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秋寒頓時覺得牙疼。  看不懂就算了,怎麽還拆他台子。  這時,他聽見身邊的紅瀾開口道:“不了,囑執事代誦。”  “好嘞,”岫玉點點頭,“我都和執事說了您肯定不願意去,他偏不信,還讓我跑一趟,我這就去回了他。”  說著歡快的跑了出去,看樣子是衝去執事那兒找場子。  謝秋寒:“…………”  這時他特別需要雲邡在旁邊,點著那熊孩子的額頭罵“倒黴孩子”。  摘星台視野開闊,遠遠便看見岫玉下了棧道,和一個白胡兒老頭說了幾句話。那白胡兒老頭朝不朽閣的方向看過來,見到他們二人,恭敬的遙拜,而後去了前殿主持儀式。  科儀很快開始,弟子們誦經拜懺,踏鬥念咒,虔誠不已。  一片誦經聲裏,紅瀾出聲道:“從前雲邡就不愛做功課,每每輪到他主事,都是我扮作他的樣子替他去。”  謝秋寒聽他話音有些願意去的苗頭,便道:“師兄可要前去一觀?”  紅瀾搖頭不語,眸色更暗。  謝秋寒知道他心中有所觸動,很識趣的沒有說話。  二人就這樣不言不語的並肩站著,謝秋寒忽然嗅見了一股冷冽的血氣,是紅瀾身上的氣味。  他心中一動:紅瀾久居大荒,難免沾染血腥氣,若去往前殿,碰上有心之人,難免泄露身份。  就算再想去,也有心無力,隻能在這兒遙遙相望了。  他們一直在摘星台上呆到科儀結束。  最後一縷日光落入遠山背後,參與儀式的弟子和真人紛紛散去,二人才也轉身進了閣內。  小樓隔開了外麵的風霜,別有一番暖意。  謝秋寒袖子裏擱著那枚雙龍環佩,像帶了個燙手山芋。  從後土鼎上掰下來的東西,就這麽隨手一擱,太過意不去了。  於是他駐足道:“師兄請稍候片刻,我去放這枚環佩。”  紅瀾皺眉道:“隨身帶著就是了,難不成還供起來。”  說中了,謝秋寒還真打算去供起來。  紅瀾仔細看他神情,耐心道:“大荒草木不生,物產匱乏,我身無長物,唯有這環佩還值幾兩錢,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都這麽說了,謝秋寒隻好將環佩係回腰間。  紅瀾這才放過此事,轉而道:“還有一件事需同你交代兩句。”  “師兄但說無妨。”  紅瀾道:“頭一回見你時,我對你說的話,不必介懷。”  謝秋寒一愣,抬頭看著他,隻見他神色平和,目光寧靜,與第一次相見時那尊煞神相去甚遠。  他頓了頓,見謝秋寒麵容青澀真誠,又添了一句:“你且記住,無論歸宿處,行到山窮水盡,便山窮水盡。”  謝秋寒點點頭。  他將這話琢磨一陣,可不知詳解,隻好鄭重道:“記住了。”  這很像他生辰當夜的情景,雲邡對他說,修道不為長生,而為一份秉持。  無論是山窮水盡的歸宿,還是粉身碎骨的秉持,都是真的山窮水盡、粉身碎骨的人,才能有資格說的話。  謝秋寒弄不清意思,隻覺得路還長。  說話間,談和平探頭探腦的從樓梯上來,小心翼翼的看兩人。  謝秋寒回過神,溫和道:“談師弟,怎麽了?”  雖然是謝秋寒問話,但談和平卻不由自主盯著紅瀾看——確切來說,是盯著雲邡看。  紅瀾方才幻化了雲邡的樣子,還沒變回來。  談和平見了仙座,結巴病又犯了,“那個……我、我今日聽謝師兄你說,仙座愛、愛吃我做的菜,我特意去借了天宮廚房,現在、現在要用膳嗎?”  ……就這麽一會兒,剛死裏逃生,他就跑去廚房操刀了?  謝秋寒為他生命力歎服。  歎服的同時,又覺得這番心意恐怕要白費了。  修士辟穀後,通常不食人間食物,用膳會使六根不淨,影響修煉。  雲邡是修士中的一朵奇葩,他舍不得這口人間滋味,估計也是仗著自己天生神體,怎麽都修為比別人強,才有定時用膳的喜好。  紅瀾想必沒有這種怪癖。  談和平很局促的搓著手,緊張的看著紅瀾。  紅瀾皺了皺眉,卻沒有說什麽,而是輕輕點了一下頭。  談和平和謝秋寒都是一愣。  