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開打啊?”阿七扒著阮霰雙手問。他現在是人形,但當狗當習慣了,一時半會兒改不了喜歡蹭阮霰的毛病。原簫寒將他從阮霰身上撕下、丟開,不鹹不淡道:“你也可以在開打前,出去與他們斡旋一番。”  一聽見這個,阿七登時垂下腦袋:“那還是直接開打吧。”  “他們人數雖然多,但也不會特別多,如琴心境、鳳初境這類的修行者,是不會跟來做炮灰的。來的定是各門各派各方勢力內的好手,他們的隊伍乃臨時拚湊而成,一旦打起來,配合上肯定會出現問題。”阮方意抬手拍了拍阿七肩膀,笑著安慰,“反觀我們,人數雖少,但精良、優秀、能以一敵多,所以不必太憂心。”  阿七“誒”了聲,臉上仍掛著擔憂。  “天明和鏡雲生呢?”話說了許多,卻不見這兩人出現,阮霰抬眸掃視周遭一圈後,出聲詢問。  “方才有幾個探子摸到山底下,他們過去清理了。”阮方意道。  “什麽時候出現的?”阮霰又問。  “半刻鍾前。”  阮霰不動聲色點頭:“既然有探子,說明他們過不了多久就會打過來,我去準備結界。”  言罷拾階而上,走入前殿。  原簫寒跟著進去,殿內燈火昏暗,他輕甩衣袖,將燈盞一一點燃。  殿堂內的情形入得眼簾,此處是陳朝高祖皇帝命人仿照古籍古卷上的神殿仙殿所建,殿上一切,奢侈華麗,又清貴出塵,不染半絲俗世煙火氣,可見當年的阮雪歸,在帝王心裏的地位到了何種地步。  阮霰卻看也不看那些名畫珍玩,尋了個地方坐下,掏出寒露天與朱雀家的聖器,低頭仔細研究。  原簫寒開始閑逛,他境界高,無論呼吸還是腳步,皆不發出聲音。  大殿上沉寂至極,半晌過後,阮霰兀的開口:“我不太來這個地方,當時丟了個結界就走了。”  在他背後,原簫寒從博古架裏取下一個盒子,打開觀摩了一陣,正要回頭,聞言動作一頓。  “所以別問我東西是什麽,該怎麽用,或者值什麽價。”阮霰又道。  原簫寒彎眼笑起來,“霰霰,我還沒問呢,你就知道我心中所想,這是不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  “……”  分明是由於我敏銳。  阮霰沒把話說出來,垂下腦袋,繼續自己的事情。  原簫寒一聲哼笑,抬手將盒子送還回去,走到阮霰對麵,盤膝坐下,“你打算用聖器來布置陣法?”  “一半吧。”阮霰回答。  “另一半呢?”原簫寒伸手撫上寒露天刀身,垂眼凝視,低聲發問。  阮霰反問他:“你看不出來?”  原簫寒笑道:“你在對比神器與聖器的區別。”  阮霰簡單“嗯”了聲,左手執寒露天,右手持朱雀家的長弓,同時催動。明明大殿之上,赫見兩團光華徐徐升空,一者銀白如霜,一者璀璨流火,兩相碰撞,赤紅之光退縮避讓,顯出臣服之態。  “你看,神器的力量是高於聖器的。”阮霰仰起臉,注視升空的兩團光芒,那光映回眼底,被揉得細碎清幽,“而且神力可以改變聖器的力量。”  話音甫落,倏見聖器之力凝做的光華間赤紅色逐漸消退,被明亮的蒼青取代,接著又轉為深褐,最後化作一點幽紫,朝原簫寒掉落過去。  原簫寒伸手接住,那點光華頃刻間沒入掌心,流轉入周身經脈。絳紫衣袍無風而動,抬眸一瞬,氣勁漣漪般擴散,掃蕩整個殿堂。  “這就是……”原簫寒撩起眼皮,驚訝低喃。聖器的力量被他吸收了,而且自己的身體沒有半點排斥。  阮霰接過他的話:“霧非歡為何能使用聖器之力的原因。”  “原來聖器之力是可以轉化的……這說明藏在霧非歡背後的,是一個同樣能駕馭神力的人。這個人的神力如何而來?是生而就有,還是如你一樣,從神器上得到的?”原簫寒皺眉深思,“最重要的一點,他想幹什麽?他擁有神力,當是境界高深之輩,那麽低於神力的聖器之力,於他又有何用?”  “如果與我無關,那他想幹什麽都無所謂,但他偏偏……偏偏找上了霧非歡。”阮霰勾了下唇,聲音清冷,語氣幽寒,“霧非歡能一次又一次殺上來,他功不可沒啊。”  原簫寒抬手撫摸阮霰側臉,神情有些擔憂:“聖器一共四件,其中三件已被他得到,朱雀家的弓是最後一件,他或許會趁著你我迎戰時,前來竊取。”  