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賊你還敢出來!” 雷光厲喝一聲卻未移動半步,色厲內荏的樣子讓美少年不禁笑出聲來,“雷光伯伯以前每次過來都要喝駿兒泡的茶,有伯伯護著,駿兒為何不敢回家?” 有心爭辯卻又怕被這小孩抖出當初與許正豪密談的內容,雷光知道單憑一張嘴解決不了今日之事,索性不管不顧喝罵道:“滿口胡言!” “小駿兒奉聖上密旨潛入山莊調查蠱蟲一事,雷光掌門不信?” 許駿愣愣抬頭,見是鄭崎從天而降,又低下頭不屑地撇撇嘴。 朝廷密旨什麽的自然是他信口胡謅,不過是篤定這幾人沒膽也沒興趣向聖上求證就隨便欺負人。 許駿見他樣子就知道這廝沒抓到許正豪,斜睨一眼怔住的雷光道人,走到混在死士堆裏的癸仲身邊。 癸仲去了易容也未有頭套黑巾遮麵,一張冷臉上滿是擔憂之色。 許駿見了略覺安慰,輕握住死士左手示意自己沒事。毫無溫度的目光掃過靜得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的死士影子們,許駿冷笑一聲轉向許嘉那邊,揚聲道:“放他們走!” “?” 淨遠愣了,雷光愣了,許嘉愣了……連被抓著給自己暖手的癸仲都愣了。 相握的手被箍得生疼,許駿捏捏死士,繼續道:“無論蠱蟲一事是不是許正豪所為,出了如此大事,他再無擔任武林盟主一職資格,眾前輩以為然否?” 見人點頭,許駿聲音略微緩和,“死士死士,殺人之士、送死之士,害人害己擾亂江湖。佛曰眾生平等,豢養死士之舉天理難容,眾前輩以為然否?” 斂下某種金光,許駿定定望著淨遠,繼續道:“以身試禍,豈不痛哉!望眾前輩高抬貴手,放過這些迷途知返的……可憐人。” “呸!許正豪還沒抓到,今日放虎歸山,改天他們緩過氣後卷土重來怎麽辦?” 許駿看過去,是一個未見過相貌的粗豪漢子,想來應是雖青城弟子們一起來的。並不在意這人的喝罵,少年淡淡笑著,悠悠道:“既然不放心,便廢了他們武功吧。” “!” 手又被人抓緊,許駿抽出一指撓撓癸仲手心,麵不改色重複:“眾位英雄……難道連沒了牙的狗也怕?那便挑斷他們……” “住口!”雷光臉色陰沉地看過來,揮手吩咐道:“去廢了他們武功……刺破氣海即可,不準傷人身體。” “駿哥哥……” “你閉嘴!剛說了聽我的!” 許嘉垂下眸子沒吭聲,過了會兒壓著哭腔朝依舊沉默的黑衣人命令,“不許反抗,除非……” 青城弟子聽令而行,真靈怕他們作怪也和青蔓跟著幫忙。 黑衣人們跪在地上直冒冷汗,卻沒人發出一聲痛哼。先前頂撞許嘉的那人此刻抓著許嘉小手站在一旁,不住地輕聲安慰著雙目通紅的少年。在青城派的人動手之後,許嘉再沒有看他親愛的駿哥哥一眼。 雲翔山莊靠蠱蟲毒藥和暗中武力支撐起來,尹蜚死許駿走,死士散功夫廢,名噪一時的雲翔山莊隻剩下個剛到誌學之年的少年主事。雲翔山莊,就此名存實亡。 ☆、離去 96 陽光普照,連陰暗的角落都被照亮,大地上好像容不下丁點邪惡黑暗,然而黑暗……卻又無處不在。雪駐風停,久違見到的好天氣驅散了陰霾,卻無法撫平世人內心的傷痛。 天氣這麽好,可惜師傅再曬不到太陽了。 許駿想著,心裏就有些絕望。 蒼雲山深處,人跡罕至的地方還堆積著皚皚白雪。跪在地上的許駿仰望著搖晃的樹枝,隱約憶起幼時被師傅領著捉蟲子練輕功的景象。 十年來,師傅心裏一直藏著事。 二人獨處的時候,尹蜚多次和他提過若是死了,不要儀式不要棺材,隻是讓徒弟記著將他埋在山裏。一遍遍重複,似乎已成執念。 而這點心願,許駿都無法完成。 被許正豪下了蠱,雖然蠱蟲已被燒成了灰。但那蟲子已在尹蜚體內產下後代……若不焚燒幹淨,定會殃及天下蒼生。 許駿不在乎蒼生,可他知道尹蜚在乎。不畏死亡不懼殺生,不忍之心卻長存心間。 不知名的鳥兒飛出樹叢,腳步輕快地飛跳到石碑上。