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一個老人蹣跚著腳步離去,等待的隊伍還很長。 承嗣也在隊伍中,與其他人一樣領了今天的份,緩緩走開。 一個幼童排在他身後,好奇地看著他的左腳,然後吃力地抱著自己的水囊,趕了上去。 “大哥哥,你的腳還沒好啊?” 承嗣回過頭,隻見一個看上去隻有四五歲的小毛頭正仰著臉看著他。 孫悅所給的手杖早已丟了,他不敢以傷腿用力,走路的姿勢稍有些怪異,或許引起了這孩子的注意。 他摸了摸這孩童的頭,看向那幾條隊伍。 每兩天,每人能分批次領到一袋水,幼童不減份額,占據了所有逃難人數將近四分之一的孩童,或許是眼下所有人中活得最無憂無慮的。 自從那天的襲擊過後,水源便不再分散在各分隊,而是被集中起來,統一管理和發放,士卒也不再守在隊末,而開始護衛在這些最珍貴的東西周圍。 這樣或許還能再撐個十日左右。至於十日之後…… 按照最初的計算,他們本該在五十餘日後抵達,然而眼下,承嗣似乎已失去了對自己的信心。 他安靜道:“是我害了你們。” 那幼童卻不依不饒,扯著他的衣服道:“大哥哥,你不記得石頭了?你在石頭家裏住過~” 沉悶的氛圍被打破,承嗣麵對著這孩童,也忍不住一笑,道:“記得——你家大人呢?怎麽讓你一個人出來背水?” 石頭仰頭道:“婆婆身子不舒服,柴爺爺叫她好好休息~石頭是大人了!也可以做事情的!” 他個頭才到承嗣腰間,卻說著這樣的話,令承嗣心頭一酸,蹲下身來,抱了抱這孩子,眼圈微紅,掩飾道:“小心有人看你年紀小力氣弱,眼紅搶你的水。” 石頭認真道:“不會的!若做了壞事,聖父大人會懲罰他們的~” 在遠處隊伍周圍守護秩序的士卒行列中,有一員高大的武將向這個角落看了一眼。 承嗣與那人短暫地對視一眼,胸中一痛。 或許永遠也逃不出去了。或許他再也不會理會自己了。 窒息一般的痛苦緊壓在胸口,他有些恍惚,聽到耳邊有人說:“大哥哥,你怎麽了?” 幼童的手摸在他眼角,承嗣回過神來,發現那孩子手上已被沾濕。 “大哥哥,你是不是想娘親了?” 承嗣低下頭,緩緩道:“……是啊。” 石頭像個小大人一般認真的安慰著他:“石頭也想娘親呢……他們說娘親走了,等石頭長大了,就會回來看石頭……其實啊,我才沒有那麽笨,我知道,娘親已經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娘親總是打我屁股,可是、可是娘親死了,我再也沒有娘了……” 他攥起小拳頭,笨拙地為承嗣擦著淚,道:“哪怕、哪怕再被她打一次也好,娘親如果能活過來,石頭一定聽她的話,再也不惹她生氣……石頭還要跟她說,其實她打得一點也不疼,石頭都是在裝哭,讓她不要難過……石頭隻有、隻有這一個娘親……” 承嗣拉開他拳頭的手一頓。 石頭還在說:“可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李承嗣摸了摸他頭頂,安靜道:“你說的對,娘親隻有一個。哪怕他……,也會想要他活下去……” 到死了,想什麽都太晚了。 * 正午,例行的休息時間。 李承嗣出現在那個與其他分隊稍有些隔閡的臨時營地,四下掃視著。 士卒們巡邏尚未歸來,這一小片地方並沒有人,已經餓瘦的駱馬臥在地上,懨懨地看了他一眼。 他從容地翻檢,尋到了那個人的行囊,其中還有小半袋水。 他將自己的水囊解下,打開,與那人的水囊湊在一處。 水緩緩流入對方的袋子裏,他舔了舔唇,目光安靜而不帶波瀾。 三分之一,已經夠一個人多支撐大半天,卻還不至於會被輕易發現。 自己可以忍,但以他的活動量,應該比自己需要更多的水…… 他做完這一切,將東西還回原處,一切恢複原樣。 轉身的瞬間,承嗣的身子突然定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已瞬間凝固。 孫悅不知何時已經回來,無聲地站在不遠處,冷冷地看著他。 八十九 李承嗣僵在當場。 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孫悅走了過來,一步一步,似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承嗣卻覺得每一步都是踩在自己心口。 承嗣的嘴唇有些發抖;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麽,潛意識裏,他甚至希望下一刻孫悅能揪住他,狠狠的打他。 就仿佛麵對秩序井然的領水的隊伍時,他也曾隱隱希望有人發起暴動,來懲罰自己的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