阮霰抖了下衣袖,淡淡道出一聲“無妨”。  “這座宮殿存著不少法器、靈器,我對陣法一道雖不甚精通,但借助這些東西,加之這把聖器,將闖入者困在此間,不在話下。”  言罷起身,將手中這把朱色如焰、華美鎏金的長弓拋向半空,抬手結印,低聲道出繁複冗長的咒文。  殿堂之上流轉回風,白衣銀發翻飛起落,阮霰望定在虛空裏緩慢倒旋的長弓,顏色淺淡的眼眸裏淌出光華一點。  氣勁四散,風過駭然,穿透緊闔門窗,碾過殿外草木,瘋狂湧入春山。  若從上空俯瞰,見到的便是在夜色中沉睡正酣的春山倏然被光芒點亮,圓月般的陣法驟現,銀芒如炸,又如水漫,俄頃覆蓋終年為雲海環繞的宮殿,同時沿著山脊往下疾躥,到了山腳,當即分往兩頭、向東向西繞山而去。圓月相交,陣法相錯,一環緊扣一環,鎖住整座春山的刹那,光芒熄滅。  夜色恢複沉寂,蒼莽青山再入沉睡,這一切不曾留下絲毫痕跡,仿佛未發生般。  阮霰垂下雙手,緩慢呼出一口氣。  這時阿七推門而入,手裏捏著一封急報:“一刻鍾前,他們集結好了人馬,現在已經開始行動。”  “動作還挺快。”阮霰眉梢輕輕挑起,“從何地出發?”  阿七語速飛快:“他們從處於南北兩國交界地帶的銀灰城出發。此地距春山不遠,若全速前行,不出三個時辰便可抵達。”  “休息備戰吧。”阮霰垂眸說道,接著話鋒一轉,問:“天明他們回來了嗎?”  “沒有。”阿七搖頭,“但我方才前去探了一番,來的那幾個探子都被解決了。”  “給他們發信,叫他們速歸。”阮霰吩咐道。  “好。”  阿七來得匆匆去也匆匆,短暫的幾句交談過後,大殿恢複沉寂。  燈燭明明,長弓如火,流光四溢,卻映一殿清冷。夜風吹入,卷起袖擺衣角,在虛空翻轉飛舞,起落間拉出光弧,如華美的蝶尾。  阮霰站在半開的門前遙望夜色,原簫寒上前幾步,從背後抱住他,溫沉道:“謝天明那邊,我幫你盯著,你專心應戰便是。”  “天明身上一定出了什麽狀況。”麵具之下,阮霰蹙起眉稍,“他這個人,受了傷、生了病,向來喜歡藏著,不告訴別人。”  原簫寒吻了一下阮霰後頸,安慰道:“有鏡雲生跟著他,應當出不了太大的差池。等結束之後,我幫他看看。”  “嗯。”阮霰沉沉應道。  *  打著“斬春消雪”旗號的修行者大軍來得比預料更快,總人數約有三百,皆是各門各派的精銳強手,劍士、刀客、弓手、咒術師、幻術師、陣修、符修、醫修一應齊全。  他們沒有選擇包圍春山,而是集中兵力,以魚鱗陣從東麵突進。  弓手以箭、咒術師以法術開道,茫茫夜空之中,似乎點燃一場絢爛無邊的焰火。設在春山腳底的陣法一觸即發,這些人發出的箭雨與咒術有多強勁無匹,陣法送回去的,便有多綺麗紛呈。  轟——  氣浪衝擊四野,滿目碎石橫飛,陣型前方的人防不勝防,連聲慘叫都要沒來得及,死得悄無聲息。  刹那間屍橫滿地,指揮者急忙命令各部開展防禦,並嘶吼大喊:“破陣!破陣!破除陣法!”  “不行——這陣法的基礎術式雖然簡單,但破不開!裏麵的力量太強了!無法破開!”  “隻能選擇強攻!把陣法屏障消耗掉!”  陣修們匆忙回應,瞬息之間,指揮者作出應對之策:“所有人後退!所有人後退!祭法器靈器,符修使用符咒!”  他的聲音吼到最後幾乎變了調,熟料電光火石之間,忽見虛彌夜空之中,有數十飛行法器從東南方向疾馳而來。  這些飛行法器無一不鑲金嵌玉,靈石繞了一圈又一圈,不要錢的往上麵堆,防禦法陣的光芒更是流轉得坦坦蕩蕩,讓人閉著眼都能感受到造價昂貴。在沉夜將盡、晨曦醒來之前,最為漆黑的夜色裏,這些飛行法器亮得仿如流星。  “兄弟姐妹們,親朋好友們,就是這些人了,我們發動進攻!”也不知誰拿著擴音符喊了這麽一句,眨眼過後,數不清法器、靈器啟動,符紙從天降落。  轟——  砰——  氣勁狂衝,元力激蕩,華光開炸,春山之下,光芒盛亮如海。  春山之巔,雲深露寒,卻不侵仙骨。  阮方意練完了劍,正喝茶,在水鏡裏看見這一幕,沒忍住一口噴出來:“這是哪來的一群小崽子?錢多得花不出去了嗎?用這種方式砸!”  原簫寒摸著下頜,一臉複雜:“是瑤台境的那群小崽子。”