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過去了,他們並沒有遭到重大的損失。雖不知是否在一路向西,但並未走上之前走過的老路,這是事實。 這樣的事實令他們麻木而安心。 如果說聖父隻是一個口中的傳說,聖使大人的存在,已經成了真實的依靠。 盡管他隻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還有一隻腳裹著奇怪的木殼子——這些現在都成了人們眼中神奇的象征。 一入流沙海,駱馬都無法分辨方向的流言已不再有人提起,在聖使的引領下,似乎隻要有足夠的食物和水,就可以這麽走下去,永遠不會迷失。 隻有真正的神的指引,才能做到吧? 幾萬人裏,似乎隻有那個少年本身並不這麽相信。 那倪姓老人教的求生法子已經被他傳遍整隻隊伍,若風沙持續不算太久,損失該當不會太大。 他卻像是仍有事掛心,沉默地看向某個方向。 * 第十五天。 持續了整整一夜的風沙終於停了。 沙地突然動了動,接著形成一個人的輪廓,承嗣抖著身上的砂礫,直起了身子。 愈來愈多的人開始緩緩動作,幾乎每個人身上都積了一拳厚的沙層,這整隻隊伍幾乎被完全埋住。 嘴巴裏,鼻子裏都是細沙,他們吐掉這些微弱的煩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仍然活著。 缺乏耐性的孩童開始吵鬧,老人們為幸存而熱淚盈眶,駱馬安靜地靠在一起。 眼前的地形與昨日相較天差地別,若非這麽龐大的隊伍和駱馬都在,承嗣幾乎要懷疑自己被瞬間投放到了另一個地點。 隆起的沙丘變了穀底,低窪之處成了高嶺,微弱的殘風卷起幾縷黃塵,呼嘯而去。 萬幸的是,他們並不靠地形判斷方向。 隊伍開始變得嘈雜而有生氣,承嗣並未去幹涉,隻是派人去各隊確認人數。 昨日的風沙大得超出想象,人們甚至看到遠方巨大的、高達天際的黃沙形成的天柱斜著移動,似乎能摧毀前路上的一切。 清點下來,形勢喜憂參半:他們損失了五十三個人,和將近兩百匹駱馬,其中一多半身上還負著水。 “昨天那種情況下……已經是出乎意料的好結果了……咳咳,聖使大人,放寬心……” “我們之前半個月,才有六個人遇難,一夜之間如此,聖使大人如此仁慈,必然心中難過……大人,請不必自責,這樣的風沙,並非人力所能抗拒,您已經做得夠好了。” 李承嗣勉強露出一個微笑,請他們不必擔心,盡管去整理隊伍。 直到有士卒氣喘籲籲出現在他身邊,他的表情才有了變化。 “陛……公子,將軍無事。” 承嗣點了點頭,鬆了口氣,而後側過臉,低聲問道:“他——還是不肯見我?” 那士卒有些為難地撓了撓頭,道:“這……將軍他……” 承嗣抬起一隻手,示意不必再說。 自從那天以後,他便再未能與那個人親口說過一句話。 自從那個人醒來以後,便自覺接過了斷後的責任,也確實做得很好,幾次來襲的追兵都被擊退,哪怕他們最初的箭隻早已用盡,刀刃卷曲,隻能貼身以命相搏,或者拾取敵人的羽箭回擊。 三萬人的隊伍長達數裏,他在隊頭,那人在隊尾,行進時無法見麵不說,便是他找上門去,孫悅也隻是安靜地躲開。 幾次以後,他便學會了遠遠看著。 他仍然幫他,或許隻是出於道義,或許是出於忠誠,甚至也許是出於這十幾年的守護的習慣,但是卻再沒有過去的那種暖融融的感覺。 他甚至不再覺得疑惑和委屈,隻有無窮無盡的疲憊,和沉默。 “這陣風,不知道對追兵是好事,還是壞事……”他轉移了話題,望向來路:“快十天了,沒有水,他們的馬,也該不成了。孫……將軍可以歇口氣了。” * 第二十四天。 李承嗣麻木地在腳上的木殼子上又刻了一道線。 二十多條細密勻淨的刻痕排成一列,若不這樣,他甚至害怕自己會與其他人一樣,忘了時間。 每天走過的路都與昨天沒有什麽不同,而明天也會如此。 不斷的、重複的路程哪怕不長也會令人焦躁,放在此時,更容易引起恐慌。 若非他從最初就一直在不停地向這些人灌輸對於“聖父”的依賴,單隻這種毫無改變的、似乎每天都在簡單重複的行進便足以令隊伍崩潰十次。 這個人物如同汪洋大海裏一根浮木,給了眾人生的希望。 但李承嗣卻失去了屬於他的那根木頭——哪怕追兵迅速地變弱,幾乎無法再造成什麽威脅,孫悅也不肯回到他身邊。 看似完美的配合,背後卻是冰冷的僵持。 水已經隻剩下一半。 * 第二十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