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日祝雲瑄也隻喝了兩口清粥,梁禎說什麽都不再給回應,日薄西山之時,梁禎將他裹進大氅裏,抱著他上了馬車。  馬車上鋪著軟綿的毛褥子,梁禎吩咐人放慢速度行駛,祝雲瑄的眉頭緊鎖著,一直沒有舒展過。車行過鬧市區時停了一回,梁禎下了車去,給祝雲瑄買了些開胃的小食回來。  “陛下一整日都沒什麽胃口,臣府上的您不喜歡,不若嚐嚐這些民間的吃食。”  梁禎耐著性子哄著,祝雲瑄隻是閉著眼睛,並不搭理他。  片刻之後,梁禎收回了手,輕搖了搖頭。  回宮後祝雲瑄又說要沐浴,梁禎不由蹙眉:“先頭不是洗過了?”  祝雲瑄淡漠道:“髒。”  他嫌髒,也不知是嫌梁禎髒,還是嫌昭王府髒。  祝雲瑄的身體沉入浴池中,嫋嫋而起的熱氣模糊了他臉上表情,梁禎看得有些不真切,心頭莫名一慌,靠了過去,握住了他的手。  祝雲瑄覷向麵前未脫衣衫浸進水中來,已然渾身濕透的梁禎,對上他含著焦慮的一雙眼睛,忽而笑了,笑意卻半分都未達眼底:“做都做了,又何必再惺惺作態?”  “陛下當真就這麽恨臣?”  祝雲瑄咬牙切齒:“你把朕當做什麽了?任你折辱、玩弄的物什嗎?朕是皇帝!便是朕不得人心處處受人逼迫朕也是皇帝,你憑什麽?!”  “做皇帝有什麽好?當初若不是你堅持要做這個皇帝,我本可以帶你走,大好河山哪裏不能去,你就非要困死在那個皇位之上?”梁禎心中的怒意又一次翻湧起來,死死掐著祝雲瑄的手腕,他後悔了,真的後悔了,當初他就不該心軟,他就該按著自己想的,把祝雲瑄綁走,永遠將他綁在身邊,讓他一輩子也飛不出自己的手心。  什麽江山,什麽皇位,祝家人的東西,好與不好與他何幹,他為何要替之擔著,他想要的隻有祝雲瑄,從來就隻有他!  從看到祝雲瑄為了他的兄長痛哭哀求、頭破血流那日起,他就想要將之據為己有,這個世上還有像祝雲瑄這麽傻這麽天真執拗的人,全心全意念著的卻不是自己,他既不屑又嫉妒,為何他就沒有這麽好的命,能得人這樣惦念?他想要祝雲瑄從今以後都隻看著自己、念著自己,他已經很努力了,祝雲瑄要皇位,他便給他,他不顧一切地幫著他、護著他,可為什麽他就是不肯給自己哪怕一絲一毫的回應!  祝雲瑄還想殺了他,他到底做錯了什麽,到頭來隻換來祝雲瑄的惡之欲其死?  祝雲瑄冷笑:“朕為何要跟你走?你有什麽值得朕放棄江山皇位跟你走?朕說過了,朕不是你的玩物,你可以要挾朕逼迫朕,但永遠都別想朕對你交付真心!”  梁禎雙目赤紅,幾欲滴出血來,猛地攥著祝雲瑄將他拖入水下,凶狠地堵住了他的雙唇。  唇舌激烈糾纏,四麵八方的水不斷從鼻子、眼睛、耳朵裏灌進來,祝雲瑄嚐到瀕臨死亡的窒息感,沒有再掙紮,那一瞬間他的腦子裏甚至模糊滑過一個念頭,就此死了大概便算是解脫了,未嚐不是件好事。  在就要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梁禎卻又驟然帶著他破水而出,祝雲瑄幾要將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咳出來,腥辣的味道從喉口一路燒到心肺,他大睜著眼睛,帶著諷刺的笑望向梁禎:“遲早有一日,朕會親手殺了你。”  梁禎閉了閉眼睛,沉聲緩緩道:“臣等著便是了。”  ps:第二更  明晚八點開v三更第二十四章 一場鬧劇  景瑞二年二月辛巳,貢院。  天光微熹,大街小巷便已響起了人聲,許許多多的人集聚在貢院門外,焦急等待著。  今日是今科春闈放榜的日子,新帝登基後的第一次會試,萬眾矚目,意義更是非凡。  辰時一到,貢院的大門便開了,十餘衙役魚貫而出,黃榜張貼起來,榜下人頭攢動,所有人都湧了上來,試圖在密密麻麻的上榜者名單裏,找尋自己的名字。  一時間,欣喜若狂者有之,嚎啕大哭者有之,失落哀歎者亦有之。  梁禎打馬自貢院門前過,聽著那頭喧囂沸騰的聲響,不動聲色地輕勾了勾唇角。  春闈放榜的結果一日之內便傳遍了整個京城,皇城之中一直關注著這事的祝雲瑄也第一時間過問了,曾淮喜氣洋洋地告訴他:“老臣聽說這批學生中有不少可塑之才,待到殿試那日陛下自可親眼瞧一瞧,挑選可用之人。”  