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魚……你好狠……” 謝玄衣苦笑了一聲,隨即猛烈地咳嗽了起來,噴出一口淤血。 他不甘心地看了看那些等著給他收拾的叛軍,忽然揚刀斬斷了露在胸口的箭矢,反手一扔,正中一名士兵的頭部。 看見謝玄衣重傷之下還能殺人,北軍將士們紛紛覺得驚詫,他們開始搞不清楚這個男人究竟是人,還是一隻凶猛的困獸。 “二哥,你又何必頑抗?事到如今,你還是乖乖自盡吧。”謝潛魚提著弓下了馬,緩步朝謝玄衣走了過來。 謝玄衣的身形開始搖晃了,他不得不用長刀拄在地上,穩住自己的虛弱的身體。 剛才一番激烈地拚鬥之後,他體內所中的嚴錚那一掌傷勢已然發作,那本就是克製自己的歹毒武功,所以他越是出手,到頭來隻會傷得越重。 鮮血自謝玄衣唇角汩汩流下,他抬袖擦了幾次也難以止住。 頭頂一片蒼茫,冷雪飄飛,訴說著英雄末路的淒切與悲涼。 謝玄衣自問即位以來做了不少有益於天下百姓之事:他下令剿滅行事凶殘危害江湖殘殺無辜的修羅教,為此不惜斬斷舊日與前任修羅教教主之間的師徒之恩,以及與師兄弟之間的同門之誼;而前些年大旱,他更是親自捐出內庫金銀,救受災百姓與水火之間;而這些年來他重視邊境安寧,撥巨款整備五軍,這才能讓鷹揚在幾次國境戰爭中取得勝利…… 雖然他身性風流,也吃了不少風流的虧,但他確信自己應該算得上一個宅心仁厚的好帝王,而如今,他卻要淒慘地死在這孤寒的北境之地嗎? 他死之後,謝潛魚兄弟又會如何在他守護多年的國土上掀起怎樣的腥風血雨! 悲念至此,謝玄衣禁不住仰天而歎,他失望地看著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舉的弟弟,搖頭說道,“朕死則死矣……絕不失帝王之威。小魚兒,你想要朕的人頭攪亂人心,此事隻怕朕難如你願了!” 說完話,謝玄衣看了眼身後不遠處的斷崖,手中長刀一揚,怒喝了一聲之後,他以自己傷重之下殘存的內力震開了攔住自己的去路之人,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往崖邊跑去。 謝潛魚自然看出了謝玄衣的企圖,他倒不曾想到他的二哥居然會性烈如此,和那溫和淡定的外表全然不似。 布局之前,謝潛龍便叮囑自己務必要將謝玄衣的屍體得到手,如果讓他墜下斷崖,摔個粉身碎骨,又有何用?再者,那畢竟是自己這一生最為敬仰愛慕之人,他又怎麽看著謝玄衣死無葬身之地。 “二哥,站住!” 謝潛魚暴喝一聲,魁梧的身軀緊緊跟在謝玄衣身後,飛快地追了過來。 身受重傷的謝玄衣步履仍快,他一鼓作氣掠到斷崖旁,這才精疲力竭地丟開了長刀。 “二哥!”謝潛魚緊張地伸出了手,卻不敢再度逼近。 謝玄衣神色痛苦地捂著胸口的斷箭處,努力讓自己的神色看起來平靜而非痛苦。 “我知道你們兄弟受了很多委屈……如果二哥死能讓你們兄弟泄氣,那便少作殺戮吧,畢竟,百姓是無辜的。” 紛紛揚揚的雪花迷惘了謝玄衣的眼,他看著謝潛魚是那麽驚慌又那麽愧疚地朝自己跑了過來,他的心裏也有些痛楚,但更多卻是疲憊。 