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意逐漸減弱,他發現自己抖得沒有原先那麽劇烈,麻麻的感覺很奇怪,又挺舒服。少年意識一點點變得昏沉,眼前的景物也模糊起來。恍惚中,依稀看見隻胖乎乎的蟲子爬來爬去,小蟲子和大它許多的爬蟲扭打廝殺,險勝後一口一口把大蟲子吃掉,然後繼續爬、遇到新的敵手。 這是?猶豫片刻,少年準備接著看時,卻發現眼前已漆黑一片,沒有了光,也沒有了那些大大小小打鬥不停的蟲子。疲憊從骨縫間流出,緩慢聚集在胸口。好累……少年試圖用膝蓋頂住胸口來緩解不適,努力許久,他做到了,卻已耗盡僅存的那點力氣。 雖然明知道看不見,少年還是睜大了眼睛——如果這裏不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人們一定能從美少年的眼裏讀出一種名為解脫的情緒。 身體越來越重,眼皮也不受控製地耷拉下來,少年屏住呼吸,等待生命終結。忽然,一根管子塞進了嘴巴,流入有點腥卻熱乎乎的東西。他無意識地吸了兩口,液體滑過喉管進入腹中,不燙,暖洋洋的感覺很舒服。僅過片刻,他就恢複了部分力氣。知道這個可以救命,他迫不及待地抓住嘴裏的管子,用力吸|吮。 要吸出液體並不如他想象的那般容易,少年覺得兩腮已酸痛難忍,也不過才弄出一點。直覺告訴他還能得到更多,舍不得鬆開,少年用舌頭抵住管口,想休息片刻再繼續努力——曆盡艱難才活下來,不能就這麽死了。 終於,腹中充滿了這種熱乎乎的東西,散入血液骨髓的寒冷逐漸退去。隨著麻木感消失,四肢又回到了疼痛難忍的感覺。少年再也含不住管子,頭一歪重重倒下。 “砰——” “哎呦……”捂住疼痛的身子,少年眉頭皺在一起,似乎在思考什麽。過了片刻,大大的眼睛睜開了,隻是眼裏水汪汪的仍寫滿了蒙矓。若仔細觀察,這雙眼尾部稍稍上翹,眼睛四周還帶著紅暈,惹人憐惜。勾人的眼睛被主人好不客氣地揉了半天,長長的睫毛襯得眼睛更紅,但好在終於多了幾分清明——這雙眼的主人,正是壓著死士做得盡興的許駿許少爺! 許駿揉完眼睛,困惑地歪頭打量著四周,又愣了會兒發現自己竟坐在地上。他鬱悶地拍了拍腦門:許駿你都這麽大了怎麽睡覺還會掉下床啊! 不對!雖然做得意識都迷糊了,但他還記著癸仲明明躺在外側,睡在裏麵自己怎麽可能掉下來?少年警覺地回頭,除了淩亂的床鋪,哪還有那個男人? 再顧不上安慰摔疼了的屁|股,許少爺隨便抓件長袍披在身上就跑出去。出了門,才發現外麵霧蒙蒙的,圓圓紅紅的太陽斜掛在天上。他又愣了會兒,才明白竟又過了一天。 山風這時候倒是消停了,嫋嫋青煙從煙囪裏冒出,直直升向天空。抬頭看著青煙消逝,許駿寫滿焦急的臉上泛起笑容:睡醒後看見愛人為他煮飯的感覺,真好。 見狀,他不由放輕腳步收斂起息,慢慢推開廚房門向內窺探。精壯的身體被男人用粗布衣服遮蓋住了,癸仲背對著他,正專心切菜。少年的心完全放了下來,昨天阿仲那麽生氣,早上還是起來為他煮飯,看來自己哄人的技術還不錯的。 為自己心裏的人如此聽話而欣喜,許駿索性鑽進來,斜倚在房門上欣賞美人兒洗手作羹湯的樣子。 握慣了刀劍的男人拿起菜刀按理應該很順手,但死士切菜卻很慢,甚至時不時還會停下片刻。