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一撩長發,勉強坐正了身子,癱軟的雙腿搭在一邊,也不顧忌什麽。 “嗬,既然您也知道是秘術,又怎能輕易傳授給他人?而且這等逆天改命的秘術也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受得起的。不過,您既然專門尋我至此處,不妨說說,您想使哪個死人活過來?” “我……我……” 謝玄衣心中想的自然是在奈何橋畔仍是尋不得蹤影的衛行風,隻是對方的屍骨現在仍在北境的擎天寨中,自己一時如何能讓他身試秘術?然而若是照謝蒼穹所吩咐的,將自己此行的來意說出,那麽活在宣華體內的自己若真回魂到自己的身體上,豈不又要在謝蒼穹那近乎霸道的禁錮之下繼續受難? 穆青此行肯定有所陰謀,而能讓他親自出現在天宇城中的原因,除了想斷定自己是否真的已死之外,謝玄衣倒找不出別的緣故了。又或是對方想借機找到自己的屍身,然後或是毀去,又或是真讓自己複生一次,接著再殺了自己或是折磨自己泄憤? 心緒一陣紛亂,謝玄衣忽然有些後悔自己尚未將事情一應準備好,便貿然行事。 他正要說話,卻聽穆青陰測測地笑道,“我看閣下相貌非凡,莫非乃是宮中的達官貴人?” 這太監欲言又止,分明不想告知自己所來之故,看來隻有自己先聲奪人了,一舉點破他的身份,看他接下來要如何。 師兄不愧是師兄,聽見穆青居然能猜出自己現在的身份乃是宮裏的人,謝玄衣著實感歎了一聲。 當年和穆青一起拜入修羅教之後,他就知道對方天資聰穎,智謀過人,如今仍是如往常般敏銳。 隻是這般敏銳聰穎的師兄卻因為身陷一個情字為自己所傷,否則,當年若不是他對自己手下留情,自己也未必能傷他。 提起當年,謝玄衣便深感慚愧,好歹他也在修羅教呆了不少時日,隻可惜他的身份卻始終是與修羅教這樣的魔教對立的。當年朝廷軍能輕易攻破修羅教,他實在是功不可沒,而當時武功僅次於教主的穆青也是為自己所傷。 其實,若非穆青當時遲疑不決,受傷乃是身死的人很可能就是自己。 罷了,自己委實欠他良多,且看看他這次究竟意欲何為,若是要趁機毀去自己的屍身泄恨,倒也不是不可隨他,總比讓自己的身體落在謝蒼穹手裏日夜侮辱得好。 心念至此,謝玄衣倒是看淡了許多,他也知道衛行風的孤魂還在塵世飄蕩,心中竟起了不如自己也變做一縷孤魂在這浩淼的人間與對方再做追尋這般的念頭。 這塵世裏的恩恩怨怨,實在是讓他倦了…… 第86章 如穆青所料這般,眼前這個男人的確是宮中來的,而找到他的原因也正是因為那一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想要自己複活一個人。 這個人是誰,穆青豈能不知。 他笑了笑,低眉問道,“不知陛下想讓貧道救誰?莫非是陛下心愛的妃子?” 心愛的妃子,這幾個字中自然隱藏著穆青些許對謝玄衣的嘲弄,謝玄衣也不便多說什麽,隻好遮掩道,“閣下去了就知道了,若是另無他事,最好今日便能與我同行。” 陸夭夭還以為宣華這個陰鷙冷酷的死太監到必會找自己的麻煩,他提心吊膽地在門口望著,直到看到秦真人安然無恙地同宣華一起出來之後,這才稍微安了心。 他看見二人下了樓,趕緊笑著迎了上去。 坐在輪椅上的穆青神色淡然,並無任何異樣,而推著輪椅的謝玄衣的臉上也隻是掛著副淡漠的神態。 “喲,二位貴客,這是要去哪裏啊?” 穆青抬頭笑望了陸夭夭一眼,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交到他手中。 “這幾日承蒙老板照顧,秦某過得不甚愉快。” 謝玄衣聽他如此說,自然想到陸夭夭這人伺候人的本事,隻是不知為何當他想到這家夥竟能伺候自己那長年禁欲的師兄後,心中不免多了絲奇怪的嫉意。 想穆青形容俊美,氣度卓然,舉手投足之間皆是淡定從容,這樣的人若在床上行風流之事,真不知會是如何美景?