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清煙大驚駭然,待那紫光撤去,眾人瞪大眼睛看清,在江漓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把薄而細的短劍。劍身閃著逼人的寒芒,宛如冰做的,晶瑩透亮,無光自潔。 清煙心中悸動。 名劍,霜辭。 極薄,極細,極輕,極寒。沒人知道這把劍究竟藏在哪裏,也幾乎沒人知道這把劍的存在,因為江漓從不輕易出劍,但凡見過霜辭的人,基本全死了。 眾人連呼吸都忘了,當那股幽香極其濃鬱之時,他們才後知後覺的看向肅立在二樓長廊盡頭之人。 那是個身著紫衣,墨發如瀑的女人。她的錦衣很是華麗,妝容豔美,但頭發並未束裹,而是鬆鬆垮垮的垂在後麵。 這個女人,簡直美得不像話! 堪稱絕色的宛芙蓉看呆了,因為跟這女人一比,她當真自愧不如。若說天賜絕容,那麵前的女人當之無愧。 她美,江漓也美。性別之間的差異決定二人美的不同,在男人之中,江漓為絕色。在女人當中,這女子必然是絕顏。 江漓是那種清韻孤冷,高潔皎月的冰雪之美。 而這女子便是嫵媚妖嬈,俘虜蠱惑之美。 江漓的美超俗似仙,而她的美則陰柔似妖。 不說男人,連女人見了都心跳加速,臉色潮紅,呼吸困難。 她的衣袂無風自飄,一雙極具誘惑的鳳眼好似透著魔力,但凡與她相視之人必受蠱惑,從而萬劫不複。她伸出纖纖玉指,輕輕在唇邊抹了一把,將即將流出的一縷血絲擦掉,望著那湖藍衣襟的少年:“不錯,尋常人被我一擊命中早就經脈寸斷而死了,你非但接住殺招,反而予以還擊,不錯。還想請教請教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江漓同她一樣抹掉唇角溢出的血絲,目光比那冰劍霜辭還要冷厲。 夜來幽。 逐暉的掌尊。 一手造成江家滿門盡亡的真凶。 江漓深吸口氣,努力穩定自己的心神,高手對決最忌分心,稍微的神亂那都是生與死的區別。他右手握緊霜辭,緩緩轉身。 夜來幽唇邊蕩漾著淺淺的笑意,無需多言便已驚豔眾生,她注視著江漓徐徐轉身,當她看清江漓的樣貌之時,整個人當場花容變色,慘白著一張臉,堪稱恐怖。 “茗郎!?”她驚叫一聲,震驚四座。 江漓心頭顫抖,若他心中的怒火能具體化呈現出來,那勢必將夜來幽挫骨揚灰,燒成灰燼。 “不對,不對。”夜來幽死死盯住江漓的眉眼:“雖然很像,但你不是,絕對不是!你,你到底是誰,冒充茗郎,你想做什麽?” 絕色容顏突然麵容猙獰,幾乎陷入癲狂。別說圍觀的花娘們了,就連逐暉自己人都嚇得不輕。 還是那老者鍾爺心思明淨,稍微一尋思之前的猜測,再加上夜來幽所說,江漓的模樣很像江茗。他心底一陣膽寒,隻覺得驚悚恐怖:“掌尊,他難道是江茗的兒子不成?” 夜來幽宛如遭受雷擊劈頭,整個人恍惚了下,驚恐的看著江漓,更加瘋狂的吼道:“不可能!那小孽畜明明體殘多病,而他是什麽身手,你看不出來嗎?” 鍾爺被狠堵一口,竟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釋。他曾經設想過,若針對逐暉大肆殺戮的人是江茗的兒子,那很有可能是那小子找到了什麽靠山,培養了一批忠實的屬下。或者用大量的金銀□□,這都有可能。隻是萬萬沒想到,也萬萬不敢想,這一切都是那江家小公子親自動的手。 夜來幽目露凶光,宛如咆哮的母獅子:“是不是江茗的兒子,本座試試便知道了!” 夜來幽足尖輕觸地麵,整個人縱身一躍已至江漓身前。