本以為他的死士是不熟練,男人隱藏得很好,但許駿看著看著還是發覺了異常,笑容也隨之僵硬在臉上。 看男人忽然搖晃一下,許駿飛掠過去趕在男人倒地前接住了他。 半夜醒來,癸仲就覺得身子異常沉重。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天快亮了,提醒自己還要伺候主子起身,才強撐著爬起來。頭重腳輕的感覺讓他好像回到從前訓練的時候,身上總帶著傷,但許是力竭了,僅憑毅力不再能控製得住身體。 他不得不放慢動作,簡單切個菜都要弄半天。 果然,死士都撐不過五年麽? 想到一個個離開人世的同伴下屬,癸仲淡淡地笑了,如果被拋棄前能死在主人身邊,此生也算能是有個歸宿。眼前一黑,再控製不住發軟的雙腿,趁著清醒鬆開菜刀,任憑自己倒下。 “主人?”意料中的疼痛並未到來,勉強睜看眼對上雙焦急的眸子,但驚訝沒抵過倦意,他隻喚了一聲,就昏倒了。 “阿仲、阿仲?”少年用力搖晃著癱在他身上的男人,一次次閉緊眼再睜開,可每次看到的景象都提醒著他這不是幻覺,“阿仲你別嚇我!” 堅毅強壯的男人就連暈了都很安靜,從麵上看不出一點難過的樣子。許駿晃了半天,才想起什麽,慌張地摸到死士腕脈。還未探出個所以然,先被他皮膚的溫度嚇著了。許駿慌忙摸向男人額頭,果然燙得嚇人! 死死咬住下唇,強迫自己靜下心來,許駿才重新探向男人脈搏。幾乎克製不住雙手的顫抖,反複確認過男人的脈象後,少年不爭氣地流出了眼淚。陽虛氣陷、髒腑虛弱,這個脈象沉細遲澀的男人,怎麽會是他幾近無所不能的阿仲? 陽氣耗損、沉屙複發,再看他鼻翼下陷口唇下垂,分明時日無多! 許駿心疼地抱起他,跌跌撞撞挪回房間。從未想過癸仲會這麽快就離開自己,還沒確定自己對這個人的情感就是傳說中的愛情,怎麽能與他天人兩隔? 一定、一定有辦法的!下唇被咬破了,血腥味散在嘴裏,似乎提醒了他什麽。可那絲靈感一閃即逝,再回想時就消失的無影無蹤。許駿痛苦地扯著頭發,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阿仲死在他麵前。 師傅!師傅一定有辦法!他猛地坐起來,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根漂浮的稻草,明知道逃生無望,卻仍不肯放棄。 “又來搗亂!”熟悉的躁動再次浮上心頭,許駿氣得不想再理會身體裏陪自己長大的蟲子,蠻橫地將它趕到一邊,眼前忽然一亮。 怎麽忘了這個!小寶貝兒被他用心血精氣養大,生命力強盛且百毒不侵,它又在癸仲身體裏住過段時間,不會排斥他。如果自己和小寶貝兒一起努力,就算不能讓他痊愈,至少能多撐一陣,或許就能找到辦法了! 似乎感應到他的想法,體內的小蟲子也歡快地動了動。說做就做,許駿重複著當初為死士下蠱的動作,重新把金色的小蟲放回癸仲身體裏。仿佛是本能,當蟲子進入死士血液時,少年心也安了下來,腦中自然而然的浮出了一段操控蠱蟲的功法。依樣畫葫蘆,許駿默念著的同時按提示驅使蠱蟲在死士體內運動,吐出生命力一點點修補著男人耗損的髒器經脈。 