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獵戶想說什麽,手上孩子卻鬧得更凶了,承嗣抬手道:“去把孩子放下,然後跟我來,詳細說說。”    *    孫悅拒絕了承嗣一起聽聽的要求,無視那人目光裏的哀求,規矩地跪地恭送皇帝離開。    被遺忘的手弩靜靜躺在他腳邊,正是承嗣先前所坐的位置。    他微微彎了彎手臂,像是正虛抱著什麽似的,又有些茫然地鬆開。    一絲秋風吹過,他低著頭,眼中滿是矛盾與痛苦,探手入懷,輕輕撫摸一物。    半晌,他顫抖的手捏著一枚扳指,難以克製地按在唇邊。    (未完)        五十八    恰旺城地處邊境,駐紮了相當數量的士卒,三年一輪換,既有兵有錢,便有酒館,既有酒館,便有青樓,既有青樓,便有胭脂水粉刺繡成衣釵簪環佩一應物事,又有木工鐵匠泥水陶工說書唱戲雜耍測字百業滋生,人愈聚愈多,雖有軍事管製,可近百年下來,也已變得十分繁華,與人煙稀少的蒲仔城對比明顯。此前久無戰事,城池並無多少邊城的警戒氣氛,城中百姓似乎也已忘了這是邊境,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甚至常拿些手工活去與東城外偶爾出現的涼國商人換些有趣的東西。    在這種情況下,恰旺城所定下的,東城無國事不開,西城每月月中月末兩次封城的規矩便成了百姓怨言的集中點,他們雖不敢直接與駐兵叫板,卻多的是對策。恰旺城雖高,南北兩側卻有山嶺相接,又有密林層層遮蔽,竟不知是誰鑿了暗道通向外麵的山嶺——說是暗道,其實不過是城牆上一些不起眼的破損連成了曲折的縫隙——據這獵戶所說,城中百姓皆知的便有兩條,因隻能容一個人側著身子勉強擠過去,過了暗道還須縱躍攀爬,十分危險,亦不能攜帶多少東西,守兵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未加詳查。    “但是封城的時候這些地方還是看得很嚴,小人之所以敢偷溜,是因為小人無意中摸到了第三條暗道,或者不叫暗道,是水道。”    這條所謂的水道,便是恰旺城向蒲仔城送水的舊道。    蒲仔城地處流沙海,水源匱乏,當初雙城既成,地下便修建了極長的暗道向蒲仔輸送水源,這水道匯集了當時無數聰明博學之人的才智,一度被讚為大衍最偉大的工程,然而隨著時間流逝,水道迅速折舊,汙垢橫生,鏽跡斑駁,甚至不明原因地頻頻阻塞,又或者水流到蒲仔城時所剩無幾,偏偏當時的設計又無法輕易清理如此之長的水道,是以曇花一現,幾年後便即廢棄,後人又另想招數,建了新的方便檢修的水道,這條舊水道就此無人問津。    “都說這裏堵住了,小人有次進山打獵,巧合之下發現了一個通往這條水道的天然山洞,下去以後沿著水道朝恰旺城方向走,不到半個時辰便能到當時出口的封石,那石頭用力推可以移開一道小縫,小人有急事出城時就是從那裏鑽出來的。”    李承嗣生在皇宮長在皇宮,雖在外過了一年,也從未真正體驗過平民的生活,聽得他介紹恰旺城中種種,以及百姓為了不同的理由違背法規與軍事禁令,隻覺難以理解,在他看來,這正該大力禁絕,必要時可以殺一儆百——但眼下既用得著,便先按下不提。    “入口就在前麵。”那獵戶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撥開眼前攔路的樹枝,指了指前方,那處與四周一樣皆是一片鬱鬱蔥蔥,不同於山下灌木雜草枝葉皆黃一派破敗景象,隻見許多叫不出名字的樹高高矮矮簇擁在一起,看不分明。    李承嗣手搭涼棚,向前看了看,身邊親兵殷勤地遞上水囊,他接過來喝了一口,又遞了回去,衝那小兵笑了笑。    這地方道路不通,頗為難尋,承嗣前日遣人入山險些迷路在裏麵,不敢再探,便令他領路,親自來看。    