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晌才道:“若主帥戰死那仗還不打了?”他話中不由帶刺:“這是草莽流寇,不是一國虎狼。主帥固然重要,但也不是那麽重要。”夏岐令沉默片刻,點頭道:“將軍說得是。”他明白林悅話中深意。人人都知烏桓上將軍夏岐令手握精銳之師,可麵對全力而來的北胡軍,也隻是堪堪守住上參城而已。究其原因,不過是手下人太過依賴倚仗他這個主帥。他平常總是表現出胸有成竹萬事在握的模樣,其實也有故作給人看的成分在。因為隻要他一慌,下麵的人會更慌。他強迫自己做一根標杆,內裏就算百蟻嗜空,也要屹立不倒。有標杆的隊伍有信仰,有聚力。然而若眼裏隻有這根標杆,便會一葉障目。眼下他受傷,底下的人就開始瞻前顧後心緒不穩了。三天平風浪靜地過去,烏桓守將們才戰戰兢兢把一口氣喘均了。這天是鮮有的晴空,萬裏無雲,視野前所未有地開闊。有一縷青煙從低矮山包裏蕩蕩悠悠飄出來。芒羅頓時警鈴大作,急忙又加派兩隊探馬出城巡邏。夏岐令傷勢漸穩,也隨林悅出來巡防。林悅將手搭在額前,凝神看了片刻,無奈道:“安心吧芒將軍!不過是牧民在燒枯草。”芒羅一臉狐疑,還是想加派探馬。礙於林悅 的身份和 之前的救城之恩,不好當麵頂撞,隻能一臉焦急地去看自己家主帥。夏岐令言簡意賅道:“色淡煙輕,不是傳信狼煙。”林悅道:“狼煙通常用濕柴混合蘆葦、紅柳等再加油脂燃燒而成。煙濃而厚,顏色微黑且沉。”他用下巴示意遠處的煙氣,“和這個完全不同,這煙顯然是明火燃燒。”芒羅聽到夏岐令說不是狼煙的時候就已經放下戒心了,再聽林悅這麽一解釋頓時也有些不好 意思。他是關心則亂,心裏老想著主帥負傷,一點風吹草動都心悸不已。夏岐令極目遠眺,成群的蓑羽鶴自天際飛來,在水藍穹頂之下四處散開。稍小一些的雲雀飛在稍低的雲空中,身輕速快,嘰喳著紮進草堆和樹林。夏岐令道:“今年的冬天來得遲。”“嗯。”林悅道:“那也無妨。放心吧我們大帥快來了,北胡人翻不出花來。保準讓你們在上參城裏開開心心過大年。”言語中盡是自得之色,對口中的大帥似乎有著毫無道理的信任。這人前日才規勸過他主帥不那麽重要,今天就啪啪啪打臉。夏岐令不由對大衍這位兵馬元帥有些好奇。此時的喻大帥正貓在一條新挖的壕溝裏摟著劍打瞌睡。他們一行從下藺城一路急行軍馳援上參,進入北夏境內一路取道北胡未設防的城鎮,路上半個北胡兵也沒遇到。半路收到林悅傳信說上參之圍暫時已解。驍騎營剛至北疆就遇一場惡戰,未作修整又長途奔襲,多少都有些疲的,喻旻便停了急行軍,緩慢往上參趕。他帶兵向來隨性得很,不必要的軍紀條令從來都不苛責,因而京北營氣氛都比其他軍要活潑許多。聽聞上參被林將軍救下了,周一辛和楊雲兩個衛隊長就打起別的主意。“老楊老楊!東南方有倆呢!快快快!截住截住!”周一辛整個人掛在樹上,大半個身子懸在空中,朝 著一個方向喊。不遠處另一棵樹上倚著楊雲,他正屏息搭弓,十分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嫌棄道:“看見了!你能不能閉嘴!”“別射馬!這馬不錯嘿——”“嗖——”地一聲長箭破空,暴喝和痛叫同時傳來。第二箭接至,身著北胡軍甲胄的兩個探馬皆跌落在地,抱著腿哀叫連連,尚未回過神就被一擁而上的驍騎營士兵拿住。周一辛大掌一揮,“收工!”喻旻被周一辛搖醒,一睜眼就看到部下兩眼放光,摩拳擦掌道:“大帥,問出來了!嘻嘻——”喻旻:“……”他迅速醒了醒神,好容易把眼睛睜圓了,邊爬起身邊問:“萊烏藏哪呢?”“那老頭兒挺賊,在山口紮一小半人,他跟幾個親信在山裏頭紮營。”周一辛道:“地勢查過了,山口太窄易守難攻,等咱們進去萊烏老頭兒早跑了。”“怎麽打?”喻旻問。他有一個習慣,喜歡聽下麵人的戰術構想。性情不同的人往往在戰術風格上也不同,所以要研究一個人的排兵布陣路數,先了解這個人是十分必要的。各種風格見得多了,僅一次小的交鋒就能摸個大概。周一辛將自己方才琢磨的詳說:“萊烏藏身處是個小山穀,前窄後寬,後撤十分方便。硬攻進去肯定捉不著人,咱們可以翻到山上去,占據地勢之便。”“山穀多深?”周一辛遲疑道:“大概…十丈餘吧……”喻旻繼續發問: “山上植被如何,有無粗壯大樹,遮身大石。”周一辛心虛道:“這……屬下沒來得及——”“這些都不查看清楚就急著定戰術。”喻旻將劍拋給他,嘖道:“白教你了。”“你呢?”喻旻轉頭問楊雲。楊雲愣著沒開口,繃著腮幫子瞄了一眼周一辛。意思是我和他的想法是一樣一樣的。喻旻氣笑了,不客氣地嘲諷:“你還真信他。”讓人欣慰的是楊雲比周 一辛周全些。喻旻問的他能答上,“山上多雜草,無大樹,無巨石。”喻旻指著周一辛,很是好奇道:“既然都清楚,你還覺得他對?”楊雲麵無表情地點頭。喻旻抹了把臉,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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