,坐這吧。”那人似乎把一個板凳放他旁邊拍了拍,又把一隻茶碗放在了他身旁,“喝碗涼茶解解渴吧,好趕路。”段幹卓心裏一片感激,忙微微點了點頭,但在地上掙紮了一會兒也沒站起來,隻好伸出一隻手迫不及待地小心拿過了茶碗。薛老爹索性坐在了他旁邊,“看你這樣兒……你是不是也是逃兵役逃過來的?”段幹卓剛摘下麵巾,聽著他的話一愣,愧疚地低了頭。見他不搭腔,薛老爹自語道:“你逃來的可不是地兒,你剛沒聽他們說?俺們這北邊有個雞籠坡,那裏有很多兵,你可別往那去……你說俺剛說的對不對?打仗有什麽好的?俺那福官兩年前就被他們給征去了,現在還不知道是死是活啊。他娘想他想得緊,天天哭,活活把自己哭死了,前天俺剛給她落的墳,給她打了副半寸的棺材,整整十兩銀子!這年頭,就棺材板子值錢,等俺死的時候……隻怕連個拿席子給俺裹一裹的都沒呀……這才太平了幾年啊又打,你外鄉人見得市麵多,你說這仗打到什麽時候才算完?”段幹卓想到一路所見的淒涼,又想起這兩年的戰亂,不由得心裏一片苦澀,是自己做錯了嗎?當初救元恪究竟是對還是錯?天下這番局勢是自己做的惡嗎……“俺說那段幹卓肯定不會來!”茶攤上一個喝茶的漢子重重一拍桌子,大叫了一嗓子,嚇得段幹卓端茶碗的手一抖,不由得豎了耳朵去聽他的話。那人急赤白臉道:“湛淵擺明了是拿平戎將軍的屍首當誘餌呢,那段幹卓能有這麽傻?況且湛淵放著韃子不打,都在這駐紮等了三個月了,那段幹卓要想來早就來了。”又聽另一人道:“光衝段幹卓和平戎將軍的情誼,他還能不來?前些日子貼的那些告示你可都看到了,湛淵分明說的是替段幹卓找到神藥了,能解他身上的毒,壓根不是想殺他,是想救他……”“!糊弄段幹卓的,湛淵那人多狡詐啊,肯定把他哄去就一刀砍了唄。天底下誰又不知道段幹卓手裏握的那個秘密能誅九鼎?湛淵手上光有了兵權還不放心,隻有徹底了結了段幹卓才能堵天下人的嘴,他的皇位才能坐的安穩……”“不對不對,你沒看告示上說的啊,誰能找到段幹卓賞千金封厚祿,七天連發十道告示一再重申不能傷段幹卓,誰敢傷他株連九族。湛淵真是想殺他直接懸賞他的腦袋就夠了,哪裏用得著這麽麻煩?我覺得江湖傳聞十有八九是真的,那湛淵好龍陽,段幹卓是他的禁臠,倆人那個了……”“不是,壓根不是那麽回事,這種胡說八道的事你都信。段幹卓怎麽說也是名滿天下的拘介大俠,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再說了,不還都傳段幹卓是湛淵的師父嘛,他們師徒還能做出這顛倒天地倫常的事來不成……”不等聽完,段幹卓便覺又羞又愧,腦袋差點低到褲襠裏去。原來……自己與他在世人眼中竟已是這般不堪……也罷,自己也不過幾日活頭了,那還顧得上這些?隻是可憐平白又玷汙了他……段幹卓不由得苦笑,自己這一生當真是過得稀裏糊塗,既分不清是非黑白又害人無數,到底為何存在於世?可笑可笑,當真是可笑……段幹卓想著想著眼眶不由泛濕,想自己打小就膽子小,怕鬼,卻唯獨惜命得緊,就憑這心性便該老老實實做一世螻蟻,為何要進廟堂去坑害世間百姓?他們何其無辜……自己在毒窟時死了也好,好歹被人生食而亡也算折了點罪孽,可偏又拚死活了下來……活下來於這世間無一絲益處,反倒害處多多,當真是害人不淺而不自知……薛老爹哼笑了兩聲,衝他聲道:“這些人都是些臨近村的地痞流氓,逃兵役逃得最麻溜,一得空了就在這瞎掰扯些有的沒的。什麽斷杆子、占元俺是不認識,不過俺可見過平戎將軍!俺還給他端過茶呢!你且聽俺小老兒跟你細說……”段幹卓這才回過神來,慌張地往嘴裏倒完涼茶,把碗放在了一邊。又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放進了碗裏,這才扶著馬廄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薛老爹盯著那錠銀子看直了眼,放嘴裏咬了咬後趕忙抓住了他的右手腕,“這太多了,俺找不開,這碗涼茶不值錢。”段幹卓一驚,怕他看到自己這副樣子,忙後退了一步,掙了半天才掙脫開。