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見屋內吵鬧,必然是出了什麽變卦,隻可惜他現在雙目不能視物,隻能如傀儡一般被綁在座椅上受人擺布。    “唔……”還不等他聽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脖子上緊勒的感覺又回來了。    謝玄衣仰頭一顫,被綁在木椅後的雙手不甘心地捏成拳。    嚴錚卻是沒想到這宮中竟有武功如此厲害的太監,他與宣華拆了十來招,卻是絲毫無法接近謝玄衣。    眼看謝玄衣的掙紮越來越弱,嚴錚怒喝一聲,拚得被宣華擊傷,縱身便躍了過去,一劍砍中右邊那名勒緊白綾的太監。    宣華沒想到對方會不顧自己安危也要去救謝玄衣,他鷹目微凜,一掌便擊在嚴錚毫無防備的後背。    嚴錚吞下一口衝口欲出的鮮血,手中的劍又是一揮,卻是砍翻了另一個拿著白綾瑟瑟發抖的太監。    “豈有此理!”    宣華沈聲一喝,宛如鷹爪的手立即向嚴錚伸了過來,他知道對方此時已被自己重傷,卻無逃脫的可能。    謝玄衣已大約知道來人必是救自己的了,他悶悶地咳嗽著,之前被勒得紫脹的臉色總算慢慢泛紅。    隻是不知道還有誰會來救他呢?說實話,他實在不願再因為自己多造殺孽。    嚴錚回身一拳迎上宣華,兩人皆往後退了半步。    他緊抿的嘴角鮮血緩緩溢出,那張年輕英俊的臉上卻是堅定不改。    “好武功!敢問閣下來此意欲何為?”宣華臉色陰沈地盯著眼前這個神秘黑衣人,陰沈地笑了起來。    嚴錚轉頭看了眼神情不安的謝玄衣,慢慢說道,“我是來殺他的。”    這聲音傳進謝玄衣的耳裏,他頓時知道了來人是誰,他心中一顫,眉間卻安然舒展開了。    或許一開始,他就應該死在嚴錚手中,那麽也不至於有今天身敗名裂受盡折磨的下場了。    宣華自然不信,那雙陰鷙的眼裏露出了深深懷疑。    “你到底是來殺他,還是救他?”    一抹複雜的情緒自嚴錚的眼底升騰了起來,他凝起劍眉,抬手取下了謝玄衣的蒙眼布和口中的布團。    謝玄衣咳嗽了幾聲,重重地喘著氣,抬頭望著嚴錚,微微地笑了起來。    “師兄叫你來的?”    嚴錚點了點頭。    此時,因為耽擱過久,韶華宮已被聞訊而來的鐵甲衛重重包圍。    “不管你是來救他,還是來殺他,你都跑不了了。”    宣華轉頭看了眼那黑壓壓的人頭,微眯起了銳利的鷹目,冷酷地笑了笑。    嚴錚也笑了笑,他看了眼神色淡定的謝玄衣,低頭對他說道,“師命難違……師叔待我的好,隻有下輩子來報了!”    謝蒼穹得知有刺客闖入韶華宮想解救謝玄衣之時,頓時顯得有些慌張與憤怒,他卻是沒想到謝玄衣還會和外人有所勾結。    他重重地拍了拍禦案,向鐵甲衛統領下達了絕殺令,即是不管如何,一定不能讓謝玄衣逃離,他不求生要見人,但定要死要見屍!    但是事實證明謝蒼穹此舉實在是多慮了,因為就算鐵甲衛不動手,那個看似是來救人的黑衣人也會動手。    嚴錚以衣袖擦了擦劍,眼中清亮無比。    他來之前,早就做好了一命償一命的打算,他不能違抗師命,卻也不願虧欠謝玄衣過多。    畢竟,是謝玄衣的微笑照亮過他這一生中最溫柔的時光。    宣華令鐵甲衛暫勿行動,隻是冷眼看著嚴錚與謝玄衣,他倒要看看這是一場怎樣的戲。    然而就在他對嚴錚的舉動捉摸不透之時,對方手中的劍已經刺進了謝玄衣的胸口。    “啊!”    宣華眉上一挑,大驚失色,他沒想到這個男人這麽大費周章竟真的是為了殺本就該死的謝玄衣。    