談和平是受寵若驚。  謝秋寒是若有所思。  際遇真的會讓一個人脫出本性嗎?  據說當年紅瀾為大師兄時,最是溫和可親,人人都願意和他親近。  他雖未領略過百年前大師兄紅瀾的風姿,可這樣一看,不久前攜三千魔兵日夜奔襲的紅瀾、今日於虛懷堂前救他的紅瀾,以及現在遷就小弟子的紅瀾,與那人似乎沒有多大區別。  .  天色暗了。  不朽閣廳堂內,侍香童子們清點幹淨物事,齊齊退出去,手中俱都捧著撤下的碗筷餐具。  其他幾宮的侍香童子都是捧香爐和擦香案的,就天宮裏的童子,都是替仙座端碗的。  他們這頓晚膳用了小半個時辰,童子將餐具都端走後,又呈上幾隻鎏金琺琅碗,以及一個開口較深的瓷罐。  這道是飯後清口的素湯。  談和平主動掀開蓋子,替二人舀湯。  一邊遞碗,一邊繼續滔滔不絕。  此人平日說一句話要打一百張草稿,可說到做飯,便有點聒噪了。  飯席間他已經講了自己祖上八位名廚的傳記。  此時,他正說到曾曾曾曾祖父闖閩南、創新菜。  終於有位救兵走了進來,大慈大悲的拯救了謝秋寒和紅瀾二人。  是岫玉一蹦三跳的進來了。  謝秋寒和紅瀾看他的眼神都變得很慈愛。  岫玉一無所知,興致高昂的說:“仙座,謝師兄,你們猜猜誰來訪了?”  誰來都好。  謝秋寒默默的想,不比不知道,一比,岫玉都襯的不那麽吵了。  他問:“岫玉,是誰來了?”  岫玉說:“傾碧仙子來啦!”  謝秋寒:“………”第40章   傾碧一身廣袖流蘇, 眉目如畫, 端的是一副仙姿佚貌。  而且她又沒戴目鏡。  她眉目間夾著幾分焦急, 小碎步邁的飛快,像奔著什麽急事來。  進閣樓時又不出所料的被門檻絆了一跤, 幸得岫玉眼疾手快,又剛好離門口近, 攙了她一把。  傾碧匆匆道謝,提裙進了閣內, 來到人麵前,上下打量,見對方一切安好,才放下了心,關切的說道:“仙座, 我聽人說您與太玄宮起了衝突,您還好嗎?”  “好, ”仙座的回答從她右側傳來。  而她正對著說話的, 是謝秋寒。  傾碧這哪是目力差, 這都要趕上半瞎了。  謝秋寒正襟危坐,明麵上不發一言, 底下卻小心眼的想:不過一個靜壺,無論紅瀾還是雲邡, 他都占不了便宜,傾碧仙子何必要這樣急匆匆的趕來。  他剛生出這樣的想法,又心生懊悔, 覺得自己這樣太過刻薄,而且是來的不明不白的刻薄。  傾碧錯認了人,清冷的麵容上飄過紅雲,很不好意思,  謝秋寒站了起來,抬手輕輕牽住仙子袖袍,斯斯文文道:“仙子目力不佳,請在此就坐吧。”  說著引傾碧坐下,傾碧連連稱謝。  謝秋寒轉而挪到了紅瀾身邊的位置。  全程都斯文有禮,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處,傾碧反而還對他心生好感。  傾碧向謝秋寒歉意道:“我聽人說了在虛懷堂的事情,綾羅口無遮攔,請勿要掛在心上。”  謝秋寒自然是說不會介意。  他閉口不提在包間內聽到的流言,也希望傾碧不要再提。  可傾碧又轉向紅瀾,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說:“絳珠觀每代隻得一個傳人,人丁稀少,師徒相處十分隨意,我徒兒綾羅在觀中平日也沒大沒小,此次竟膽大使用了因緣鏡來窺探因果,並在外頭當做談資,生了誤會,請仙座降罪。”  紅瀾不是雲邡,自然是不明就裏,問道:“什麽因果?”  傾碧一怔,竟有些局促起來,緊張道:“便是……前世因果。”  在場的個個侍奉童子心裏都鑼鼓喧天,恨不得搬起小板凳開始嗑瓜子:還當真有前世因果!傾碧仙子和仙座果然有一段!仙凡戀續集敲鑼打鼓開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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