利劍刺出,江漓以霜辭抵擋,劍身相碰,“鏘”的一聲摩擦出刺目的火花。兩股高深內功互不相容,彼此衝撞,搭配劍術頻頻朝對方施以殺招。 內功鳳熙訣本身就詭異霸道,而江漓的劍術更為精妙奇絕。鋒芒所指,招招斃命,劍氣帶著寒意,深入骨髓,輕輕擦身而過,仿佛血液都會被凍成冰渣。 而夜來幽也毫不示弱,她的劍法可謂毒辣陰狠至極,每一劍都不致命,而是往那刁鑽危險的地方刺。她的目的不在殺人,而是玩弄人,以高強的武藝壓製對方,若武功在她之下者,必被她削骨切肉,受盡煎熬折磨而死。夜來幽的劍影縱橫,勁風四卷,攪的墨發紛飛,宛如從地獄烈火處降生的羅刹鬼。 鍾爺在一旁看得好陣膽戰心驚,他與這年紀輕輕的少年交手,被對方以武力壓製已經深感震驚了。畢竟他年過六旬,五十多年的內功修為。打小練武,跟過的師父沒有不誇他天賦超群的。結果如今居然跟一個少年戰了半天,還被壓製了。這已經足夠不可思議了,沒想到掌尊親自前來,居然也能跟他打得難舍難分! “鳳熙訣!”夜來幽撤出幾步瞪著江漓,臉色比方才還恐怖:“這一脈單傳的至高內功,你怎麽會的?” 無論如何,她都不想承認麵前之人便是江茗的兒子。 江漓站穩身形,左肩上有殷紅的血液滲透出來,他卻滿不在乎,提氣朝夜來幽衝去,手中霜辭宛如一條銀龍,噴出的寒氣足以將人凍成冰柱。 清煙在樓下看著,心裏一陣陣膽寒。他總有種不好的感覺,直到看見江漓一聲不響的和夜來幽再次交手,他明白了。 江漓跟夜來幽的武功修為差不多,倆人的內功水火不容,勉強打下去隻會兩敗俱傷。可江漓全不在乎,他眼中射出前所未有的果決,他的目標近在眼前,他要殺了夜來幽,哪怕是同歸於盡。他曾經說過,活著就是為了報仇。 清煙一陣心悸。 可江漓明顯處於劣勢,畢竟人家人多勢眾不說,後麵還有個鍾爺虎視眈眈伺機而動。很有可能在江漓專心對付夜來幽之時,鍾爺暗中下手給予江漓致命一擊。 “公子!”清煙又驚又怕,他既想大喊提醒江漓,又怕自己貿然的聲音影響了江漓的發揮。 夜來幽連退了數步,也是被江漓這不要命的勁頭嚇到了。江漓不怕死,她怕,江漓不想活,她想。 “該死。你想同歸於盡不成?”夜來幽暗罵一聲,他們二人的內功心法從本質上就是互相壓製,而江漓的鳳熙訣也不知道怎麽練的,變得那般詭異奇絕。夜來幽既熟悉又陌生,隻感覺頭疼得很,稍有不慎就會被壓製。她想緩慢的摸索,偏偏對方要速戰速決,屢屢打算她的節奏,前所未有的難纏。 這般糾纏下去可不秒。 夜來幽猛揮紫袍,從她袖中湧出一股淡紅色的煙霧,散發著陣陣詭譎的清香。江漓本能的後退,就見夜來幽的身影隱入了濃霧當中。 清煙一見此狀,自知機會來了,一劍解決身邊的倆個黑衣人。朝二樓的江漓大喊道:“公子!你冷靜一下!” 江漓好像沒聽到,他一動不動,目光呆滯地望著前方,口中囈語:“父親……” 清煙心裏咯噔一下。 剛才那是…… 毒煙!? 一直在暗中尋找偷襲機會的鍾爺冷笑起來,他單手握劍,對準江漓的背部就刺了過去。 清煙腦子嗡的一聲響,正如那年那月那日,嘶聲力竭的大喊:“公子小心!” “……殿下?”江漓渙散的眼瞳突然一凝,一口鮮血湧出,再感受到寒意來襲的瞬間,他提起霜辭猛一轉身,照著來人的胸膛就是一劍猛刺。 鍾爺始料未及,被一劍穿胸而過。躺倒在地,血如泉湧。他難以置信江漓會醒過來,更難以置信江漓會以內功強行衝擊全身經絡,使自己醒來。對別人狠也就算了,對自己也這般毒辣嗎? “公子!”清煙不知該哭還是該喜極而泣,江漓終於聽見他的聲音,回頭朝樓下看去。 “公子,你要以自己為重啊!”