這一劍很痛也很快,比起之前被人縊殺的滋味,卻是令謝玄衣好受多了。    他咳出一口血,看了眼神色決然的嚴錚,又看了眼神情驚愕的宣華,勉力露出了一個釋然的微笑,這才無力地垂下了頭。            宣華沒料到謝玄衣會這樣死去,他心中頓時一陣悶痛,幾乎要逼得他喘不過氣來。    雖然他早就知道謝玄衣難逃一死,但是眼前這場景,終究還是讓他覺得無法接受。    那個懶散而溫和的男人此刻正低垂著頭顱,鮮紅的血順著那隻完全沒入胸口的長劍緩緩滴下。    嚴錚鬆開劍柄,猛地回過了頭,目光正好對上悲憤異常的宣華。    他冷冷一笑,隨即便與對方交上了手。    自從入宮做了太監那一天起,宣華便再沒有覺得什麽會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不然他也不會如此輕易地舍棄身為男人的尊嚴。他原本是衝陣殺敵的將軍之才,隻可惜不管他武功多麽高強,壯誌多麽高昂,這充滿了殘酷的官場卻還是讓他束手無策。    因為他所追隨的乾王被人汙蔑勾結龍翔國,有叛逆之心,朝廷自然追查到了他這個乾王的得力幹將身上。    那時審訊他的大理寺卿乃是他的青梅至交──寧安臣。    但是恰恰便是這寧安臣誘騙他作了假供,這不僅害得乾王身受車裂之刑,更讓得他受宮刑做了閹人。    要不是當時的三皇子謝蒼穹知曉他武功高強,暗中救了他一把,他的性命或許早就隨著那被去勢的殘肉一同了斷在這世上。    隨著謝蒼穹的權勢越來越大,宣華也變得炙手可熱。    當他以宮中僅有幾名四品大太監的身份再次出現在眾人的眼前時,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借助身為當今天子嫡親弟弟謝蒼穹的力量,將曾經為圖升官發財而陷害自己的寧安臣狠狠報複了一番。    幾乎是一夜之間,時任兵部尚書的寧安臣便家破人亡,朝廷還了乾王一個清白,宣華還了寧安臣一場噩夢。    現在,身為皇宮大內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太監,宣華的人生也算開始了新的輝煌。    按理說,他會小心翼翼地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成功,更會珍惜自己的性命。    然而這一刻他卻似乎有些失去了理智,就像剛才不顧一切也要搶到謝玄衣身邊的嚴錚一樣,他的出手雖然狠毒異常,卻也留下了不少破綻。    是謝玄衣那釋然的一笑,讓宣華變得瘋狂。    他無法安然麵對一個因為自己背叛而走上死路的人,被身邊的人背叛傷害的滋味,他早就嚐過,那種痛苦沒人會比他更加清楚,那份怨恨與悲傷更如I骨之蛆折磨著他的內心。    可是為什麽謝玄衣能這麽坦然地接受本不該他遭受的一切,甚至連怨恨也少有流露。    這段日子裏,謝玄衣說的最多的話竟是“我不怪你,我不怪你們……”,就好像他在安慰自己似的。    為什麽……為什麽?!    這一切不會再有人回答他了,宣華陰鷙的眼裏少有地燃起了熱血,他的眼眶微微發紅,出手越來越重。    而決然如嚴錚,此刻也是豁出一切與宣華纏鬥不休。    一聲悶響,兩人同時退後了一步。    宣華手指顫抖著垂在身邊,他不再出手,隻是看著嚴錚腳步踉蹌地走回了謝玄衣身邊。    方才那一掌,兩人皆使出了畢生功力,嚴錚雖然年幼於宣華,但是因為來執行刺殺任務之前,他服食了一粒可以短時間內功力提升十倍有餘,卻會嚴重損耗心脈的修羅聖丹;這是師傅穆青特地賜給他的,為的就是怕皇宮大內中會有出其不意的高手,使他不能完成刺殺謝玄衣的任務。    