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是,屬下冒失了。”尹蜚抬起頭,目光複雜的盯著端坐在桌案後的華服男人,“隻是十年間看著他長大成人,一時心軟,望盟主恕罪。”    “你怎地又想起這些仁義道德了?心軟頂個屁用,能讓你族人複活還是能替你報仇?”許正豪握緊了筆杆,隔了半晌忽然擺手,聲音也低了下來,“連你都舍不得,我又何嚐……你是他師傅,可他是我撿來的。”    “盟主節哀。”尹蜚與他對視半晌,忽然輕飄飄吐出這四個字,不待許正豪命令便撩袍跨過門檻,再沒有回頭。    七日時間不長亦不短,可對許駿來說,扛著百餘斤重的刑具跪在眾目睽睽之下,白天頂著烈日晚上吹著寒風,實在是度日如年。不,何止是度日如年,等待的日子裏,他已經恍恍惚惚將自己的前半生回顧了一遍,發現時間還沒到,又開始考慮將來的生活。這次事情結束,估計一年半載不能出現在人前了,正好能練練那方麵的技術——看以後癸仲還敢不敢在他爽的時候睡著!    想著想著,許駿又一次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全身酸麻至極,仿佛這身子不是自己的一般。折磨他好幾天的刑具已被除去,麻木感減弱,疼痛卻加劇了數倍。依稀還記得,上次經曆這種痛還是在變成人的時候。    床板將後背硌得生疼,他努力半天,終於換了個姿勢側身朝外躺下,也就看見了坐在床邊的儒雅文士。目光一暖,許駿張了張嘴,可惜喉中幹澀,什麽話也沒說出來。既然……已經回到師傅房裏,明天的死刑就沒自己什麽事了吧?    尹蜚沉著臉,見他醒來輕飄飄遞過一杯溫水。溫暖從杯壁傳入掌心,許駿貪婪地握住茶盞,勉強坐起來。就像尹蜚說的,他本非人,又性屬陰寒,體溫本來就比常人低許多,此時縱然捂著被子,身體還是冰得如同死屍。    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許駿顫抖著端起茶盞,低頭輕抿一口,忽然驚詫地望向尹蜚。停了片刻,喉頭微動,仍將水咽了下去,隻是卻將茶盞放在了一邊。    明白少年想什麽,尹蜚站起來,輕輕揉著少年頭頂,道:“明天要行刑了,莊主遣我來給你送些麻痹身體的藥物,到時也能少受些苦。”    “啊?”    “給你送些藥物,明天能少受點苦。”尹蜚盯著他,笑得意味深長。                        ☆、噬身之刑  47.噬身之刑    尹蜚的語調神態皆不似作偽,眼神中還帶了幾分不舍和強壓的憤怒。這種表情,許駿還是第一次在師傅臉上見到。    冷風從半開的窗戶吹進來,他身體一顫,縮回被子裏,強笑道:“師傅,別開玩笑了好麽?”    有了水潤喉,許駿終於說出話來,隻是聲音幹澀難聽。他頓了頓,篤定地說:“幹爹怎會下這種命令,你們還有別的安排吧?”    “駿兒,”尹蜚把他從被窩裏撈出來,雙手扶住他的肩膀,二人對視著,一言不發。終於,尹蜚歎了口氣,“我懶得挑撥你和莊主的關係,孰真孰假,你自己判斷。”    “我……”許駿垂下眼簾,“幹爹說,讓我相信他。”    “那你就相信吧。”    尹蜚說著,托起扔在屋角的枷鎖就要給他重新戴上。許駿這才發現自己還是原先那身髒兮兮的裝扮,別說包紮傷藥,連衣服都沒換過。他忽然慌了,不顧傷痛一蹦子竄起來驚叫道:“別急!讓、讓我看看再說。”    “嗯?你不是要當許正豪的乖兒子?”    哪怕全身酸痛無力,許駿還是白了尹蜚一眼,忽然又想起他的話來,歡喜地問:“幹爹說要讓我被蟲子咬死?”    他不怕蟲子,如果幹爹說的是用蟲子對付他,會不會……    尹蜚嗤笑一聲,四下看了看才說:“你以為盟主知道你是什麽東西?你覺得他知道你的來曆後還能把你當個閑人養著?”    許駿眼中閃過錯愕,一直知道師傅同幹爹的關係不如表麵上融洽,卻從未想過如書生般溫和的師傅會說出這種話來。尹蜚仍是一副嘲弄表情,毫不在意地與他對視。過了好一會兒,少年苦著臉道:“或者幹爹隻是想拿我來試試怎麽趕蟲子?就算……他、他想試我的忠誠,也……”    “眾目睽睽,你覺得你能活下來?”尹蜚又是一聲冷笑,忽然話鋒一轉,“東西都準備好了,想看麽?”    “我……蟲子?”見尹蜚點頭,許駿頹喪地拉了拉被子,“師傅有什麽打算直說吧,耍駿兒很好玩麽?”    尹蜚不置可否,沉默地看了他半晌,道:“離開這兒,帶著你的死士別再回來。”    從未想過尹蜚會叫他離開,許駿愣了下,怒道:“不可能!師傅您屢次挑撥我和幹爹的關係,安的是什麽心?”    仿佛早就猜到少年的反應,對少年的無禮視而不見,尹蜚又歎了口氣,“駿兒,盟主大業未成,理應未達目的不擇手段。