祝雲瑄自然也是這麽想的,朝中大臣沒幾個是真正向著他的,他想培植自己的人脈親信,隻能從這些新科貢士裏著手,哪怕是要花上十年二十年,他也等得起。  隻誰都沒想到,這一喜事持續了不到兩日,便就演變成了一樁滔天禍事。  早朝之上,一名不見經傳的都察院禦史突然跳出來,彈劾今科會試中的某幾位同考官收受賄賂、徇私舞弊,舉朝嘩然,那禦史將頭上的烏紗帽都摘了下來,擲地有聲地表示願以頭頂烏紗帽和項上人頭擔保,所奏之事句句屬實,請陛下下令徹查,還天下學子一個公道,還朝廷科舉一個清白!  嚴士學額上的冷汗當場就冒了出來,他自個當然不會做出那等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蠢事,被彈劾的雖是同考官,但他身為今科科考的主官,若之後查得當真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差池,他一樣吃不了得兜著走。  至於那幾位被彈劾的同考官,抖抖索索地匍匐在地,已是麵如死灰。  祝雲瑄當場就黑了臉,沉聲下旨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共同徹查這一會試舞弊案,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查明真相。  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就傳遍了整個京城,一時間,流言四起,蜚語頻生,所有考官和取中的貢士都被波及。那些落榜學子全部集聚到了貢院門外,群情激奮地向朝廷討要說法,便是貢院的官員一再保證三司已經在查,定會給出合理交代亦無用,紅了眼的落榜考生們一個推著一個,不斷往前湧,不知是誰先動的手,衝突升級,很快便從對峙變成了學生與貢院官員衙役互毆。  一片混亂中,貢院大門上的牌匾被砸了,一胡子花白的翰林官吐著血倒了下去。  披盔戴甲手持長劍的京衛軍聞訊而動,瞬間包圍了整個貢院,不出一刻鍾便將那些鬧事的學生全部拿下,盡數下獄。  一夜之間,原本京中隨處可見的考生通通不見了蹤影,考中了的被三司當做嫌疑犯押去嚴加審訊,落榜了的則因為鬧事進了京衛軍大牢。  如此一來,非但沒有就此天下太平,原本隻是一件並不算多新鮮、曆朝曆代都有過的科舉舞弊案,開始向著詭異的方向發展。  當聽聞有考生不堪受辱在刑部大牢裏自縊之後,祝雲瑄終於忍無可忍,將梁禎召去了甘霖宮。  梁禎雙手攏在袖子裏,氣定神閑地笑望著麵前目光晦暗、惱怒不已的祝雲瑄,淡道:“難得有一日,陛下主動召見臣,臣當真是受寵若驚。”  “梁、禎,”祝雲瑄怒不可遏,“你到底想做什麽?外頭的鬧劇都是你挑起來的吧?你到底要瘋到什麽時候去?!”  原本他並未往這方麵想,還是曾淮來與他說起貢院門口發生的事情太不同尋常,他才想到了這一層。  科舉舞弊案遠的不說,先帝在位時就有過,朝廷一貫是不可能置之不理的,該處置的人處置了再重考就是了,當時也並沒有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來。那日禦史上奏之後他立即就下令三司共同查案了,按說那些落榜學生根本沒理由再鬧,可他們不僅鬧了,還差點鬧出了人命,若說背後無人煽動,祝雲瑄是不信的。  偏偏事發時京衛軍早不去晚不去,非等到雙方動了手,有人倒下了才不疾不徐地將那些比武夫還莽撞的落榜學子拿下,又怎會是巧合?  隻有可能從一開始這些就都是梁禎安排好的,梁禎統率京畿兵馬,更是直接任職京衛軍統領,他想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排演出這樣一出鬧劇,實在再容易不過了。  更甚者,那上奏的禦史,或許都是他安排的。  “瘋?”梁禎眸色微沉,“陛下的話臣怎麽聽不明白?臣哪裏做錯了嗎?