而若自己能……往昔的片段也曾溫馨美好,隻不過,轉眼間,卻是一片血海難獄。 謝玄衣倒抽了口冷氣,不再多做他想。 他是害修羅教幾乎滅教的仇人,他也是親手傷了穆青的叛徒,即便往昔曾有過那麽一絲相知相惜之情,而這份情卻又何嚐不是被他親手毀了? 當晚,皇宮的的側門悄然打開,一串嘎吱作響的滾轆聲打破了夜的禁忌。 穆青是在禦書房裏見到謝蒼穹的,對方和謝玄衣果然長得有幾分相似,隻是麵目更為陰沈。 “貧道見過陛下,請陛下恕貧道無理,不能施大禮之過。” 穆青的腿自被謝玄衣砍斷後,他便一直聽之任之,直到自己的雙腿再無康複之望,似乎他將對謝玄衣留給他的背叛,留給他的痛永遠刻在心中,提醒著他。 謝玄衣站在一邊,此時他又恢複了宣華所要扮演的角色,規規矩矩地垂手站在一旁,聽侯謝蒼穹的指使。 謝蒼穹方才在密室中又對謝玄衣的屍首發泄了一番,衣著並不甚整齊,他近來沈溺於玩弄謝玄衣的身體以之中以及埋首公文之間,整個人都比以前消瘦了許多。 謝玄衣見到弟弟氣色不佳的樣子,心中還是免不了下意識地為了他擔憂。 隻是謝蒼穹眼中飛揚的神采倒不減光華,他看到這個可以讓謝玄衣冰冷的屍體重新變得暖和的人,嘴角也多出了一絲笑容,“你就是傳聞中能活死人的秦真人?” 穆青微笑著點了點頭。 “那你又可知欺君乃是死罪?”謝蒼穹驀地站了起來,魁梧的身軀站在禦案後,頗顯帝王威嚴。 “貧道不敢欺君,能活死人之術確有,恰好貧道也會一二。” 穆青冷靜地與謝蒼穹對視著,手卻不由自主地握緊了輪椅的扶手,此刻,他的心情激蕩異常,因為他知道他很快就會再次見到那個讓他愛過又恨過的謝玄衣,即便,對方隻是一具屍體。 眼前這道士好生淡定,謝蒼穹的心中反倒有些起疑。 他踟躕不定地叩著禦案,招手將擔當著宣華角色的謝玄衣叫了過來。 “先將秦真人安排在西苑休息,問問他複活死者都需要些什麽準備,你必須都給我辦好。” 謝蒼穹的眸子裏充斥著一抹瘋狂的神色,謝玄衣從這樣的目光中讀出了對方近乎固執的堅決。 為什麽……為什麽他明明恨自己,恨不得折磨死自己,到現在卻又要讓自己活過來? 謝玄衣臉色發僵,唇間也跟著顫了顫,他不能忘記自己死前的那些光景,那些折磨與屈辱都是他愛護有加的兄弟加諸在他身上的。 “陛下,難道您真地要讓‘他’活過來嗎?這樣真地好嗎?”謝玄衣的嗓音很痛苦,低啞難聞。 謝蒼穹白了他一眼,傲然說道,“朕的事什麽時候輪到你插嘴?!按我吩咐地去做便是!” 第87章 謝玄衣目送著穆青推著輪椅緩緩進了安放著自己屍體的密室,按照穆青的吩咐,他已經讓人準備好了所需的一切,而此時,謝蒼穹亦神色緊張地站在一旁,試圖隨穆青一同進去。 穆青察覺了身後緊緊跟來的謝蒼穹,隨即抬頭說道,“請陛下止步。” “難道朕不能進去嗎?”謝蒼穹心下對謝玄衣能死而複活一事疑慮不已,雖然坊間皆傳言這秦真人能起死回生,但事實究竟如何,終究還需眼見為實。 “此為秘法,恕貧道不能讓陛下親眼目睹道法之奇。” “嗯?”謝蒼穹見穆青斷然拒絕自己隨同進入,心中更是疑惑,當即沈聲冷哼了起來。 穆青見他臉色隱隱有怒意,心想謝玄衣與謝蒼穹乃是一母同胞,性子差異倒是頗大,那人隻怕到死也是笑著的,隻不過這弟弟卻是極為易怒。 他輕輕一笑,也不懼於謝蒼穹的威懾,隻是淡然說道,“若陛下不想讓那人複活,那麽與貧道一同進去也無妨。嗬……若陛下擔憂貧道乃是欺世盜名之徒,事後若無成效,將貧道殺之又何妨?” “好吧,你一人進去。朕在這外麵等你。” 謝蒼穹見穆青神色鎮定,不似在說假話,他當即揮了揮手,又背轉身去,目光對上了神色憂慮的“宣大總管”。 謝玄衣見到此情此景,心中不覺一聲低歎,如今他的魂魄在宣華的體內,那具殘敗的屍身若要複活,又怎麽可能呢?穆青搞不好隻會招來孤魂野鬼之魄寄身在自己的屍體裏罷了。 既然謝蒼穹固執地要在外等候,身後內宮總管,謝玄衣也不得不隨同等候。 他對於自己已死之事,此時已是慢慢接受,對於穆青是否真能令自己氣死回身倒無甚掛念,隻不過想到謝潛魚如今孤苦伶仃,若萬一自己真地能重生一次,那麽……對自己充滿占有欲,以及對謝潛魚充滿仇恨的謝蒼穹,是否還能放過他呢? 