覺著手上粘乎乎的,薛老爹低頭一看,隻見自己剛剛抓他的那隻手上沾滿了爛肉和蛆蟲。薛老爹疑慮著瞪大了眼湊近了去看他的手,這才發現他的那隻手早已腐爛不堪,隻有兩隻指頭還帶點腐肉,剩下的三隻指頭俱已隻剩白骨。段幹卓見他還哆嗦著盯著自己的手看,忙把手往衣袖裏藏了,想了想後,左手又從懷裏摸出一錠銀子舉過來,扯下麵巾指著馬廄裏一頭老牛,費力張嘴動舌道:“煩勞老人家……行行好……牛車賣我。”薛老爹這才看清他的臉,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薛老爹嚇得一個字也吐不出,隻顧癱在地上亂揮著雙手。段幹卓慌忙掩好麵巾,喘著粗氣掏出懷中全部銀兩銅板,倆枯手捧著往薛老爹前送了送,賣力道:“在下去……葬他……他人好,不打仗……牛車……走不動……”“走走走……”薛老爹哆嗦著往後爬了兩步,一下摸到了一塊石頭,顧不得三七二十一拿起來一把砸在了段幹卓腦袋上。段幹卓在地上伏了一會兒,隱約聽到“抓鬼”的呼喊聲,嚇得清醒過來,慌張地半滾半爬地躲了起來。一直戰戰兢兢躲在馬廄底下,等到夜深了,段幹卓才敢出來,連拐杖也顧不得找便慌不擇路地爬走了。那涼茶攤距湛淵的大軍不過二十幾裏路,但段幹卓走一步爬五步,整整走了三日三夜才到。到時日頭正毒,段幹卓又滴水未進,剛爬到大軍營帳處不遠便昏了過去。再醒來時,見一群將士拿著刀槍膽戰心驚地圍著他。“祁將軍不是說,但凡有人來都報給他嗎?這人……”“人?!這哪叫人啊?不是從墳裏爬出來的惡鬼吧……哎,他嘴張了,你快過去聽聽他說啥。”“你怎麽不聽呢?”“嘿,老子這是把好事讓給你啊,他要真是段幹卓你不就賺大發了嘛,快去聽聽……”“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他說了啥?”小心地湊段幹卓嘴邊的那個將士呆愣地眨了眨眼,“他說……他是段幹卓,來給辰司殺收屍的。這……報不報給祁將軍?”“當然報啊。等了仨月總算等來了這個玩意兒,管他是個什麽東西呢,先報給祁將軍再說!”不久,祁明大踏步走了去,大聲道:“人在何處?”一將士忙指了指,“那!”段幹卓已緩了過來,歪著身子癱坐在地上,衝他咧了半隻嘴角,沙啞道:“祁明。”待看清那人的樣子,祁明心髒狠狠一抽,忙蹲了過去,“快拿水來!段幹……你是段幹先生?”段幹卓忙點了下頭,怕他不信,想了想又道:“北金。”祁明張大了嘴,手也僵住了。“北金”是誅馭門一次行動的暗號,正是在那次行動中祁明失了手,多虧段幹卓親自來營救才脫了險……祁明萬料不到再見他竟是這番樣子,又想到當初自己初入誅馭門時便多受他照拂,他對自己也有救命之恩,後來自己竟還背叛他,將他抓進毒窟……想來這些往事祁明心中酸澀,不由紅了眼眶,吸了吸鼻子才道:“先生受苦了……我這就去告知大將軍。”祁明又緩了緩才起身,“好好照顧著!出一點差錯仔細你們的小命!”說罷又看了他一眼才快步往湛淵營帳跑去。第46章 湛淵撫著額頭望著案牘上的圖紙愣神,再不出半月韃子便能過潼關了,若他們過了那處中原再無易守難攻的關隘,到時候就算是把大半江山白白的送給了他們。湛淵急躁的拿拳頭敲了敲腦仁,他不僅是拿辰司殺的屍首相要挾,更是拿整個大阮王朝相要挾,就算這樣,他仍是不來嗎?他恨自己已經到這份上了?湛淵不怕丟了半個江山,那與他無關,他隻是怕他身上的蠱毒耽誤不起……“來人!”湛淵煩躁的叫了一聲,卻不見人應,正待發火,卻見祁明急匆匆走了進來,不及施禮便道:“大將軍,人……大概是來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俠有個不肖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村頭的阿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村頭的阿黑並收藏大俠有個不肖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