那些落榜學生在貢院外鬧事,臣叫副統領帶兵去將人拿下,有什麽不對的嗎?至於其他的,科舉舞弊這事,可是與臣八竿子都打不到幹係呐。”  “你少跟朕裝!”祝雲瑄拔高聲音,厲聲嗬道,“你打的什麽主意你心知肚明!你不就是想把事情鬧大好讓朕把嚴士學一塊處置了?!”  梁禎‘嘖’了一聲:“陛下這還沒把嚴家小娘子娶進宮呢,就開始徇私偏袒了,嚴士學身為會試主考官,出了這樣的事,他本就逃脫不了幹係,陛下難不成還舍不得動他嗎?”  祝雲瑄恨道:“就算當真要治他的罪,也該待三司將案子查清之後依律定奪,該怎樣就是怎樣,朕絕不會多說一句!可是你做了什麽?!你在外散播謠言,煽動那些落榜學子到貢院門口鬧事,又讓京衛軍將人全部押下獄,你故意鬧這麽一出,不就是想逼著朕將那些涉案官員全部從重處置?!”  梁禎雙瞳微縮,不讚同道:“陛下,您雖是天子,亦不能信口雌黃,若無證據就這般指責臣,臣是不會認的,您幹脆說那在刑部大牢內自縊的上榜考生也是臣攛掇的得了,總歸您就是這麽想的。”  祝雲瑄冷笑:“做沒做過你自己心裏清楚,朕是沒有證據,就算朕有證據也奈何不了你,你根本就不把朕這個皇帝放在眼裏,逼迫朕、戲耍朕,你很開心是嗎?”  梁禎微微搖頭:“臣做了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您登基之後的第一次會試就出了這樣的事情,您就算心軟也不能徇私,不然寒了天下讀書人的心,臣亦幫不了您。”  “該怎麽做不用你來教朕!你少在背後搞小動作朕也不至於這麽被動!你幫朕?!你做這些不過就是想看朕的笑話故意給朕添堵罷了!你何談幫朕?!”  祝雲瑄氣怒交加,登基時他因皇位之爭處置了以張年瓴為首的三位內閣輔臣,就已經讓許許多多的文臣和讀書人對他不滿,這一回又出了這樣的事情,若是一個處置不好,他這個皇帝的名聲就完了,梁禎明明就是因為那點齷齪的私心處心積慮在背後煽風點火、推波助瀾,他怎麽好意思說得出幫自己這幾個字!  “陛下何必這般動怒,”梁禎不以為然道,“您與其在這裏質問臣,不如盡快將事情查清楚,把該處置的人處置了。”  祝雲瑄怒極:“嚴士學他已經進了大理寺獄!你卻還站在這裏與朕耀武揚威!”  梁禎淡定回答他:“陛下說的那些事情若是有證據,也可以叫人將臣押進大理寺獄去,倒是那位嚴閣老,臣想問問陛下,您就當真覺得他隻是無辜受了牽連嗎?”  祝雲瑄冰冷的雙目瞪視著他:“他禦下不嚴,玩忽職守,待到三司將案情徹查清楚,朕自會處置,不需要昭王來提醒。”  “……禦下不嚴,玩忽職守,”梁禎咀嚼著這八個字,“是嗎?當真隻是禦下不嚴,玩忽職守而已嗎?”  祝雲瑄聲音更冷:“你到底是何意?!”  “沒什麽,臣說了陛下也不會信,之前臣跟您說嚴閣老他與番邦人往來熱絡,拿了他們的好處,您說臣胡言亂語,如今臣若是說收受考生賄賂的他也有份,您定然又要說臣在汙蔑他了。”  祝雲瑄的雙瞳倏地一縮:“是與不是,三司自會徹查清楚,不需要昭王來與朕說!”  “是臣逾越了,這事本就不該臣管,”梁禎從善如流地改了口,“不過那些鬧事的學子要如何處置,還請陛下明示。”  祝雲瑄壓著怒氣,道:“查明帶頭之人,革除功名,永不錄用,有傷人者交刑部按律處置,其餘人等,予以警告後放還。”  梁禎笑了一笑:“陛下果真愛惜這些學生。”  若要他來說,管他是不是帶頭的,但凡參與鬧事者少說都得罰他們兩科內禁考。隻祝雲瑄要籠絡這些讀書人,自然不能罰太過了,意思意思處置幾個帶頭的便算了,梁禎深知他心思,便不再說更多繼續惹怒他了。  “還有你,”祝雲瑄沉聲道,“朕現在是動不了你,你若再這般恣意行事,遲早有一日要自取滅亡。”  梁禎眼中笑意加深:“陛下這是在關心臣嗎?臣受教了便是。”第二十五章 不知廉恥  幾日之後,三司主官將共同查案的結果呈到了禦前,涉案同考官一共三名,涉及取中貢士八人。  作弊的手法並不高明,用約定的字眼置於破題之內,同考官看到了便會將卷子留下,推薦給主考官。取與不取雖是由主考官定,但若是同考官批語給得好的,主考官多半會給麵子取中,更別說這八人既能走到會試這一步,自然是有真才實學的,賄賂考官也不過是買個保險而已。