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地,痛苦侵占了他所有的感官,讓他無法察覺身後的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從外麵走進一個黑色的身影。08將燕染調進內院做事,這確實是李夕持昨晚做的決定。這其中並沒有什麽值得細說的緣由。隻是白日裏他見燕染立在雨中,淒涼茫然,忽然想起他出身大漠,隻怕不服這潮濕的天候,卻不知不覺已挨了一年,心中便好似鯁了什麽。倏忽又到晚上,小廝說落了雪花,李夕持才想起鸂鶒木那事,終於忍不住叫了總管,卻隻說是隨便安排個內院的雜事給燕染。而直到今日午後聽見語彤來複命,他才知道燕染被安排進了自己的書房。然後,似乎又沒有什麽大的理由,從前幾乎不會在午後進入書房的李夕持,竟孤身往夢筆軒來了。按他的想法,原是要通過這一年的苦役,將燕染倔強的脾性打磨光滑。縱然那沙漠裏活潑開朗的陽光是必然不複存在的,那麽至少也應有一個身為俘虜的覺悟。很多次,李夕持被請進皇宮參加飲宴,看見那些自異域俘而來的各色美人,無一例外都是低眉順眼;就連那號稱傾國傾城的胡妃,被大焱鐵騎帶回京城的第二日,就心甘情願地依附在了當朝天子麵前。這不僅令李夕持聯想起自己府中那個膽大包天的沙漠少年,竟敢於公然拂逆主人的命令。這在宮殿裏,早已經是萬死難辭的重罪了。所以,他打燕染一掌,並貶他去做苦工,已經是格外的開恩;而昨日見燕染在雨中默然的樣子,已經與初入府的時候有了極大的差異,心中便隱約又有了些心動。覺得似乎可以檢驗一下這一年所謂“調教”的成果了。李夕持心中如此胡亂思索著,夢筆軒的大門已近在眼前。門沒有上鎖,燕染看來正在裏麵打掃。李夕持沈了一口氣,依舊露出陰沈冷酷的表情。然而門被推開,他卻見到燕染蜷縮成一團,在地麵上呻吟,仿佛是猝發了什麽重病,麵色煞白,氣息奄奄。心中猛然一驚,李夕持隻知道緊走幾步來到燕染身邊,扶住他的肩膀,想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燕染已經疼得頭暈眼花,連意識都開始有些模糊,他隻是隱約覺得肩膀上一沈,情急之中便反手抓住了那人的衣袖。那人似乎也不知如何是好,卻幹脆將他一把抱了起來,大步向著某處走去。說也奇怪,就在那人將自己打橫抱起的時候,燕染忽然覺得疼痛開始減輕。與此同時,他發覺自己被輕輕地放倒在柔軟的床榻上,然後有一隻手覆上了疼痛不已的腹部。仿佛發生了奇跡,那撕裂一般的痛楚頓時消失了,孩子竟然在那溫熱的掌心下慢慢地安靜下來。而仿佛飛蛾向往著光亮,意識模糊的燕染也不由自主地向著那人貼靠過去。雖然還是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但看燕染的動作,李夕持便猜想他可能是腹部急疼,這才會將身體蜷縮起來。於是他便試探著伸手到燕染腹部,卻沒想到自己隻是輕輕一按,那具貧瘠的身軀便立刻放鬆下來。燕染很乖,居然安靜地任他摟著,甚至還主動向他身邊靠了一靠。李夕持心中暗暗吃驚,就算他曾經希望燕染能夠對自己溫柔臣順,卻也沒有料到事情竟然會有如此順利的進展。雖然記憶已經變得模糊。但懷裏的人無疑比一年前輕了許多。而隻穿著單衣的身體,居然還能摸出嶙峋的肋骨。李夕持的雙眉再次緊縮起來。若是燕染一開始就能夠像別的俘虜一樣溫順,那麽自己絕對不會讓他吃這種苦。皇帝的胡妃擁有什麽,燕染便也能獲得什麽,甚至更多。他會是大焱王朝最幸福的俘虜──隻要那一夜,他願意為自己獻舞一曲,而不是倔強地將送上來的衣服丟在腳下。那並不是一件普通的女人服飾,而是來自於一個小國的戰利品。是從剛剛結束的戰爭中搶來的皇族服裝。胡地諸國與大焱的習俗迥異,男女衣裝又都是極其近似的寬袍窄袖,因而李夕持那時並沒有去留意衣服的男女,隻是覺得瑰麗新奇,便向皇兄討了回來。他其實隻是覺得那些綠色的寶石,與燕染的眼眸極為相配。及至後來弄清了原委,他也從不屑於解釋。需要遷就的人,隻一個沈贏秋便夠了。燕染不過是一無所有的俘虜,橫豎逃不出自己的掌心,不需要費心哄騙與嗬護,依舊能留在自己身旁。心中雖然這樣想著,但懷中人此刻的痛苦李夕持卻無法忽視。等到燕染的麵色稍稍緩和了一些,他終於想起應該去叫大夫來診斷一下。然而他隻是將手從燕染身上移走,這個孱弱而蒼白的人便不安地將眼睛睜開了。在確定身邊的人就是李夕持之後,燕染立刻警惕起來,而心裏也頓時明白了疼痛之所以會消失的原因。──竟然是孩子覺察到素未謀麵的父親來了,這才乖乖地安靜下來。燕染慢慢地將手按在孩子的身上,歎了一口氣。自己忍受了將近一年懷孕的折磨,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它不出意外,到頭來竟還要因為一個善意的隱瞞而被折磨得死去活來;可那個根本不知孩子存在的父親,成了這個不知好歹的小家夥心中真正的親人……真不愧是李夕持的兒子,隻怕長大了也是一個魔星。他正覺得一陣黯然,忽然便被李夕持捏住了下頜,問道:“你怎麽了?”09“我……”燕染開口,卻意識到自己不能向他說出實情,於是硬生生地將聲音咬住了,隻是簡短地答道:“是我吃壞了肚子。”“不是。”李夕持一口否定他,“若是吃壞了肚子,為何我一碰你的肚子,你便不再喊痛了呢?”燕染一時掩口無言,蒼白的臉色這時候忽然有了一絲紅暈。這一年來,他雖然瘦了許多,神色也顯得憔悴。但清秀的樣貌依舊不減,甚至更因為病痛而增添了一絲獨特的氣質。此刻這種近乎透明的蒼白中,忽然兌入了活躍的紅暈,便是一種鮮明誘人的對比,一時間看得李夕持移不開眼睛。然而他畢竟還記得剛才那駭人一幕,於是依舊陰沈著臉色,站起身自言自語道:“我去找大夫。”聽他這樣一說,燕染立刻緊張起來。醫生一來,隻要切了脈象便會知道一切,那時候也不知李夕持會有什麽樣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