自己是帝王,絕不能落在叛軍手中,那麽…… 謝玄衣笑著回望了一眼腳邊的懸崖,他想起了當初因為自己風流花心墜崖而亡的情人衛行風。 那個漂亮而驕傲的男子,眼裏真是一點沙子也容不得,就算自己抱過那麽多人,但是心中最愛的又如何不是他呢。 這一次,自己就要以同樣的方式去見他了,隻希望在下麵這個狠毒的男人會原諒自己,別做了鬼還和自己折騰了。而自己的胞弟謝蒼穹,會將國家治理好的吧? 心事了然放下的謝玄衣在謝潛魚就要觸到自己之前,微笑著往斷崖外踏出了腳步,他毫不恐懼地任由自己的身軀墜入深淵,那雙又流露出溫柔的眼最後給了謝潛魚一個永難忘懷的灑然笑意。 “大當家,懸空網上接住了一個跳崖的男人!” 擎天寨的一名小頭領在得知他們特地設置在斷崖下的懸空網上接了個人時,立即向大當家衛行雲回報。 自衛行雲的弟弟衛行風跳崖自盡之後,悲慟萬分的衛行雲推己及人,令手下在附近的斷崖處都設立了用以救險的懸空網,以挽救那些不小心失足或是一心尋死的人的性命。 正在喝茶的衛行雲聽到這消息,俊朗的麵目微微一沈,卻又似習以為常,隻是吩咐道,“若無什麽大礙,就送他下山吧。” “呃……回稟大當家,我們倒是想送這人走,不過他看上去快死啦!” 第24章 數日之後,地處鷹揚國北邊的寧和郡、蒼山郡、暮留郡,以及地處鷹揚國南邊的福永郡、狄蘭郡皆舉起反旗,主帥乃是鎮守北陸的謝潛魚與謝潛龍兄弟。 他們以謝玄衣設計謀害廢太子謝嚴虎,篡奪帝位為由,興舉義兵,更號稱謝玄衣已然伏誅。 遠在國都天宇城的攝政王謝蒼穹聽聞此事,手中的白玉酒杯碎了一地。 他親自扯過急報,細細看了上麵的朱砂大字,眼前不禁出現了謝玄衣橫遭慘禍的樣子。 “謝潛魚,謝潛龍,你們這兩隻賤種!本王勢殺爾等!” 謝蒼穹痛號一聲,滿眼通紅,他渾身顫抖著扶住桌腳,暴跳如雷之餘,哀痛萬分。 “皇兄,臣弟萬沒想到你會被這兩個賊子所害!皇兄啊!” 一時之間,原本平靜的鷹揚國內烽火再燃,北軍與部分南軍披堅執銳一同朝中部的天宇城殺了過來,而謝蒼穹則急調了中軍、東軍與西軍分兩線來拒,一場大戰,迫在眉睫。 “哥,謝玄衣真地死了嗎?” 中軍大帳之中,一身華服的謝潛龍站在謝潛魚麵前,在沒有看到謝玄衣的屍首之前,他一直不肯信謝玄衣已死的事實,甚至他還暗自猜想會不會是謝潛魚故意放走了謝玄衣,又回來糊弄自己。 心情沈鬱的謝潛魚似乎連頭也抬不起來了,這些天他眼前總是閃現著謝玄衣的麵孔,他無法忘記,又怎能忘記這個在自己生命中有著重要意義的男人。 “我親見皇兄墜下山崖,況且他傷得那麽重,就算不落崖,也性命難保。潛龍,此事你我有愧,又何必苦苦追問……” 謝潛龍不斷地追問像利爪一樣不斷地撕裂者謝潛魚的傷口,他深吸了一口氣,再一次無奈地回答了謝潛龍的問話。 哪知他的話一出來,便遭到了謝潛龍的輕斥。 “哥,你在說什麽!你知不知道我這些年為了你我之事謀劃了多少,耗了多少心機!謝玄衣乃是此事的關鍵之人,若他未死,我怎能安心?!難道你要坐視大勢逆轉,你我死於刀斧之下嗎?!” 謝潛龍漂亮的眉目在生氣時也是別有豐姿,他看著就是不肯出聲的謝潛魚,隻好歎了一聲,坐到了他身邊。 “唉,哥啊,既然是以至此,你我兄弟全無退路,你再這樣意誌消沈,我們必會敗在謝蒼穹手上。我做這麽多,還不都是為了你,我實在不願看到天賦奇才的你這樣困頓地做人家一輩子的走狗。兄若能居上位,弟願一世為臣,輔佐兄長。” 溫言細語之間,謝潛龍探手摟住了謝潛魚的脖子,對方已然回過頭,正自愕然地望著他。 謝潛魚原以為謝潛龍之所以想謀反是為了權勢,卻沒想到對方這般謀劃竟是為了自己,可自己真地想做皇帝嗎? “哥,我愛你。” 謝潛龍微微一笑,薄唇輕輕按到了謝潛魚的嘴上,他修長的手指糾纏著對方散在身後的發絲,半是幽黑半是金黃的眼中流露出了無限溫情。 ※※※※ 衛行雲永遠不會忘記這張臉,永遠。 他這一生雖然任俠豪氣,但是心中卻有著自己的執念。他愛自己的兄弟,他愛那個孤傲而美麗的衛行風。 不過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隻能將這隱秘的愛慕藏在心中。 他看著自己的弟弟遊戲人間,最後選定了鷹揚一國的帝王為愛侶,他原以為這是衛行風最好的結局,但是幾年之後,衛行風決然跳崖的消息卻讓他的世界終於崩壞了。 眼前的鷹揚帝王憔悴而虛弱,幹裂的唇訴說著他極度缺水,而嘴角邊蜿蜒的墨色血跡更昭示著他受了極重的內傷,甚至,那身白衣的胸口上還有一截斷裂的箭頭。 擎天寨的衛大當家一直是遠近聞名的俠客,他樂善好施,樂於助人,周圍有困難有病痛的百姓都願意求他,而他願意施舍。 隻不過今天,擎天寨的手下們卻發現自己的大當家變了個人似的,他看著這個傷者的目光是那麽殘忍和無情,絲毫沒有施救的跡象。 “大當家,他看上去快不行了?要叫大夫來看看嗎?” “不必。” 衛行雲冷冷地打量著謝玄衣的臉,終於忍不住出手重重地閃了對方一記耳光。 小弟,你看見了嗎,這就是害死你的仇人,大哥,終於能為你報仇了。 沈重的掌擊並沒有讓謝玄衣從深沈的昏迷中醒來,不過已經受了重傷的他卻似乎經不得更多的刺激,張開唇便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泛黑的淤血從謝玄衣口中開始嗆出,而他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艱難。 衛行雲看了會謝玄衣痛苦的模樣,剛才還微笑的麵上忽然一冷,就這麽讓對方死去豈不太便宜他了,不行,他一定要讓謝玄衣嚐到自己弟弟所受過的種種痛苦才行! “來人,快去叫大夫來,務必要救活他!” 第25章 向來勇猛善戰的北軍在謝潛魚的帶領下自北陸長驅直入,不到半個月時間便占領了鷹揚國東陸和中陸的部分的州郡,而在前線拒敵的中軍大都督竟被謝潛魚一箭射死,一時勤王聯軍潰敗無數,哀鴻遍野。 眼看北軍步步逼近國都,此時鎮守國都正為謝玄衣帶孝的謝蒼穹急怒之下,當堂噴出一口鮮血,他狠拍著扶手,痛楚地看了眼已然空空的帝王,厲聲對殿上的諸臣問道,“叛軍勢大,且南軍大都督謝展翔尚未帶軍趕到,如今還有那位將軍敢上陣拒敵?” 因為鷹揚周遭強國眾多,所以國內能征善戰之人無不鎮守在邊境之處,國都中的良將反倒不多,又加上謝潛魚的北軍素來是五軍之中戰力最強的部隊,此次全力殺來,竟使勤王大軍不能與敵。 