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步伐放緩,問:“人怎麽樣了?”“老樣子,什麽也不說。”這人嗓音獨特,音色嘶啞有如鴉鳴,單單出聲就叫人渾身不舒服。“嗬。”到達盡頭,沈越盯著著那堵牆麵,觀摩良久,忽起一道穿堂風,燭火因了風勢,霎時光亮,將末端牆麵映照得清楚。火光不過刹那,可卻也叫人看清,牆上哪有什麽‘大’字,那分明是四肢讓鐵索所縛的一個人。寒風帶亮燭光,也帶起刺鼻惡臭。有久未沐浴的憋悶汗氣,有陳腐的糞便臭味,還有最為濃重的……血腥——幾令人窒息,自牆麵這人身上散出。“主子,叫醒他嗎?”“嗯。”嘩啦。一桶水利落潑出,星點水滴濺到指節,沈越隻覺得冰冷刺骨。然而,這人對軀體的折磨似已麻木,無甚反應,隻微微翕動眼瞼,叫旁人知他命數猶存。早已不辨顏色的衣物,碎爛披掛在身,此刻沾了水,濕淋淋緊貼肌膚,軀幹之形銷骨立,一覽無餘。“又裝死。”黑衣人冷笑,側身抽出置放在炭火盆上烙鐵,一時間‘茲拉’作響,“冷的不怕,那試試熱的。”鐵塊紅燙,升騰的熱氣伴隨著‘嘶嘶’作響。滾燙才靠近被縛之人耷拉的散發,瞬間發絲焦灼卷曲。就在這方烙鐵即將碰上他臉頰時,沈越沉聲道:“慢。”黑衣人看了身側主子一眼,即刻恭敬退後。沈越嗓音甚是清淡,娓娓道來似話家常:“前天,我見了鄔敬……”‘鄔敬’二字似靈丹妙藥,方才還死氣沉沉的人竟霎時抬頭,伴隨‘哐啷哐啷’,卻見他抬得甚是艱難。原來,這人脖頸上也縛了一道枷鎖。金屬的冷冽鋒芒映入沈越眸中,叫此時語帶玩味的沈越更添一份陰森:“嗬嗬,果然,一提起老東家就有反應了。”沈越沒有察覺自己言語間,一字更甚於一字的恨意,待最後一字吐落,沈越竟突然出手扼住了那人咽喉,咬牙道:“可惜了,你抵死護住的老東家,卻和盤托出你如何替他苦心謀劃、渡海潛逃……對了,那日海上,鄔二所言可是真的?” 沈越竟不顧此人汙臭逼人,湊近了問道,“你曾勸鄔二要對沈家斬草除根?”那人不答,徑自闔上眼瞼。可在此刻的沈越眼裏,這卻是輕蔑至極的神情。沈爺心頭恨意更甚,不由得捏緊了他下頜,力道之大,竟將那人捏得抽搐,哆嗦片刻,見他唇瓣蠕動,沈越稍一鬆手,殷紅就破口淌出,一粒潔白順流滾出。沈越定睛,發現竟是一顆齒牙。沈越看著這顆潔白漸漸被滴落的殷紅覆沒,不知怎的,心田震顫,絲絲縷縷莫名的難受,自裂縫中騰起。這感受,沈越曾有,它叫——不忍。但怎麽可能?對眼前這人……回想這些時日因藏了這人惹出的無盡追查,還有自捉拿他後愈發陰沉的狀態……種種種種,沈越突然肯定,一切症結都在此人,隻有結果了他,自己才能真正解脫。黑衣人察言觀色,發現主子眸中騰起的殺意,便主動請纓:“主子,十大酷刑他已嚐了四種,就剩一口氣了,晚些我給他彈彈琵琶,保準歸西。”聞言,沈越後退一步,眸中神色有些許猶豫。不過片刻,沈越恢複決絕,吩咐說:“了結了他狗命,皮給我剝下來,做成人皮燈籠,由我帶回蘇州,親自掛在沈府門前,叫他永生永世,充當沈府看門的狗!”話畢,沈越轉身決絕離去。“是,主子。”沈越返回地麵,行至最後一級,往回看了一眼,臉上不見喜怒,可行動間,卻像是訣別。待書架闔上,沈越收拾心神,步出屋子。忽聽草叢紊動,沈越警覺,喝道:“誰!”院中唯一的一株喬木後,緩緩站出一人——沈超。兄弟幾十年,沈越深知沈超素來和順的性子,然而,此刻他卻神情凝重,目帶疑色,良久,方見他開口:“哥,下麵藏的……可是阿鯉?”沈越垂眸,沉默。沈超目露痛色,向兄長走去。靠近時,卻是徑自錯開沈越,直直往荒樓走去。沈越反應過來,即刻邁步追上,拉住胞弟:“你幹嘛?”沈超不答,兀自起伏著胸膛,甩動手肘,卻甩不開兄長鉗握的手臂。“你要放他出來?”見弟弟默然,沈越上前一步,橫亙在他麵前,壓低了音道,“你想清楚,他出去後,叫旁人知道我私押欽犯……”沈越一時語塞,片刻,軟聲道:“你救了他,就會害了我。”“你既清楚當中利害,怎麽還捉他關了!阿鯉是有錯,朝廷自會審判,你為何意氣用事!”或許是沈超罕見的據理力爭,震住了沈越,一時間,沈越竟垂首默然。須臾,沈超道:“算了,就當我今天什麽都沒看到……回屋用飯吧。”沈越跟在胞弟身後,目露感激,可終究沒有言語,一路靜默。第15章 揀盡寒枝不肯棲4兄弟二人往花廳行去,經過畫舫時,大順迎麵趕來,慌裏慌張喚道:“沈……沈爺,潘大人求見。”“就這事?”饒是大順愚鈍,此刻還是從主子言語間聽出‘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但還是硬著頭皮解釋:“我看潘大人甚是著急,就……”沈越不屑:“嗬,他能有什麽事。”“潘大人說是從昆山帶了東西給您。”“昆山?”沈越略加思忖,須臾後了然,更是不耐道,“你就說心意我領了,但今兒沒空,叫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