許是因為蟲子熟悉他二人,許是因為他二人合|體過,少年運功的整個過程沒有感覺出功法裏提到的滯澀反而頗為順暢。功力急劇消耗,許駿頭發已被汗濕,身上也冒著白氣。進來得匆忙間忘了關門,冷熱交替的感覺十分難受,他幾乎已經力竭,心念著要救癸仲才強撐著逼自己維持清醒。 偏偏在這時候缺少了內力壓製,體內的冷氣又湧了上來。許駿抖得越來越厲害,粉嫩的嘴唇上也被咬出了一個個牙印。 “噗……” 一口心血噴出,感覺自己已禁受不住,許駿收回不停抖動的左手摸出枕下的匕首,狠狠插在大腿上。舔盡匕首上的鮮血,帶著血腥的溫熱液體重新喚回了他的神智,少年拚盡最後一絲力氣,終於完整運行了一遍功法。 對不起,我盡力了…… 倒下去前,他望著被他固定在床上的男人,艱難地摸上癸仲的手,隻是再沒有力氣握緊。山裏不知何時又刮起了風,從大敞著的門口進來,肆虐著吹過歪倒的兩個身體。少年的頭發被風吹幹吹亂,與另一個昏迷中的男人的長發糾纏在一起,隨風飄揚。 ☆、主人要麽 63 時光流轉,木屋裏暗下來,很快又被照亮了。某處山林的木屋中,小床上胡亂躺著兩個毫無時間概念的人。手指微顫,隨著太陽再次落下,平躺著的男人終於從昏睡中蘇醒。他似乎想要坐起,卻不知為何隻抬了抬肩膀就不再動彈。痛感從全身各處傳出來,好像身體早已破爛不堪,卻被人強留下性命、硬塞進這個軀殼。 被重物壓得呼吸困難,胸口的壓力讓他頗為痛苦。很圓很硬,還帶著些許溫度。死士想伸手推開這令他難受的東西,試了數次無果後才遲鈍地發現自己被綁住了。 睡得太久,以至於要凝神細想才能喚回腦中模糊的記憶,癸仲覺得他睡了絕不止一天,但趴在身上的人又從側麵表示著他其實沒睡多久——據他所知,哪怕主子再體貼下人,也不會陪伴照顧他幾天幾夜。 試圖將腦袋裏亂成一團的畫麵理順,體內空蕩蕩的感覺讓警惕慣了的死士很不適應,他一邊想著,一邊嚐試著運起真氣來。熟悉的溫熱氣感沒有響應他的召喚,相反的隨著他運起內功,五髒六腑都跟著抽痛起來。 死士剛有了些許血色的臉一下子又變回慘白,壓住痛哼,感受著不斷加深的痛楚,他眼裏的明悟也愈發明顯。自己還活著……倒在主人懷裏並不是幻覺! 隻是主人為什麽綁著他?為了泄憤,還是自己在昏迷中做了什麽冒犯主人的事? 明悟很快就被困擾取代,癱在床上的死士很懷疑已經油盡燈枯的自己做出怎樣的事才能威脅到少年主人。腦仁也抽痛起來,癸仲悶哼一聲,隱約從體內各種痛中分辨出淺淺的麻癢感覺。很熟悉,是……主人的蠱蟲! 這隻蟲子陪了他幾個月,除了偶爾的躁動和身體捏時有時無的麻癢,這蠱沒什麽實際作用。隻是主子既然對他用了蠱,當初為什麽要把蟲子取出來。 昏迷時影影綽綽的畫麵被連成一串,主人綁住他,劃破胳膊放入蟲子。主人怪異的笑容和緊隨其後的一波強過一波的劇痛讓癸仲的困擾又濃了幾分——如果主人不信他,任他自生自滅就好,為什麽還要費精力來折磨? 想著想著,苦澀越積越濃,終於突破了平靜的外表顯露出來,匯集成河流且有不斷壯大的趨勢。陽光透過房門照在床上,癸仲癡癡望了凝成一束的光線良久,毅然偏過頭麵朝向裏,不看主人,也不看陽光。 陽光早就不該是你能享受到的東西,癸仲心裏嘲諷著,垂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