穆青推著輪椅,慢慢靠近了放著謝玄衣屍體的床邊。 當他看到那個麵色青灰,死相畢露的人時,心中原本對此人的萬般仇恨,一時間竟也淡了許多。 “謝玄衣,好久不見了。沒想到你這樣的人,也會有這麽難看的一天!哈哈哈哈……” 穆青邊笑,邊將手撫到謝玄衣身上,他慢慢揭開了對方身上蓋的薄被,眼中驀然一痛。 這是一具傷痕遍布的身體,看樣子對方在世時也曾受了不少折磨。 身為帝王,享受著至高的榮譽,沒想到一旦龍落九天,卻是生不如死。 謝玄衣肩胛兩處的鐵鉤傷痕尤為顯眼,穆青知道,這是有人為了廢去他的武功特意用的酷刑。 當初自己被無比信任的師弟謝玄衣廢了雙腿,如今謝玄衣卻他的同胞兄弟廢了雙臂,莫非都是報應? 穆青正要冷笑,轉眼卻瞥到謝玄衣那張沈寂於死亡陰影之中的麵容,看上去,謝玄衣死的時候並不十分痛苦,甚至嘴角邊仍有一絲此人慣常的微笑。 “哼……” 穆青的指尖撫過謝玄衣嘴角僵硬的笑紋,冷戾的目光終於還是漸漸柔緩了下來。 緊接著,穆青收回手,俯身下去,將自己的唇壓在了謝玄衣冰冷的唇上。 多年之前,是謝玄衣笑著吻了他,多年之後,他還對方這一吻。 “玄衣,你真是狡猾,一個吻便讓我為你所惑,以至聖教受屠,我也因此失去雙腿。但是,這麽多年以來,我恨你雖深,如今看見你這副樣子,心中竟還是有些不忍,哈……當初我之所以派嚴錚來殺你,原以為自己不親眼看到你的下場,便不會難過,誰知道,終究你我之間隻能如此相見呢?如今你已死在錚兒手上,我也算完成師傅遺願,鏟除了你這個修羅教的大仇人了。而之後之事,則是你我之間的恩怨該做一個真正的了結……” 說話間,穆青抬手一喝,指上頓時湧出一串鮮血,他將染血的指尖順著謝玄衣的額頭,嘴唇一路滑到對方的腳心處,口中默默念動修羅教的禁咒。 正站在謝蒼穹身邊陪他等待的謝玄衣忽然感到一陣劇烈的不適,他隻覺得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拉扯他的靈魂,要生生剝離宣華的肉體。 “唔!” 劇烈地疼痛翻滾在體內,謝玄衣禁不住倒退了兩步,他捂住嘴重重地喘息了一聲,隻得暗自提氣壓製住身體的不適。 “宣總管,你怎麽了?” 自從宣華重傷之後,謝蒼穹便覺得這個老太監變得有些奇怪起來。 他瞥了瞥明顯身體不適的宣華,隻見對方臉色發白,冷汗直流,似乎受了極大的痛楚。 “啊……微臣,微臣忽覺不適,是否可以告退……” 謝玄衣支撐不住那股要將自己的魂魄撕裂開的痛楚,雙腿一軟頓時跪了下去。 謝蒼穹此時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複活自己的兄長身上,自然也不會對一個還有點用處的太監太過在意,他微微點了點頭,示意宣華可以退下一邊去,而自己則是目光緊鎖,牢牢地盯住了密室的大門,等待結果。 宣寧這幾日趁著宣華外出奔忙之際,將自己的一腔怨憤都發泄在了寧安臣的身上。 他萬萬沒料到自己的義父何以會忽然轉了性情,竟對這個賤人又好了起來,難道義父是忘了之前這賤人怎麽陷害他的了嗎? 他冷眼看著寧安臣一臉恬靜地坐在一邊,小心地伺候著因為脾性過於爆烈而不得不被綁在床上的謝潛魚。 “哼,還真是個賤人,見誰都能湊上去!” 寧安臣情知宣寧極為痛恨自己,又想起對方折磨自己時的種種手段,頓時嚇得渾身一顫,下意識便跪了下來,畏畏縮縮地說道,“賤奴隻是想替總管大人好好照顧此人罷了。” 謝潛魚自在宗正府中受了諸多慘無人道的折磨之後,性情大變,似乎體內傳承者淫獸一族的血性亦被喚醒。 他齜牙狠狠地瞪著走過來的宣寧,看見對方那典型的閹人陰柔模樣便恨得牙癢癢。 “嘖,這逆賊精神倒也好,一個叛匪,一個賤人,倒真是一對!哈哈哈,對了,這逆賊今日還未吃東西,賤人,你快去喂他些吃的,省得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