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均是大驚,那大漢三人刷地抽出兵刃,當得一聲掀翻托盤,將幾碗麵盡數潑在地上,背靠背擺開架勢,怒目而視;承嗣滾倒在地,手按腹部,發出微弱的呻吟,臉上傷得厲害,看不清麵色如何,然而蒙眼的黑巾已被冷汗浸透,顯是痛苦已極。 先前戴著麵具那人也頗為驚訝,解釋道,“諸位莫慌,事有蹊蹺……”俯身便去查看承嗣狀況。 那大漢手腕微動,刀光一閃,逼退對方,伸腳踢了踢承嗣,見他仍痛得蜷成一團,嘴唇不斷發抖,不似作偽,心下懊惱,暗道不該蹚這趟渾水。沒想到千防萬防,卻要把人質丟了。這莊子古怪得很,己方畢竟隻有三人,哪怕對方不諳武藝,千人圍上來也頗頭疼。實在是托大了。 他們這邊一出手,早有人大聲呼喊,外麵陸陸續續開始有人匯過來;那帶麵具之人似是個小頭領,仍試圖解釋,道,“此事必是誤會,天父所賜,怎會有毒?莊上有大夫,請將這位小兄弟帶進去看一看,人命為先……” 這話不說還好,一聽之下那大漢心中更是認定了對方別有所圖,難道竟認出了自己或者這小瞎子?他強硬道:“不過是個床上的玩物,不勞大駕,請諸位讓一讓,就此別過。”這是打了先衝出村子,待大事定後再算賬的心。 那小頭領聽了,卻極為不滿,道,“人命天賜,豈可如此輕賤?此人在我處中毒,當由我處醫治,必當還你一個說法。”說著又想去拖承嗣。 刷的一聲,大漢一語不發,直接出手,將那首領發冠削去,散發登時披了一身。那首領本是一番好意,誰料到對方竟直接出手,驚怒跳起,大漢冷笑道:“再不讓開,下一刀削的就是你的頭了。” 他心中懊惱,知道今日全身而退倒是不難,隻是承嗣卻難帶走了,且看他此時手足抽搐,嘴角流下暗紅血跡,眼見不行了,便朝手下使個眼色,準備硬闖,刀尖衝下,突然猛力刺了下去,打算將承嗣直接釘死,以絕後患。 誰料承嗣此時剛好痛得打滾,頭一偏,竟是有如目見,躲了過去。 那首領見他竟然辣手要殺人,怒道:“天父尊前,豈容你如此!”一聲令下,幾名壯丁齊齊應聲,不知做何動作,屋內突然四處彌漫起白霧,那大漢大叫:“使毒?卑鄙!”揮刀砍翻一人,提氣朝外闖,卻於半空中頭腦一昏,直直摔在地上。 那小首領見此三人皆身有武藝,不敢怠慢,命人尋了獵戶栓猛獸的籠子鏈子,將三人手足鎖得死緊關好,又急忙抱起地上昏迷過去的少年,招呼人去喚大夫。 李承嗣臉上青青紫紫,十分恐怖,眼上又蒙著黑巾,這小首領初時隻以為有何隱情,不欲窺探他人隱私,此時將人抱在懷裏,感受著承嗣頭顱無力地靠在臂彎裏隨著他動作輕輕晃了下,竟覺心中一蕩。將人帶到自己房間,放到床上,見那衣服已在地上滾得髒了,便伸手替他寬去外衣,卻見到那一身白嫩肌膚上不少恐怖的掌形瘀斑,側腹被踢得青紫,臀部下身無數指印,還有斑斑血跡。 他撫了兩下,心內矛盾,見此時承嗣眉頭舒展,似乎並不如何疼痛,便起身喚人送了熱水,請大夫暫且外間歇息。 他親自絞了濕巾,將承嗣一身擦洗幹淨,又掰開他雙腿,將私處亦仔細清洗,隻覺這少年雖然麵相不能看,身子摸上去卻頗為舒服,又聯想之前那三人所說,“不過是個床上的玩物……”,不禁有點蠢蠢欲動。 把人撈上來,上過藥,換了身衣服,又撤了浴桶,一切收拾停當,他才給承嗣喂下那毒霧解藥,片刻後,床上少年微微一動,醒了過來。 他忙問,“還痛嗎?有什麽不舒服?大夫就在外麵。” 李承嗣緩緩坐起來,問:“那三人呢?” 那小首領一愣,沒想到對方一醒來竟是這反應,下意識答道:“關起來了。” 