謝蒼穹雖然已然急召鎮守南疆的南軍大都督,亦是先帝九子的王謝展翔迅速率軍抗擊謝潛魚的北軍,奈何南疆路遠,這位號稱少年英傑天縱之才的嘯王也難以在第一時間趕到。 殿上的大臣們麵對謝蒼穹的質問,無人敢應,誰都知道威王謝潛魚乃是妖魔鬼怪一般的人物,與他為敵豈不隻有死路一條? 謝蒼穹見眾人不語,心中更為激憤,正要大聲怒罵之時,卻見一名模樣清秀,目若朗星的年輕人從末列中站了出來。 他看了眼對方的朝服,乃是節節玉蘭之紋。 鷹揚的朝服除了皇族能以龍為紋之外,其餘從超一品大臣到末流九品文官皆是以花為紋,分別以牡丹、菊花、蓮花、海棠、梅花、玉蘭、桃花、杜鵑、丁香為序。 這人身著玉蘭紋繡的朝服,看來不過也隻是殿上品級最低的五品官員罷了。 謝蒼穹平日忙於國政,多是與內閣大臣或各部尚書議事,倒是極少親近三品以下的官員。 那年輕人看謝蒼穹麵有疑惑,這又拱手說道,“啟稟攝政王,微臣乃是兵部職方司郎中韓謹身。此值國家危難之際,若攝政王不棄,臣願上陣殺敵為國效力。” 謝蒼穹的本意乃是朝中的元老重臣能夠出來擔任前方統帥暫時抵禦住謝潛魚的虎狼之軍,哪想到那些飽食國家俸祿的大臣們貪生怕死不願承擔風險,反倒是這個區區五品的司郎中站了出來。 隻不過此人看上去文質彬彬,絲毫不似能征戰沙場之人,謝蒼穹躊躇之下,隻是望住他,卻下不了決心。 韓謹身見謝蒼穹難下決斷,當即朗聲說道,“若臣無能,不過戰死亂軍之中,絕不苟活!” 蘭花有節,君子如蘭。 謝蒼穹展眉一笑,盯緊了這個昂然的年輕人,下令道,“韓謹身聽令,本王封你為兵部侍郎,掌管勤王事宜,即刻趕赴前線抵禦北軍叛逆!” “微臣遵命。”韓謹身鄭重跪下,目光堅定。 雖然片刻之間,這個年輕人便官升兩品,可是朝堂上卻沒有人羨慕他,反倒不少人心中都暗自嗤笑,這等白麵小兒去得戰場之下,縱是超品大員也不過是謝潛魚刀下亡魂罷了。 鷹揚國內叛軍與勤王軍正殺得火熱,而本麵臨被剿滅威脅的擎天寨反倒是安全了,寨中的大小頭目無不為此感到暗暗慶幸。 而大當家衛行雲卻似乎並不十分關注這些,他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最近才被救起來的男人身上,也不知這男人到底是誰,衛行雲先是見了他十分憤怒,爾後卻令人替他好生醫治,甚至有幾次還親自替這男人療傷,待到男人有了蘇醒跡象之時,衛行雲卻又讓人將他關進了已廢棄多年的暗牢之中,親自掌管著鑰匙,不許他人接近。 謝玄衣醒過來的時候,眼前隻有幾點昏暗的油燈,他摸了摸身上搭著的那條冰冷的被子,這才想起自己的遭遇。 莫非自己未死?而是被謝潛魚囚禁起來了?隻是謝潛魚當時一心要自己的命,此刻又怎麽會讓自己繼續活著呢?謝玄衣深吸了口氣,這才感到胸口疼痛難當,不過手摸上去那裏已被包紮得嚴嚴實實的,應是有人替自己醫治過了。 他剛要起身,就聽到了一陣鐐銬的嘩啦聲,也感到了腳上沈重的異樣。 果然,自己的雙腳都被從牆裏延出鐵鏈緊緊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