第七十七章 山色深雨  瑤台境學子們使用的符咒、法器皆為上品中的上品, 效力驚人不說,數量還多, 他們來勢洶洶、出其不意, 打得集結在地麵的“斬春”大軍措手不及。  指揮者連忙調動各部展開結界進行防禦, 命咒術師、弓手擺開陣型發起遠攻,但都被光明正大布置在飛行法器上的防禦陣法給阻擋了去。  “這些人,自身修為不如何, 不過是仗著法寶多罷了!”地麵上, 也不知是誰氣急敗壞了一句。  “拿得出這麽多法寶的,定然不是尋常人。”有人接過話頭, 但說著說著, 聲音竟顫抖起來, 語氣驚疑不定, “我看他們領頭的那兩個, 怎麽有些像我們陳國的八皇子與十七皇子呢?”  修行者本就耳聰目明,瑤台境的小崽子們為了探查敵情,更是在飛行法器上放了相應法寶, 領頭者聽見這番談話,當即拿擴音符作出回應:“不錯, 餘乃陳國十七皇子,站在餘身旁的,正是八皇兄, 除此之外——”  他話音還沒落完, 擴音符就被搶了去, 另一個聲音響起:“除此之外,孤也來了。哦,或許陳國的修行者不認識孤,那孤就勉為其難自行介紹一番,孤乃北周涼王……”  “還有我北周長樂公主!本公主在此,誰敢對春山刀阮雪歸放肆!”  “……”  山前原野之上華光不滅,明明燦燦,仿若火燒,與虛空中的金玉之光與之遙相輝映。飛行法器上的人一個接一個亮出身份,都非富即貴,身後勢力抬出來,聽得底下許多修行者當場一慫。  “斬春”大計由四聖家族之二青龍、玄武兩家牽頭,拉攏南北兩國大多數門派與勢力,組成一支精英隊伍,其實力不可小覷,但並不代表他們可以在這片土地上肆意橫行——那些沒被說動加入的勢力,其中不乏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得罪不起,也沒人敢去得罪。  這是個世家貴族壟斷絕大部分靈脈與資源的時代,修行與權勢密不可分。大勢力往往俗世、仙道兩頭都占,後者自不必說,至於前者,無論官場還是經商,背後總能尋見他們的影子。至於皇室,就更不用說。  在來之前,可沒聽說這些勢力站在春山刀身後啊!犯慫的修行者們在內心咆哮,迫於權貴財勢,擺開的陣型以肉眼可見散了。  多數人自我介紹完畢,剩下那些懶得開口或者不願開口,天上地下鴉雀無聲,場麵極其沉肅。這個時候,有人降低飛行法器的高度,輕咳一聲之後,彬彬有禮道:  “諸君請聽我一言,我們來此,並非為了與諸君鬥個你死我活,而是希望和諸君開誠布公地談一番,講個和。想必諸君得到的消息,是春山刀此人,能夠喚醒沉睡聖器,並且可以用來塑造成為新的靈脈,前者此處不提,後者嘛——且不說將一個活生生的人鑄成一條靈脈,是否有失道義,光是這消息的可信度,就很值得探究。”  “消息是阮家前任族長放出的。眾所周知,在他死前,曾與春山刀數次交手,可見這兩人之間矛盾很深。所以他說出此話、放出此消息,動機很明顯,便是要利用大家致春山刀阮雪歸於此地,為他報仇……”  “現在講話的,是北周太傅嫡次子,流夜台裏最能說會道之人。”春山山巔,原簫寒執壺斟茶,推到阮霰手邊,輕笑說道。  輕輕嫋嫋的水霧散在將明未明的天色裏,阮霰抬眼望著水鏡,不動聲色飲了口茶,問:“先兵後禮,你教的?”  “顯然是這群小崽子自學的。”原簫寒慢條斯理道。  “嗯,看來就是你教的。”阮霰眉梢一挑,淡聲道。  接著語氣微變,聲音沉下去:“這番說辭或許能動搖底下一些人,但動搖不了計劃的製訂者,這些個勢力的高層。四聖家族雖然各在一方,可互相的監視和刺探從來沒少過,這些年來阮家突然坐大,早就引起了懷疑。其次,我百年不出,阮家便百年興盛,我一複出,就把阮家血洗了一遍,這之間的緣由,不難推測。再者,阮東林肯定給了他們別的證據。”  邊說,阮霰邊站起身,抬手一招,阿七化作長刀落入手中。  春山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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