你跟著為師做了不少事,如果讓許正豪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你覺得……他會怎麽做?”    “當然是用蟲子擺平那群亂吠的狗,然後……”許駿恨恨說著,可話說了一半他就停下來,改口道,“你說幹爹殺我是要滅口?”    見尹蜚沒理他,許駿也就沉默下來。過了會兒,他忽然從被窩裏鑽出,若無其事地抓住尹蜚衣袖討好道:“師傅怎麽安排的?讓駿兒躲一天看完行刑再說好不好?”    尹蜚盯著又開始撒嬌的少年,本想拒絕,可看了他眼裏的祈求,想到今後可能再見不到愛徒,心一軟答應了。    ***    翌日,一連出來六天的太陽終於偷懶休息去了,天空被厚厚的雲層覆蓋著,灰蒙蒙的讓人提不起心情。    江湖打扮的人三五成群的聚集在那片空地周圍,正中間,跪著個衣衫殘破不全、臉上沾滿汙垢的少年人。少年脊背挺得筆直,頭卻是低垂著,對四周此起彼伏的議論聲無動於衷。    許駿換了身黑衣黑褲,與另一個同樣一身黑衣的人蹲在遠處瞄著這邊。他們離得挺遠,眼前又隔了層布料,許少爺眯眼望了許久,終於放棄研究那替身的相貌問題。捅了捅身邊的死士,悄聲問:“他是誰?”    死士連頭帶腳都包裹在黑布裏,許駿看不到,卻清楚這個死士根本沒理他。許少爺安靜等了片刻沒等到回應,冷哼一聲瞪大了眼睛繼續看熱鬧。哦,他此時也穿了一身黑乎乎的死士衣裳。    沒等多久,就看到尹蜚跟在許正豪身後出現,許正豪雙手虛按幾下,輕咳一聲,說起話來。也許真如尹蜚所言,許正豪讓他服下麻痹知覺的藥物,為免露出馬腳才一出場就擺出殺人償命替天行道的架勢。講話人說的辭嚴義正,圍觀者聽得義憤填膺,而跪在正中的少年始終垂著頭,毫無反應。    心裏有事,沒完沒了的冠冕堂皇的言論很快就讓許駿煩悶起來,他正想尋些樂子打發時間,終於見到兩個侍衛抬著個大木箱走來。隔著黑布摸摸下巴,許駿深吸口氣,睜大眼睛。昨天他雖然發現尹蜚遞來的水加了料,卻偏偏逞強咽了下去。服下的量極少,他還是覺得身子暈暈乎乎難以控製。如果真喝完那杯水,如果現在跪在那裏的是自己,如果……    不寒而栗,許駿搖搖頭,再次告訴自己那些都是假象,定睛朝木箱望去。這時許正豪正好講完話,一把抓住少年頭發將他的頭拽著高高抬起——不知道尹蜚用了什麽法子,這人的相貌氣息與許駿一般無二,許駿看到他的長相後,也不禁愣了下。    心中有愧一般,許正豪沒看替身的臉,待眾人看到許駿後就鬆手示意侍衛打開箱子。從這個角度,許駿看不到箱子內的東西,隻能靠著感覺猜測那裏麵裝了什麽。那是……很陌生的東西。    除了他住的行雲居,許駿曾去過尹蜚的蟲室幾次,卻從未想過山莊裏竟還有養蟲子的地方。許少爺不說過目不忘,見過的人能聞出氣息倒是真的。那兩個侍衛身手敏捷動作熟練,許駿卻對他們完全沒有印象。他是莊主義子,在莊裏算是半個主人,除了正規場合對許正豪秉持下屬的禮節外,許駿在莊裏閑逛時向來隨心所欲並不拘束。可顯然,他沒去過的地方還有很多。    許駿搖搖頭,試圖驅走從心底湧出的煩躁感覺。他側頭看看沉默蹲在旁邊的死士,略一猶豫,將身子朝前探了探。那兩個侍衛正好打開木箱,裏麵黑紅相間的大螞蟻密密麻麻凝成一團,讓人不寒而栗。    許正豪環視一周,朝那兩個侍衛緩緩點頭。得到指令,其中一人掏出個瓷瓶,動作利落地將黏糊糊的液體塗抹在假許駿的手背頭臉。等他退下,另一人將箱子舉到跪著的人頭頂,忽然顛倒箱子讓螞蟻傾瀉而出。    巨大的蟻球砸在那人身上,許駿心跟著緊緊一抽,螞蟻們嗅到蜜糖迅速聚集在摸了液漿的部位,尖利的齒刺下,帶走了蜜糖和另一種溫熱的紅色液體。很快,替身的頭臉都糊滿鮮血,再看不清麵貌。蟻群很快吃完蜜糖,沒有滿足,反而愈發瘋狂地爬遍他全身,貪婪地啃噬著嘴邊的一切。    “呃——”    一直沉默著熬刑的人在眼裏被螞蟻鑽入時終於忍不住出了聲,可聲音還未發完就又有東西順著他的嘴唇爬進去……    痛哼逐漸變成歇斯底裏的慘叫,他再也維持不住跪姿,蜷縮在地上顫抖不停。許駿默默看著眼前的慘劇,直到叫聲漸漸減弱,卻又瞬間加強後戛然而止。他知道,這人已經徹底死了。可即便死了,他殘缺的身體仍顫抖個不停,血肉逐漸減少,露出森森白骨。    就在這時,先前抗箱子的侍衛忽然上前,將剛點燃的火把仍到屍體旁。噗地一聲,火苗竄起仗許來高,熊熊烈火很快便燃燒起來,將死了的人連同作惡的螞蟻燒得一幹二淨。原來在行刑之前,他周圍的一圈已被塗滿了火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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