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曉寒懂了。現如今正是盛夏,距離寧衍冬月十六的生辰還有大半年的光景,大可不必這麽早下旨意。正常來講,除萬壽節之外,哪怕是皇後的千秋禮也隻是提前兩三個月才下旨而已。對於旁人而言,這或許隻是道反常的旨意。但對於江曉寒來說,這是寧宗源給他的最後期限,而神衛營,則是寧宗源留給他的底牌。寧宗源這是在借衛深的口告訴江曉寒,在江淮一代他可以放手去查,放手去做。神衛營不但不會對他產生什麽掣肘,甚至必要時還會幫上些忙。但寧宗源又給他定了死線,在冬月十六之前,無論他能否拿到足夠保命的本錢,他都要回到京城。這或許是寧宗源對自己身體的認知無論如何,在寧宗源真正病重之時,他需要江曉寒做他的最後一道底牌。至於這張牌用過之後是什麽下場,就得看他自己的本事了。那就沒什麽好擔憂的了,這麽多年下來,江曉寒最不怕的就是如何證明自己有用。該套的話套的已經差不多,江曉寒看了看外頭的天色。“與衛大人相談甚歡,不知不覺竟然已經這麽晚了。”江曉寒說著頓了頓,微微側過頭去,眼神壓低,仿佛在努力回想著什麽:“衛大人明日是……”衛深隻當他貴人多忘事,替他說了:“寅時三刻便出發。”“哦”江曉寒拉了個長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看我這記性,衛大人明日要早起,還拉著你說了這半天話。”衛深識趣的站起身來:“明日便要啟程,下官今日得趕回去清點兵士名錄,就不多留了。”江曉寒也站起身,作勢要往外送他:“既然如此,那就不多留衛大人了。大人今夜好好休息,免得明日趕路沒什麽精神。”江曉寒向來不吝嗇與給人臉麵,他親自將衛深送出了門,看著他拐出門口這條街才折返。朝堂之事瑣碎而複雜,像一團纏亂的魚線,稍有不慎就要割傷手指。這些日子京中兩派打的不可開交,江曉寒的耳朵也沒閑著,在劉家村時收到的消息不是這位大人夜宿娼館被參一本,就是那位侍郎寵妾滅妻被告上了禦史台。聽著都是些雞零狗碎的罪名,荒唐得連小打小鬧都算不上。然而江曉寒卻明白,這些看似小打小鬧的玩意不過是兩方博弈的結果,若是一方勢弱,這些微不足道的罪名則會瞬間被更加深重的罪名壓垮,變成匯聚成江河湖海的一顆水滴。盛夏的夜風清涼,空氣中糅合著被陽光炙烤過的草木清香。江曉寒順著長燈往裏走,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內院中。江墨自作主張的將斜雨樓和三味堂中間院牆打通,並成了一個院子。又將原本斜雨樓的正堂擴了些,粗略一看,仿佛比以往大了一半不止。院中原本的那棟小樓似乎翻新過,窗前添了些女孩家的玩意,又在二樓以上籠了紗帳,看起來是給江淩住了。三味堂原本的臥房的門窗關的嚴嚴實實,隻在外間留下了一盞小小的燭燈。顏清正坐在廊下,就著廊下燈籠的光寫著一本薄冊。他看起來是沐浴過了,微濕的長發服帖的垂落下來,在他肩頭暈開一小片水漬。他未曾束冠,換了件家常的輕薄軟衣,眉眼安寧。江曉寒下意識放輕了腳步,在院口站定。還好,江曉寒想。管他外頭紛紛擾擾幾多事,總歸他轉過身來時,身後有人等著他一同歇息。這就夠了。第72章 一月後,邊疆大營。邊城氣候幹燥,天涼的也比中原要早上不少,不過剛過了立秋,早晚間便有了寒意。謝家軍的軍帳已經罩上了棉氈,以往每日一次的巡營也變成了早晚各一次。外族地域貧瘠,每年的糧食都會有所短缺,所以從入秋到來年冬季的這段日子中,邊城時常會收到小股外族部隊的侵擾。他們從不久留,二三百匹馬入夜潛入大楚國境,大多都是隨意挑個村子劫掠便走,不會拖到天亮時分。外族兵強馬壯,來劫掠的青壯年大多都是從小在馬上練大的功夫,村中的護衛隊難以抵抗,傳信與邊疆守軍又時常來不太及,是以侵擾的百姓苦不堪言。從謝永銘駐守邊疆之後,便將謝家軍分為幾部分,除了無論如何必須留營的將士之外,將剩下的先鋒軍編為幾隊,每日巡視邊城周邊的幾所村落,這種困境才算得以解決。謝永銘今年已經年僅五十,但身體依舊十分硬朗,平日裏依舊習慣宿在軍營,一派將士作風。謝瑜隨了謝永銘的性子,日日會親自帶隊出去巡查邊城,以確保邊境無事。這日未時三刻,謝瑜從外頭回營,卻見營前遙遙停了輛馬車,看上頭的花紋樣式,竟像是謝瑤的。謝瑤是謝家的長女,比謝瑜還要大兩歲,兒時便跟著謝永銘一起遷進邊城,風餐露宿的吃了不少苦。後來謝永銘心疼女兒,不忍心將她嫁在京城那等鞭長莫及之處,便找了個老實本分的副將配了,留在身邊。謝瑤雖行事做派與京中那等閨閣女子不同,但也曉得分寸,並不會時常往軍營來,今日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營帳內不得縱馬,哪怕是謝永銘親自來了也一樣。謝瑜在門口勒馬停住,隨手將韁繩扔給門口的崗哨,問道:“我長姐來了?”“是。”兵士點點頭:“大小姐上午就來了,現在正在元帥帳內等著將軍您呢。”“等著我?”謝瑜更覺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邊往裏走一邊自言自語:“……什麽事啊?”謝永銘的帥帳在軍營正中心,門口站著兩個親衛,謝瑜掀開厚實的棉簾進去時,謝瑤正在與謝永銘低聲說話。他二人見謝瑜進門,同時收聲看向他。謝瑜老老實實的走過去行禮:“父親,長姐。”“嗯。”謝永銘點點頭:“坐吧。”謝瑜依言坐在謝瑤旁邊,又偏過頭去與她說話:“長姐今日怎麽來了,軍營風沙大,對小侄子不好。”“哪就不好了,我們謝家的孩子,哪有一個怕戰場的。”謝瑤的手放在小腹上,輕柔的撫摸兩下,笑了笑:“是父親叫我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