李承嗣點點頭,道:“看牢些,宇國人力大,莫讓他跑了。” 那小首領道:“是。”而後一愣,隻覺這少年與先前判若兩人,聲音冷漠又懶散,卻帶著種說不出的威勢,讓人情不自禁的服從。 承嗣察覺到身上換了衣服,問道,“你給我上的藥?貴姓?” “是我,我叫楊九城。”他見少年竟是要起身下床,連忙攔道:“你不痛了?先躺下,我去叫大夫進來。那些人是宇國來的?” 李承嗣未理他的阻攔,隨口道:“楊九城?楊堂主?你很好。我要見你們掌教。”說著輕輕抬腳。 楊九城這一刹那像是被什麽附體,無比自然地握住那隻腳,替他著襪,套靴,而後才愣住:“掌教大人……你怎麽知道?你是什麽人?” 李承嗣笑了笑,道:“我自孫將軍軍中來,帶我去見他。” 楊九城有些慌亂,吭哧半天,推脫道:“掌教大人……還在祈年半島上……” 李承嗣站起來,踩了踩靴子,道:“本月天父降臨,祈年祭足有一個月,掌教必然親身到此,莫要騙我。” 被牽著走過一段七扭八拐的路,又下了幾次台階,楊九城囑他在外稍等,獨自進去通報;片刻領他進了大廳,道:“掌教大人,就是這位了。”接著退了出去。 李承嗣眼蒙黑布,不能見物,不知這位掌教在何方位,隻朝前一拱手道:“掌教大人好。” 卻聽一個蒼老的聲音緩緩道:“小朋友好。九城說你從軍中來?” 李承嗣道:“是。孫將軍遣我來,與祈年教打個商量。” 那蒼老聲音道:“哦?祈年教這些年行事從不張揚,不是島上的人連聽都不會聽過,與軍方從無瓜葛,這位孫將軍更是從未打過交道。” 李承嗣笑道:“凡事總有第一次。天父澤被天下,掌教大人一片仁心,孫將軍亦是敬佩不已。” “哦?……”那老人沉默片刻,問道:“恕老夫直言,少年郎看上去可不像軍中之人哪。” “是,我從未上過戰場,”承嗣爽快承認,“平日隻需伺候將軍枕席。” 掌教:“……” “少年郎快人快語,倒也可愛。那,這位孫將軍遣你來的意思,老夫多半也猜到了。” 承嗣道:“掌教大人英明。自古兩軍交戰,拚的不過是‘錢’‘糧’二字。” 掌教道:“也不盡然。”他問道:“我祈年教雖薄有儲備,為的卻是災荒所需。孫將軍吃朝廷糧餉,何須向我等開口?” 李承嗣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涼軍若過了光明河,大衍岌岌可危,祈年半島毫無防護,隻怕數日便要易主。顧子嫻在雍城屠了上千平民,萬戶皆發賣為奴,掌教大人不會不知道吧?” 他又道:“孫悅乃我大衍戰神,來日若有人能擊退涼軍,複我國土,必無他人。眼下京中缺糧,調派不及,將軍未出京前便遣我來此,曾許諾,來日得勝歸來,必雙倍奉還。” 那老人沉默良久,慢慢道:“雙倍倒也不必。道理老夫自懂得,隻是……” 他搖了搖頭,道:“大衍境內烽煙四起,這一隊人馬,未必能解了天下苦厄,隻怕是隻盆救大火,忙來忙去還是一場空,隻苦了百姓……” 李承嗣心中一凜,道:“必不敢忘百姓之苦!然而大廈將傾,有多大力,便要擔多重的擔子。孫將軍不敢誇口說平定天下,也必將竭盡所能……” 那老人歎了口氣,道:“老夫活了近二百年,最後卻碰著這樣世道。唉……”他道:“這個忙祈年教幫了,改日派你軍中軍需官來,商議詳情。少年郎,你眼睛怎麽了?” 李承嗣鬆了一口氣,道:“路上遇到歹人……”將事情描述一遍,隻略過那檔子事兒未細說。又道:“眼下能看到點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