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旻仰著頭問衛思寧,“是不是好難看?”衛思寧拿起毛巾擦掉他臉上的水痕,邊擦邊道:“不難看,像朵花似的,顏色也很漂亮。”喻旻愣愣地任他給自己擦身子,半晌才喃喃道:“你就哄我吧。”他看著身下的水流繼續發愣,又過了一會,又聽他道:“曲昀說它完全消掉需要好多年,就算吃下解藥也不行。”“沒關係。”衛思寧說,“我覺得不難看,真的。”“就知道你會這麽說,”喻旻看著他。“可是我討厭它。”這個印記仿佛是某段記憶的提醒物,隻要它存在一天,他就得陷在沼澤的淤泥裏掙脫不得。“曲昀告訴我說你的夢魘已經得到控製,全靠的你自己。”衛思寧邊說邊伸手慢慢探向他的後頸,想再看看那東西,“寶貝,你怎麽這麽厲害啊。”“不是靠我自己。”喻旻努力忍著不適沒有躲,等著衛思寧的手指碰上那塊皮膚,“靠的是你。”“嗯?”衛思寧頓了頓,掌心按上印記,輕輕揉著。“你記不記得我有一回說夢見你死了。”曲昀隻同他說黃粱夢會讓人陷入痛苦的夢魘,並未告訴他這個夢魘是下毒人精心製造的,更沒有說喻旻的夢魘是何模樣。衛思寧短暫回憶了一瞬,確實有這回事。“曲昀應當不會告訴你。那段時間我每日都做那樣的夢,每天你都要在我麵前死一回。”“嘶——”喻旻覺得後頸一痛,衛思寧乍一聽見,手上失控捏疼了他。喻旻忍著痛趕緊安慰道:“現在好多了,我已經很多天沒有做夢了。”衛思寧張了張嘴,覺得喉頭澀得慌,“這就是你的夢魘?一直都是這個?”喻旻將頭靠在衛思寧身上。他像一個獨自負重的旅人,重負難行的時候突然有人心疼地問他累不累。或許他固執堅持,自驕自傲不肯低頭。但如果有人願意聽一聽他一路行來的艱辛,他覺得也很好。他抓著衛思寧的手把玩,一邊慢慢同他細說。從伽來營帳一直講到每一次夢魘。“我每天都在害怕後悔。害怕你真的會在我麵前沒了,後悔沒有早一些送你回盛京,甚至後悔同你表明心跡。如果我沒有跨出這一步,或許你過得更自在。”衛思寧抽回手,捧起他的臉,擰著眉頭糟心道:“又開始說胡話了。”“的確是胡話,”喻旻眨著眼道:“但也不防聽一聽。我還想說,你要聽麽?”衛思寧依然擰著眉,很是糾結,半晌才認命地點頭:“說吧,我聽聽你腦子裏整日都在琢磨什麽。”衛思寧站在他身後,把他的腦袋攬到懷裏。喻旻舒舒服服地靠上去,眯著眼繼續說:“我當初執意抱養錦意,做好姿態給我爹看,也想給你看。”他回想著那次淮安之行,他倆回程之時誰也沒有理誰,各自鬧了好些天脾氣。現在想想覺得當時兩個人都傻得好笑,“可惜你腦子不靈光,錯怪我拿孩子跟你賭氣。”“後來我讓你給錦意取字,是想讓他認下你這個爹。我裏裏外外都考慮到了,卻沒料到你會替我去北疆。”“我這頭上頂著喻家百年光耀,擔著喻氏滿門的安穩前程。幾乎都要認命了,這輩子就在盛京城裏做我的小侯爺,老了就遛馬逗鳥,也是快活的一生。”喻旻說:“我做夢都想去戍邊,到頭來你說你替我去。你這是在往我臉上抽巴掌啊,我還不能不領這情。”“我哪能腆著臉一直躲在你身後。來北疆是我深思熟慮過的,我至今也不後悔。你下藺城遇險,我第一次動送你回去的念頭,連折子都擬好了,還是沒舍得遞上去,我想讓你陪著我。”“初來北疆的時候我心高氣傲,打了幾回仗都贏了,我覺得我有能力護好你。直到你遇上雪崩險些喪命,我又動了送你回去的念頭。可還是沒舍得,我真怕哪天我死在外麵,你來不及看我最後一眼。”浴桶裏的水已經不往上冒熱氣了,喻旻的聲音緩慢又低沉,仿佛在講一個雋永又悲情的故事。衛思寧一直安靜地聽他說。兩人依偎的身影投在簡單的布藝屏風上,在這靜夜裏透著難掩的溫情。“這段日子我過得很不好。”他草草幾字帶過,但衛思寧最是了解他,他不是那種輕易說苦的人,隻要開了口,那定然是無法忍耐的痛苦。“我克製不住會想若夢魘成真了怎麽辦,”喻旻輕輕搖了搖頭,“我沒想出來,我不知道要怎麽辦。”衛思寧心上漸漸爬上一層細密的疼痛,紮得他聲音都有些抖,“所以你才問我對嗎?”“嗯,我想知道若死的是我,你會如何。”※※※※※※※※※※※※※※※※※※※※感謝觀閱第73章 出戰喻旻突然意識到,麵對衛思寧的時候他是這樣小氣又偏執。甚至不能容忍衛思寧的生活裏再出現一個別的什麽人,即使他不在了。偏執到他死了也要拉著衛思寧一起墜地獄,而衛思寧也甘願。他似乎就是得了這個承諾之後才生出了盔甲,夢魘於他而言也不再是血淋淋的深淵,至少在深淵的盡頭他得以望見些許天光。我死了,你隨我一起。你不在了,那我也不會在。——————戈壁的夜晚大多是晴朗的,滿天星河又大又亮,像是在天際生出的一條珍珠河,整個營區一把火不點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喻旻沐浴完便鑽了被窩,懶怠得什麽也不想做。衛思寧坐在床頭替他批急需的幾本折子,他便裹在被子裏,將頭枕在衛思寧腿上,露出一雙黑溜粲然的眼睛看著衛思寧。衛思寧騰出一隻手去玩他的耳垂,“上次夢魘是什麽時候?”“不記得了。”喻旻說,“挺久了。隻是偶爾疲累心緒繁雜的時候才會有,吃著曲昀給的藥沒什麽大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