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場春雨灌下,將俗世洗滌一淨,傍晚時分,及第路沿街店麵漸次開張,唯有一家商鋪大門緊閉。一陣風過,隻一角苟延殘喘咬住牆麵的牌匾,霎時搖搖欲墜。店鋪內部潮濕滯悶,一二縷斜陽見縫投入,一地狼藉竟熠熠生輝,細看,才發現這遍地棄物,竟是綾羅綢緞。雖為人踐踏,可單反見了光輝,便不減其耀眼光芒。室中角落,洗劫一空的櫥櫃抵著牆麵歪斜,一女子蜷縮其下,目色茫然,死死盯住那投入的幾縷斜陽。忽而,女子側旁氈簾翻動,出來一年輕公子。公子手捧熱粥,騰出一隻手將那櫥櫃扶正,轉而蹲**,溫聲對角落女子道:“引章,這都晚上了,你必須吃些東西。”女子目光依舊空洞,憑著本能,木然搖頭。年輕公子歎息,正要出手將女子拉出,身後傳來喊聲:“喂,裏麵有人嗎?”年輕公子警覺:“誰?”“我是沈大人府中家丁,特請引章姑娘上府一趟。”說著,木門‘咯吱’一聲推開。萬丈光芒入室,耀人眼目,室中二人不由眯眼。斜陽為襯,門口隻見人影輪廓,寬衣束褲的小廝打扮,腦袋圓溜,一如頭頂渾圓的發包。“哎喲,什麽味兒!這幾天沒透氣了,阿嚏!”“芃羽……”年輕公子聞聲,移開緊盯門口之人的目光,轉而回頭,卻見女子伸出手臂,對自己道:“扶我起來。”引章站起,那圓臉小廝也走了進來,引章蹣跚兩步上前,竟不管不顧揪住來人一進,問道:“你說沈爺請我去沈府,可是找到公子了?”饒是大順素來大大咧咧,一上前就被女子揪住,還是有些錯愕,一雙本就大的眼睛此刻更是瞪得渾圓,待反應過來,才答道:“是啊,沈爺找到你家公子了,現在叫你過去服侍呢。”“真的!!”“真的!”兩下尖叫,大順一時捂住耳朵,畢竟前兒就以領教這落魄女子為尋自家公子的胡攪蠻纏,此刻如此驚呼,大順倒不覺奇怪。大順驚訝的是引章旁邊的人,一俊朗公子竟也能為此失態歡呼,且這呼聲如此……清脆纖細……簡直像個姑娘。但眼下,帶走人才最要緊。那年輕公子就想要一同跟去,大順連忙止住:“沈爺隻吩咐我帶引章姑娘過去,你——別跟來。”芃羽一愣。引章連忙安慰:“不要緊,我過去看看,回頭跟你說情況。”此刻,哪還見引章方才的半分失魂。這幾日昏睡,入夢的不是厲鬼索命,就是烈火烹油,尋壑每回睜眼,伴隨的必然是驚魂甫定的汗流浹背。而這一次,總算有熟人入夢,可夢裏也淨是揪心:眼睜睜看著苦心經營的鋪麵被打砸一氣,金芃羽哭喊得撕心裂肺,可卻被人架住,動彈不得……“芃羽……芃羽……”尋壑想叫芃羽別飛氣力,不要喊了。可是夢中的芃羽,對自己一句又一句的呼喚,卻置若罔聞。“公子……公子……是我……引章啊!”終於驚醒,又是一身汗水粘膩,還有逐漸對其麻木的遍體疼痛。燭影搖蕩,映得姑娘臉色明滅,可再是模糊,尋壑也認得:“引章……”雖是啞著嗓子的氣音,但看到榻上人睜眼,引章一顆心終於放下。畢竟,分離那時,引章尋壑先後落入滔天海浪,當時怎敢想今生還有緣再見。思及此,引章眼眶滾燙:“公子,我來了。”又想起公子方才夢中的惦念,引章安慰道:“公子莫掛念,生意都有芃羽打理著,公子安心養病要緊。”第21章 鴻飛那複計東西1引章拐進暖閣,就見大夫在收針包,忙快步上前問:“鍾大夫,怎麽樣?”老人回頭見是引章,料想她這幾日盡心盡力服侍,也不忍隱瞞,隻是稍加斟酌,才道:“斷骨愈合、肉傷結痂是遲早的事,隻是……”“隻是什麽?!”“沈公子本就體虛,這次耗損太大,病根已種,下輩子須得好生養著了。”預料之中似的,引章垂眸苦笑,語聲沙啞:“人在就好,有勞鍾大夫了。”“咳……咳……”榻上人兩下咳嗽,引章顧不上送客,徑直撲到榻前,熟練托起尋壑後腦,掏出手絹捂了他嘴巴。些會兒拿開手絹,見其上隻有稠涎,引章滿口慶幸:“公子,這兩**都沒再咳血,看來是真在好了。”此刻尋壑腹腔痛成一團,可對上姑娘一雙含淚笑眼,終究不忍拂了她這半月的難得開懷,便也微微扯動嘴角。將尋壑放躺,引章抬眼時瞥見昨兒新搬進屋的報春,想到轉眼都三月開春了,可自家公子注定與今年春光無緣,不由悲從中來,替尋壑掖好被角,歎道:“公子,你可得好快些了。現在已渾身針眼兒,再不好起來,都騰不出地兒給大夫紮針了。”尋壑‘嗯’一聲,算是答應了。見公子確實精神多了,引章改而坐在地上,此般恰好與尋壑齊平,便湊近了問道:“公子,你老實跟我說,你身上這些傷,是沈爺弄的吧。”語氣肯定。未料引章如此直白,尋壑略愣,片刻回神,淡淡解釋:“上岸後被官兵當成偷渡倭人,誤傷的。”說罷尋壑神情淡漠,害怕對視似的別開臉去。引章剛想追問,就聽尋壑又道:“連我都能上岸,李海可惜了。”一聽‘李海’二字,引章著實被噎住,一時無語。正緘默時,忽的一陣飯香隱約,繼而就見玉漱端著餐盤進來。玉漱一邊將盤碗往桌上擺開,一邊打趣道:“鯉哥兒,有力氣了該好好教訓你丫頭,總叮囑你吃好睡好,卻不拿自個兒身子當回事。這會兒我要不送午飯來,合該她又忘吃一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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