雙城水道的事外人或許覺得不可思議,李承嗣卻深知其中因果,這條廢棄水道確實存在,這獵戶說的景象與資料中分毫不差,若真能尋到,其中可做手腳的地方就大了。    眼下孫悅部在預備攻城,以期到時吸引城中注意,方五兒在挑選死士,忙得許久未曾露麵,袁希還在匯總各地信報企圖以從蛛絲馬跡中推測宇國涼國戰線兩方的動向與作戰意圖,皆不得空,承嗣隻帶了百餘親兵前來——山路崎嶇難行,人再多也是累贅。    “下麵的水道寬敞得很,三五個人並排都走的下,就是那個靜啊……陰森森的,怪嚇人的,小人頭一次走的時候就一直覺得有人跟在後麵,好懸沒走到一半掉頭跑了……誒,您小心腳下。快到了,下麵灰大,快到城根那片有點潮,您一看就知道了,”那獵戶擦了擦額頭的汗,憨憨道:“小人推那塊石頭,使出吃奶的勁兒也就能推開一點,勉強自己能擠過去,您帶的人多,說不定能都推開……”    李承嗣笑了笑,道:“看看再說,也不一定用得上。”    又轉過一個彎,果然不遠處便有一個半人高的洞口,明顯有人經常出入,卻又拖了些綴滿綠葉的枝幹半遮半掩,加上原本便有不少藤蔓灌木叢生,若不留心,極容易漏了過去。    自有親兵搶上前去,七手八腳將那些東西搬走,露出一個黑黢黢的洞口,可見得是折而向下,坡度不陡,裏頭深不見底。    那獵戶點了火把,道:“跟我來。”便當先鑽了進去。    山風漸起,四周枝葉簌簌響個不停。    承嗣注視著那個洞口,表情有些奇怪,看了身邊親兵一眼,帶了幾人跟了進去。    *    孫悅看著手下士卒練習架雲梯的配合,心神不寧,幾次不著痕跡地向東南方望去。    隔著重重營帳,遠處的山巒根本看不分明,他腳下漫無目的地走了幾步,再無耐心,示意手下將領過來接手,轉身走了。    大營邊緣的一頂軍帳旁,兩個農婦攜著一個兩三歲的孩童匆匆出賬,直奔營外,企圖離開,被守營士兵攔下。    那老婦神色惶急,隻說急著回家,不斷哀求,又抖著手摸了些銅錢欲塞給那些兵,那人當即推了回來,這麽一鬧,登時吸引了不少目光,已有不少士卒圍了過來。    抱著孩子的少婦一看這情景,不知如何是好,又急又怕,抬頭一看,卻見那日見到的高大的武將已站在身後。    她腿一軟,登時跪了下去:“將軍饒命!”    孫悅冷冷地看著她,聽她顛三倒四地哭訴回鄉途中夫君為人所擄,被強人脅迫著假扮夫妻,嘴角竟浮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那老婦也跪了下來,哭道:“那賊人出門前說,‘成敗便在今日一舉,我不會回來了,你們自求多福吧’……將軍開恩,我們實在是什麽都不知道啊……!”    *    低矮的山洞中,那領路的獵戶露出奇怪的笑容。    “卡嗒”聲輕響,他手中的火把突然落地,滾了兩下,熄了。    身後有人舉高火把,問道:“怎麽回事?”    “咻咻”兩聲,親兵手中的火把皆被不知何處飛來的暗器擊飛,驚呼聲此起彼伏,洞內驟然陷入一片黑暗!    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黑中,利刃破空聲驟然向承嗣襲來!    *    洞外等候的數十名親兵突然聽到山洞深處傳來隱約的叫罵與慘叫,刷的一聲齊齊站了起來,拔刀在手。    四下裏風聲又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外,漸漸出現了許多人影,手上兵刃閃出一片刺目的光芒,將眾人與山洞盡數圍在其中。    (未完)      五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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