許駿望著那鳥兒,任憑淚水奪目而出。尹蜚早就做好了殞命在此的準備,而自己……卻連他最後的心願都沒有完成。 良久之後,許駿抹去臉上肆虐的淚水,十指深深插~入泥土之中。 要讓那群自詡名門正派的家夥放過死士,隻能讓死士再也不能構成威脅……師傅畢生心血,被他在幾個時辰裏毀了幹淨。 “誰!” “……駿少爺,節哀。” 樹叢裏緩緩走出來一個青年男子,身著死士黑衣,卻沒帶頭套。看身形,正是昨夜居首的那名黑衣人。 許駿回頭看看,緩緩站起身來,“尹安大哥。” 當初沒少在這人手下挨鞭子,許駿見他臉雖蒼白步伐卻有力,明白他未被廢去武功,心中略感安慰。 “少爺也是為了他們著想,孩子們心裏都感激少爺。” “別騙我了,辛辛苦苦練出的內力,被個不相幹的人動動嘴皮子就毀了,誰會願意。”許駿耷拉著腦袋,轉而問,“都走了?” “嗯,少主給了銀子,讓大家出莊某個活路。雖然沒了武功,但……山莊死士活命的根本,從來都不是那把蠻力。” 迎上尹安灼灼目光,許駿忽的笑了。心中的陰霾似也被這暖光驅散,賊笑著點頭。 “尹安大哥你不……” “我留下陪少主,”尹安打斷了他的話,抬手拂去沾在許駿頭發上的枯草,“也能隨時來看看護法。” 許駿歪頭配合著尹安的動作,這種互動從前經常在他和師傅之間發生。看著與尹蜚頗為神似的男人,許駿歎氣:“散了山莊,嘉嘉怕是得恨我一輩子。” “他還小……” 話說了一半尹安忽然頓住,眯眼盯住遠處書後。那裏,小兔子般的許嘉慢慢從樹後挪出,一點點蹭到二人麵前。 相顧無言,當然也沒淚。陽光掃過山地,拖出三道半長不短的影子,影子交疊著,仿佛整座山裏隻剩下他們三人。 男孩躲躲閃閃的目光讓許駿也跟著不自在起來,斟酌半天擔心傷到許嘉,終是選擇沉默。 “駿……駿哥哥要走麽?” 沉寂中,倒是柔弱無害的男孩先開了口。眼睛紅腫的許嘉話裏仍帶著顫音,聽起來不像是心有介懷,而是真的擔心麵前這個人。 幾近幹涸的心中似有一汪清泉流淌而過,許駿扯出個壞笑,上前一步如兒時那般捏住許嘉腮幫肆意擠壓,直到捏得許嘉小臉通紅才鬆開手。 “對啊,帶你嫂子出去轉轉。”許駿仰頭,蔚藍的天空澄澈的不含一點雜質,叫人心曠神怡,“莊子裏太悶,他不喜歡。” 癸仲從未說過不喜歡山莊的話,事實上比起六歲才被領回家的許少爺,小擎蒼在雲翔山莊裏住的更久。 可有些地方,住得再久也隻是個房子。許駿知道短短數月時間,他倆都把逃難時的小破屋當成了家。 歡喜愉悅、辛酸苦痛,雲翔山莊承載的太多,在這裏住著,他的癸仲時刻被從前的規矩和懲罰提醒著,怎可能快樂。 兩個人在一起,看日出等日落,天為被地為席…… 許駿想著,笑得春光明媚。 明眸皓齒的許少爺朝眾人露出甜死人的笑容,卻沒收到料想中的祝福,不禁有些詫異。誰知剛放鬆了點的許嘉在迎上他目光時,甚至還抓著尹安恐懼得後退了一步。 等等—— 尹安?大眼睛瞄著二人十指相扣的手掌,許駿了然的笑笑,“有尹安守著你,我就放心了。許……幹爹自己做事不地道,他日若……嘉嘉你……” “屬下能保護少主。” 被尹安麵無表情地打斷,許駿無所謂搖搖頭,轉身要走時又聽見男孩怯怯的問話聲。 “駿哥哥,你能帶嘉嘉走麽?” 帶你?為毛! “怎麽,不想陪你娘了?” 印象裏,這小孩兒很粘人!許駿想著,卻見許嘉緊抿住嘴唇,馬上就要哭出來,頓時慌了神。 “沒、沒有娘了……娘……娘被爹殺了。” 怪不得回去時莊子裏沒人。 收到尹安責備的眼神,許駿心中一突,歉然望向許嘉。他不敢再對快哭出來的小孩兒提這事,隻得猶豫道:“駿哥哥還有事做,你若想出去玩……讓尹安大哥跟著就好。” 逝者已矣,更得憐惜眼前人。男人有力的懷抱此刻於他,便是治愈思念的良藥。 許駿隻想奔回去咬死士兩口,可沒走幾步就又被人叫住。這次,是尹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