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取得也平平——曲家酒肆。同樣狂草書成掛在當空,字跡像是酒醉後縱情所成,光看著便讓人醉了三分。兩人寬的窄門邁進去就見一幅巨大的書墨屏風立在麵前,上頭橫七豎八躺了很多字,相互交錯折疊,卻不顯淩亂。屏風擋住了視線,屋裏麵是何景象一概看不見。倒是有尋常酒肆沒有的絲竹聲傳來。衛思寧輕車駕熟地繞過屏風,路過酒櫃時自個兒隨手拿了瓶酒。店裏的夥計似乎對此司空見慣,看了一眼就去忙別的了。過了不大一會從後廚出來個身材高大的男子。來人長手長腳,五官長得極為柔和,眼角向下微垂,是個溫和親人的長相。此人便是這家酒肆的掌櫃曲昀。曲昀探頭看了眼坐在角落獨自喝酒的衛思寧,吩咐夥計拿了幾樣吃食過去,便又鑽進後廚。這處是衛思寧慣來的地方,掌櫃是他要好的朋友,為人仗義有趣,細膩又懂分寸。每回他醉倒在這裏都是曲昀作陪,他胡言亂語時曲昀就聽,聽不明白的也不問。幾次三番下來兩人倒成了頗為親密的朋友。方才在宮裏他說他心裏有數,其實是沒有的。事到如今他自覺已經走到了死胡同裏,要麽穿牆要麽上天。他並未在曲家酒館多待,一壺酒還未見底就走了。他半年沒見喻旻,此時特別想要見他。今日宴席上遠遠一瞥顯然是不夠的,他想拉拉他的手,問他怎麽瘦了,還想問問有沒有想他。冬日的天黑得格外早, 衛思寧打發了隨從,一頭紮進朦朧的夜色裏朝勇毅侯府的方向走去。許是方才酒暖得腦子有些混沌,剛剛迫切的想要見著那人的心思這會被夜風一吹倒安分下來了,急匆匆的步子也慢下來。他不是不明白喻旻為何躲著他。他的剖白他的急切他的關心,在喻旻看來都像是在逼迫。逼他接受或是逼他選擇都是衛思寧不願做的。算了,來日方長。這樣想著腳下也不由得打了個轉,衛思寧慢悠悠地走回自己府上。他心裏頭藏著事,隻顧悶頭走,沒注意到府門前的石獅旁站著個人。那人背靠著石獅,整個身子被罩在獅子的陰影裏,隻有半張臉在光亮處。眼睛向下微垂著,兩扇睫毛在眼下印出一片陰影,鼻粱隱在陰暗處,再往下是兩片薄唇。他整個人像是融進了夜色一般,周身都冒著涼氣。想來在這裏站得有些久了。“殿下。”那人一看到衛思寧就站直了身子,張口吐出一團白霧。衛思寧腳步一頓,愕然抬頭循聲望去,似不相信般又向前邁了一大步:“阿旻……?”喻旻從陰影裏走出來,又叫了聲殿下。衛思寧看清了他的麵容,聲音都有些哆嗦了,不知是冷的還是高興的:“你…你為何站在這,等我嗎?”說著就去拉他。他喝了酒,手心溫熱。冷不丁握住一雙吹了多時冷風的手,皺眉道:“怎麽這樣涼,在這站了多久,怎麽不進去等我。”衛思寧這會腦子開始發懵,好像那酒的後勁又回來了似的,話也多起來。喻旻任他給自己搓手,周身也連帶著暖和起來了似的。他看著許久未見的衛思寧,覺得胸口某塊地方突然活泛起來。衛思寧:“你特意等著我的?”喻旻點了點頭,“我在宮門口等了一會,不見你出來我就上這了。你又去喝酒了麽?”他是知道曲家酒館的,從前他總是躲著衛思寧,所以衛思寧常去的地方他都極力避開。衛思寧抬手聞了聞自己身上,笑道:“怎麽每次你來找我都剛巧我一身酒味。”喻旻上一次主動來找他是一年多前,那天他也剛從曲昀那回來,也是在門口遇到等著他的喻旻。“阿旻。”他驚喜地眼睛都亮了。那天曲家酒館進了批稀世好酒,他高興便多喝了幾杯,人也醉地厲害。他把人拉進屋裏,借著酒勁硬拽著喻旻的手不撒開,叨叨叨說了很多話,大到他皇兄新納的嬪妃遇喜,小到王府廚娘養的看門狗換毛。說到自己都快困了才想起喻旻似乎是有話要說。“父親為我定了親事。”頭一句就驚得衛思寧酒醒了大半。他不知道喻旻為何來同他說這個,是想告訴他,我要成親了,你別再想著我了嗎?他忽然有些難過,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那,那我……”“我不想成親。”喻旻說。衛思寧醉得厲害,心裏又難過得厲害,滿腦子都是喻旻要成親了。他遲鈍地看著喻旻,以為自己醉得幻聽了。“我不想成親。”喻旻看著他,重複:“殿下,我不想。”眼前這個人確實跟他說不想成親。衛思寧深潭似的眸子裏瞬間有了光亮,手指親昵地纏住喻旻的發絲:“阿旻,你來隻是告訴我不想成親,想讓我幫你想辦法對嗎?你遇到難處能想到來找我,我很高興。”衛思寧魔障地捧著喻旻的臉,喃喃道:“我真的好高興。”許是這樣的動作過於親呢,喻旻還是有些不習慣。他不動聲色地扭過頭:“若是麻煩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