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李承嗣似是感應到了什麽,同時望了過去。    那銀鎧武將盯著半空中的承誌,斷然鬆弦,連珠三箭幾乎同時激射而出。    李承嗣心下一沉:利齒藤,終於親自出手!    (未完)      四十七    李承嗣這一生中,從未有過這一刻的懊悔,從未如此恨過自己的學藝不精。    他生來便是太子,教他文武藝的均是當世最頂尖的人才,講解詳盡,示範規範,要求嚴格,條件可說是得天獨厚。    然而這一切都架不住他的任性胡鬧,不肯配合;先皇似乎也並不如何在意他的功課,那個人更看重帝王之道,認為上位者之能不在於樣樣精通,而在於驅使能人能吏各司其職。更重要的是,人人都覺得,他還太小,有些東西日後自會貫通。    孫悅曾親手教他騎射之技,承嗣亦覺得自己準頭相當不錯,然而此刻他心頭卻湧起一陣深深的無力感: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若是孫悅在此,隻怕抬手間便能將利齒藤的箭半路截下,磕飛,甚至直接劈開,將危機化為無形!    然而自己——李承嗣挽弓的手有些顫抖,他知道自己決計做不到,以他的力道,就算能堪堪射中那肉眼難辨的箭矢,也必將會被對方直接彈飛,毫無作用!    可是若什麽都不做,承誌身在半空,決計無法躲過這狠絕的三箭!    他緩緩呼出一口氣,將顧慮甩開,果決地拉弓。    這些說來費時,事實上,自利齒藤彎弓放箭至此,不過一霎。    那三支箭以肉眼難辨的速度掠過大半個戰場,再定睛看時,已貼在承誌身邊!    一隻取胸口正中,一隻偏右,一隻足底,幾乎封死了他所有閃避的路線!    承誌聽得風聲,知道厲害,不敢托大,猛然一抖鐵索,整個人側了過去,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右手一箭!    然而這躲避的動作卻正中利齒藤下懷,此時他招式用老,已無可借力,前胸之箭眼見便要釘在身上!    若是平日,他自然可以鬆手直接躍下,然而第三箭卻正奔著下方而去,向下躲無異於自裁。    正在這時,他身後極近處突然響起一陣風聲,承誌雙目一亮,毫不猶豫地探足一點,身子突然淩空倒翻,不下反上!    這動作快得讓人眼花,電光火石間,那支箭已緊貼著他衣角飛了過去,那紅色衣料被這疾風帶得發出一聲尖銳異響。    “嗡”的一聲,第一支箭此時才釘上城牆,力道之強,竟硬生生釘了半寸進去,箭尾羽翼猶自顫個不停。    轉瞬間另外兩箭亦到,篤篤兩聲盡數釘入城牆,給雍城留下了永久的紀念。    承誌躲過這奪命的神箭,動作突然變得愈加詭異,轉折處似毫無規律可循,幾乎無人注意到,在他每次躲閃時,總有一兩隻箭準之又準地剛好送到他足底。    最後幾隻箭送到,承誌望了一眼不遠處的戰車,毅然鬆手棄了鐵索。    涼人的鼓噪聲與鋪天蓋地傾瀉而下的箭雨瞬間將他淹沒,然而所有人都看到了,那火把脫手打著轉飛了出去——火焰劃出活潑的軌跡,輕輕鬆鬆撲進了戰車。    那一刻,整個雍城似乎都在顫抖。    亮到極致的火光幾乎看不出顏色,爆炸產生的煙塵在巨響中遮蔽了人眼,站在附近的人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已粉身碎骨,化為飛灰。    城頭的人抖著手收回了鐵索,鐵索的另一頭空無一人。        *    半月不眠,千裏救主,後世之所以將袁希譽為忠勇的典範,為之著書立傳,填詞賦詩,甚至連他守衛者的出身都成了令人津津樂道的資本,究其原因,還是因為雍城一戰。    這一戰,衍帝得脫必死的絕境,利齒藤幾乎全軍覆沒,狼狽出逃,涼人談及衍國色變,是真正的一戰成名。    然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提及雍城之戰,大多數人第一個想起的並不是袁希,而是一位神秘的少女。    有人說,那是天女下凡,特為相助帝君而來;有人說,那是仗義相助的女俠,並信誓旦旦之後亦曾見到這位俠女行走江湖,懲奸除惡;有人說,那是花中仙子虞美人戀慕人間天子,化為人形前來解難;有人說,那是衍帝身邊的妃子,陪夫君流亡天下,至雍城絕境之時為夫墜樓,香消玉殞,以性命為祭物,向蒼天換得衍帝多活片刻,直到救援來臨。    最後一種說法最為荒唐,卻流傳最廣,除卻群眾對愛情千年不倦的熱愛以外,衍帝李承嗣此後再未納妃,並終其一生不曾立後,亦成了好事人眼中的證據,並據此編出了無數或淒美、或曲折的故事,公然稱這紅衣女子為“蝶妃”“蝶後”。    而衍帝如此荒唐行事,他身邊兩名水火不容的權臣竟出奇地同時保持了沉默,毫無異義,似乎更是對這種傳言的一種變相的默認。    自然,這些都是後話;此時,這位傳言裏無比嬌柔、體貼、善良、美貌的蝶妃正披著衣服,躺在十七八層最柔軟的錦被上,扯著嗓子裝哭。    “我要下床……我要小解……哥哥你就放了我吧!……”    “我保證不去碰任何危險的東西,哥哥可以派人盯著我……我跟著哥哥也成……”    “啊,既然在一起,我帶你去打獵好不好?絕不會像上次一樣了,現在我都懂的!可以獵好多東西,你要還想給孫……”    李承嗣冷著臉看著他,不做回應,直到承誌識趣收聲,縮了縮身子,把自己藏進薄被中,隻露出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可憐兮兮地回望著兄長。    他原本完美無瑕的臉上多了一道傷口,自左頰斜斜劃向眼角,不算很長,血跡早已被小心翼翼拭去,顯得不是那麽刺目,然而落在李承嗣眼裏,則完全是自己無能的象征。    承誌對此毫不理解;他此次涉險,自覺任務完成得十分完美,披著一身涼人衣甲重新撲上城頭時尚帶著沒心沒肺的笑容,滿心都是得意和討好哥哥的小心思,卻不知城頭眾人眼中他已死於那次爆炸,承嗣幾乎崩潰。    幼弟雖安全歸來,並奇跡般地全須全尾——隻有臉上劃破了些許,但天子仍陷入了深深的自責、內疚與心疼之中。他不慣直接表達,隻能將最珍貴的藥膏不要錢般塗了一次又一次,並勒令承誌不許下床,靜臥養傷。    這限製讓李承誌幾乎悶瘋,暗地裏不知腹誹過多少次兄長的小題大做,但承嗣半步不離,守在床前,令他毫無逃走的機會。    “哥哥……”他抓狂地裹著被子滾了兩圈,改換策略,拖長了聲音道:“你就沒事要去處理嗎?比如捉拿某個在逃的武將什麽的……”    李承嗣看了他一眼,對他的心思一清二楚,卻完全不因這挑釁而動怒,方要答話,便聽得親兵稟報道:“陛下,袁將軍求見。”    “他睡醒了?”承嗣垂下了眼瞼;這已經是脫困後袁希第三次求見,他再也沒有理由逃避。    ——該來的總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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