但是誰又知道,謝玄衣的死早成注定。    “師叔……等等我,我來陪你。”    嚴錚呢喃著抬起了謝玄衣垂下的頭,那抹釋然的微笑還留在對方僵硬的嘴角,帶了幾分蒼白,卻又顯得那麽璀璨。    衝過來的鐵甲衛迫不及待想上前拿下這個刺客,但是宣華卻不許他們動手。    他冷冷地看著嚴錚微微彎下了腰,然後輕輕地吻了吻謝玄衣冰冷的唇,接近著,對方的身體一軟,就這麽倒了下去。    到這時,宣華幾乎成淡金色的臉上這才收斂起了長久以來陰鷙冷厲的神情。    他微微眯起眼,嘴唇動了動,好像是在笑一般。    四周的鐵甲衛見嚴錚倒了下去,立即上前去探看,其中一名頭領看見嚴錚七竅流血的模樣,心道宣總管果然厲害,一掌便將這已經在外悄無聲息殺了十數名鐵甲衛混入韶華宮的刺客擊斃了。    “總管大人,刺客已死!”頭領欣喜地說到。    但宣華依舊站在原地不曾動彈,眾人見他麵帶詭異的微笑,雙目微睜,神色極為奇怪,跟隨他多年的一名小太監察覺不對,輕輕地推了他一下。    結果,宣華的身子隨即便往下倒,直到此時,他的口鼻之間緩緩溢出了汩汩鮮血。        第64章        謝蒼穹趕到的時候,韶華宮已經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宣華亦被急忙送禦醫處醫治,唯有謝玄衣和嚴錚的屍體沒有人敢妄動。    “謝玄衣呢?”    謝蒼穹快步走了上來,他看到韶華宮外擠滿了鐵甲衛,隻道這刺客多麽厲害,居然出動了如此多的禁軍前來捉拿。他想到今日便被自己下令賜死的謝玄衣,一時竟有些怕對方被劫走。    若是謝玄衣被劫走,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說不定又是一番內亂。    韶華宮內走出一名小太監,對方神色慌張,見了謝蒼穹便跪拜在地。    小太監自然不敢直呼謝玄衣的名諱,隻好說道,“啟奏陛下,刺客與……廢帝已然斃命。”    聽見謝玄衣已然斃命那一刻,謝蒼穹神色微微一愣,方才他本是憂慮此事,可現在聽到結果了,他的心中卻變得更為沈重。    他放慢腳步走入了韶華宮的正殿之內,陰暗的屋子裏,謝玄衣被綁在椅子上的屍體低垂著頭,再也不會像以前那般抬起慵懶溫和的目光看他一眼。    看見謝蒼穹緩步朝謝玄衣的屍首走去,周遭的幾名鐵甲衛立即會心地上前搬開了擋在前麵的嚴錚的屍體。    謝蒼穹站到謝玄衣的屍體麵前,伸手輕輕抬起了他低垂的頭顱,就好似害怕弄醒正在沈睡的謝玄衣一般。    “皇兄……”    然而當謝蒼穹看到謝玄衣安詳的遺容時,想說些什麽卻連自己也忘了,他隻是如以往那樣溫柔地呼喚了一句皇兄,卻再也等不到對方的回應。    其實,他本不想殺謝玄衣。    但是他看不開,也放不下,直至現在才明白這個人一死,將會是自己一生的憾事。    人總是這樣的,直到失去了才知道後悔。    隻可惜如今的他身為帝王,卻是連眼淚也不能為這個由自己下令處死的廢帝流一滴。    謝蒼穹挑了挑眉,深深地吐了口氣,這才鬆開了輕抬住謝玄衣下巴的手。    他轉頭看了眼周圍的眾人,腳步變得有些淩亂。    “對了,宣華呢?怎沒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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