今科取中的貢士有近五百人,這八人的卷子混在其中並不打眼,若非有禦史上奏彈劾,或許就真叫他們給瞞天過海了。  而這八人有三人是京中勳貴出身,剩下五人都是來自南邊的巨富之家,家財萬貫,十分了得。  刑部尚書稟道:“據他們交代,一個名額是十五錠金子,也就是白銀三千兩,三名同考官各分兩成,還有四成給了……主考官嚴閣老。”  聞言,祝雲瑄的雙眉狠狠一擰,望向大理寺卿,沉聲問道:“嚴士學也收了賄賂?可是真的?”  那大理寺卿硬著頭皮回道:“臣已經細細審問過了,三位同考官都認了罪,至於嚴閣老,他抵死不認,隻說自己是疏忽,沒有發現那幾份卷子上做的手腳,拒不承認收受了賄賂,臣再派人去查他身邊親信,發現是他妻弟以他的名義收了錢,他的夫人也是知曉的,人證物證俱在,還請陛下定奪。”  祝雲瑄一拳砸在禦案上,惱恨不已。  待到稟事的官員都退下了,梁禎才緩步踱進大殿裏來,嘴角噙著一抹得意的笑,望向祝雲瑄:“陛下這下可相信了?臣並沒有胡言亂語汙蔑嚴閣老,他真的做了,即便不是他本人做的,他的夫人、他的妻弟以他的名義做下的事情,總不算是冤枉了他。”  祝雲瑄冷眼看著他:“……你早就知道,何必繞這麽大一個圈子?”  “臣是知道,可也得陛下信臣啊。”  祝雲瑄閉了閉眼睛,忍耐著怒氣道:“這事朕自有定奪,就不勞昭王操心了。”  梁禎笑著提醒他:“還望陛下給天下人做個表率,不要徇私偏袒得好。”  祝雲瑄不欲再說,他生氣憤怒,更多的卻是失望,他提拔重用嚴士學,並不隻因為他是自己的未來國丈,他是當真對這位嚴閣老抱有期待的,可惜對方到底還是辜負了他的信任。  轉日的早朝,三司主官當眾宣讀了會試舞弊案的審理結果,所有人證物證一應俱全,朝臣議論紛紛,後又默契地同時閉了嘴,離皇帝大婚立後隻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未來國丈突然出了這樣的事情,該怎麽處置,還是得皇帝說了算,旁的人這個時候無論心裏怎麽想的,都不會去多這個嘴,誰都不想平白惹一身腥。  短暫的沉默後,祝雲瑄沉聲下旨:“主考官嚴士學著即正法,三同考官著即處絞,涉案官員妻子家產俱籍沒入官,八考生革除功名,杖責一百,籍沒家產,並父母、兄弟、妻子流徙充軍,以考官名義收取賄賂、招搖撞騙者皆處絞刑沒家產,家人流放。”  而後他又下旨半月之後會試重開,以曾淮為主考官,擇優取中。  “陛下英明!”不知誰人喊了一聲,滿朝官員一齊跪下,叩拜君王。  梁禎輕勾起唇角,笑意沉入了眼底。  這樣的處置不可謂不重,舉朝上下似乎都看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當日便又有禦史上奏,說罪臣之女不堪母儀天下,這一婚事雖是先帝所指,亦不能作數,還請陛下明斷。  其實祝雲瑄既已下旨將嚴士學的妻兒子女都收為官奴了,嚴家女尚未入宮,自然也是算在內的,隻是這門婚事是先帝指的,當中便有個說頭在。滿朝文武見祝雲瑄雷厲風行地處置了嚴士學一幹人等,便都以為他是不想再娶這嚴家女了,當然要上趕著幫皇帝分憂解難,一時間,要求將婚事作罷的奏疏便如同雪花片一樣飛往禦案之上,跟風者眾。  祝雲瑄沒有立即表態,隻將曾淮傳召去了禦書房,問他要怎麽辦。  曾淮搖了搖頭,顯然他也對嚴士學很是失望:“陛下,老臣以為婚事既是先帝定下的,就此作罷實在不恰宜,隻是這嚴家女受嚴士學所累,當真立為皇後亦是不妥,不若折中一下,依舊納她進宮,封個位份低些的妃嬪便是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江山許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白芥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白芥子並收藏江山許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