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說著,依舊不忘用左手端著藥碗送到燕染麵前。25燕染接過藥碗,放在嘴邊吹了幾下,慢慢回憶道:“我曾經誤喝過一碗藥,那時候孩子還在我肚子裏。那碗藥粥對我的身體有好處,卻可能傷害到孩子。溫柔或許也是同樣的一把雙刃劍。你不忍我自暴自棄,便耐心勸導我、令我振作;你也不忍沈公子傷心,便一直不能鼓起勇氣,告訴他真情……”“我沒你說得那麽好……”鄭長吉苦笑著打斷他,“我隻是懦弱、膽小,害怕失去而已。明明不可能屬於自己的東西,卻還是忍不住伸手去拿,是一個比小偷更可惡的人。”他一邊這樣回答著,內心的痛苦愈加明顯地表現在臉上。燕染知道這時候不應再繼續談論這樁事,於是一邊將藥汁飲盡,一邊暗暗尋思接下來應該說些什麽。可他卻不知道,其實鄭長吉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我已經向王爺請辭。明天動身離開京城。”燕染急問:“你要去哪裏?找姬藥師還是沈公子?”這話恰問到了關鍵處,鄭長吉立刻沈吟起來,看來心結依舊未見解開。又或者是兩邊都難以割舍,以至於無從抉擇了。他就這樣沈默了一忽兒,卻又想起了另一樁事情。“你還記得昨天你問院子裏多了什麽東西麽?”他問燕染,“等著我,去給你拿進來。”燕染心中一動,接著便見鄭長吉走出去,沒過多久就抱著一盆半人多高的古怪植物進來。這是一種在中原地區絕難看見的旱地植物,葉子變成密密麻麻的小刺,卻有著挺拔卻孤獨的綠色莖杆。“仙人掌……”燕染驚訝地喚出它的名字,這是故鄉大漠所獨有的風景。“屋子外麵還有很多,有的太大,我一個人搬不動。”鄭長吉將仙人掌放在屋子裏的花架上。“好懷念的感覺……”燕染自言自語,“從前我住的帳篷外麵,就是一大片仙人掌地。鄭長吉解釋道:“這是王爺半個月八百裏加急,命人調了來的。剛才他說隻負責將東西挖來,可一點也不懂得怎麽養活,如果你不快點好起來,就隻能等著看它們死掉了。”這句話確實是李夕持的風格。燕染遠遠地看著那株立在遠處的綠色,深深地做了一個呼吸,感覺空氣中也開始彌漫著沙漠的味道。“仙人掌是一種頑強的植物。”他對鄭長吉說,“即便是在沙漠深處,幾個月沒有喝到一滴水,它也能生存下去。也是我們百刖族的圖騰象征。”“我也希望你就像這株仙人掌一樣。”鄭長吉拍了拍他的肩膀:“無論如何都能夠頑強地生活下去。”燕染正準備點頭,卻又聽鄭長吉突然問道:“……你是否會有原諒王爺的那一天?”燕染胸中突悸,未加思索立刻改成了搖頭。鄭長吉長歎一聲:“你的回答正是我所擔心的,我不知道贏秋和申玉怎麽樣才能原諒我,又或者是像你們這樣,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他不再說下去,而隻是接二連三的歎息,燕染很想安慰他,然而話到了嘴邊,卻首先刺痛了自己的心。26這天傍晚後,鄭長吉就離開了王府。晚膳時,李夕持板著一張臉推開了門。他身後跟著從前和燕染一起的小廝小秋,還有一個約十三、四歲,皮膚黝黑的小男孩,兩人都穿著幹淨利落的棉布藍袍,小秋原先那張總是蒙著灰塵的臉也被洗得幹幹淨淨。而另一個孩子,燕染立刻就認出是百刖族人。李夕持徑直走進外間的靠椅上坐了下來,而小秋和那個百刖少年則立刻將帶來的被褥放在外間。“你叫什麽名字?從前住在哪裏?” 燕染看著那個小孩的眼睛,溫柔地問。那孩子似乎有點膽怯,卻還是答道:“我叫夏枯,住在落陽泉邊上的綠洲裏。”聽見了熟悉的地名,燕染的眼中隨即流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溫柔。“鄭長吉已經走了。”李夕持道,“以後就讓他們來服侍你。”他正說著,小秋便已經捧著一盅補品走到燕染麵前。“公子,請吃藥。”他似乎把燕染當作是改變自己命運的人,眼神中充滿了感激以及突如其來的尊敬──就像是仆人對於主子,而不再是麵對一個真正的朋友。“你還是叫我燕染吧……”燕染伸手想將藥盅接過,又微微搖頭道:“我不是什麽公子,也不需要別人照顧。”小秋遭到了拒絕,一時間也不知要如何是好。唯有將請示的目光轉回到主子身上。“這句話等你能自理之後再說。”李夕持揮手讓小秋帶著夏枯先退下,而自己則起身走進落地花罩中。順手將魚木的珠簾拉下,“嘩喇喇”一片,頓時掩去罩內景象。燕染見他靠近,心中頓時緊張起來,但李夕持看起來異常地平靜。他的的餘光甚至還在室內逡巡了一陣,隨即落在那盆被鄭長吉搬進來的仙人掌上。“看來你很喜歡本王帶來的仙人掌。”燕染同樣將視線慢慢地轉移到仙人掌上。“仙人掌不應該被擺放在室內,它不能離開陽光。”“哼……那就等你起床,再把它搬出去。”李夕持笑了一聲,帶著諷刺,“你甚至可以帶著他們一起走出王府。”聽到這一句話啊,燕染終於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