清煙怕說的話力度不夠,又趕緊補充一句:“你是老爺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不可輕賤生命!” 江漓眼中各種情緒交錯閃過,他沒有回應清煙的話,也沒有貿然行動。又或許,他全身疼痛難忍,不能動吧。 那淡紅色的毒煙被風吹散,江漓瞧見了撤出湘雪閣外的夜來幽,以及夜來幽唇角勾起的邪笑。 湘雪閣內的花娘雜役們早就跑出去逃命了,如今閣內隻剩下滿地的逐暉屍體以及江漓和清煙二人。夜來幽的鬼魅一笑,不需要說什麽,那躺在地上僅剩一口氣的鍾爺便得到了某種訊息,咬牙應道:“是,掌尊。” 鍾爺眼中閃過一道決然,他從懷裏掏出一支火折子。方才激烈的打鬥,湘雪閣內各式名酒早就打翻在地摔了個稀巴爛。如今的地上還殘留著酒水,鍾爺丟出火種,閣內瞬間燒了起來。不僅如此,在二樓三樓四樓,各有逐暉人員留下放火燒屋。 老鴇在外急得大叫,卻無可奈何。木質的建築本就易燃,一旦著火,不燒個一幹二淨都不算完。 清煙駕著輕功上二樓:“公子,咱們先出去吧!” 江漓點頭,正要跟清煙離開,突然,他腳步一凝。 霄風! “公子,怎麽了?” 江漓猛轉身望去四樓。 顧錦知嘔心瀝血,費勁千辛萬苦為他尋來的古琴霄風,隻為博他一笑。 江漓幾乎沒多想,在清煙的驚呼聲中,運氣提步就飛上了四樓。一劍劃破房門,正看見那放在幾案上的古琴。 “公子。”清煙緊跟江漓上樓,冷不防這裏還有逐暉伏兵。這些人都跟瘋了似的,明明自己也置身火海,卻棄生死於不顧,隻為留下來拖住江漓和清煙,實現方才的同歸於盡之法。 好在霄風沒有被火燒到,江漓險險的鬆了口氣。四麵八方的火勢越來越凶猛,高溫烘烤,濃煙侵入口鼻。十幾個逐暉成員魚貫而入,試圖把江漓困死在其中。江漓手中捧著霄風,朝房間外的清煙喊道:“接著!” 清煙先解決掉一人,再去伸手接住霄風,就聽到江漓又傳來一句話:“你先走。” 清煙本是有所猶豫,可轉念一想,沒準自己留在這裏反而礙手礙腳拖累江漓,便應了一聲,抱著古琴撤離。 江漓揮動霜辭,劍鋒寒氣繚繞,劍氣冰冷襲人,連周遭的凶猛烈焰都畏懼的抽動起來。 老鴇望著熊熊燃燒的湘雪閣,老淚縱橫,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如若不是花娘們拉著,她鐵定第一個衝進去就火了。當然,那結果就是她也被活活燒死。 烈火濃煙驚擾了附近居民,黎明之前,起床看熱鬧的,張羅著救火的,嗚嗚泱泱一大堆人。各家各戶提著木桶裝滿水往火上潑,來來回回亂的好比菜市場。突然,四樓的某間窗戶被從裏撞開,一個藍色身影從天而降,直直墜落下方的月庭湖。 眾人皆驚。 老鴇淚光閃閃,倒吸一口冷氣:“江,江樂師……” 蝴蝶捂臉驚呼:“江樂師!”第29章 江茗之子 “微臣恭送殿下。”溫太師和顧錦知在養心殿分手,顧錦知跟皇帝告退,一路前往雍壽宮給太後請安。田嬤嬤去小廚房端了格式甜心和甜湯,太後見顧錦知挨個嚐過後,一直下壓的唇角才微微上揚:“看你胃口這般好,想必身體是無礙了。你可真是的,那天安平回來告訴我你在國舅府發生的事兒,可把哀家嚇出一身冷汗。” 顧錦知皺眉道:“我不是都叮囑安平別告訴母後麽,那丫頭真是的。” “你還好意思說她。”太後麵上浮現隱隱的怒意:“哀家問了安平,也問了笙兒。他們倆說,你當時不顧危險,以身擋箭,可是為了一個伶人?” “母後。”顧錦知一改平常吊兒郎當的模樣,正色道:“小漓兒是不同的,他束身自好,懷瑾握瑜,月韻霞姿,不屈不撓。母後千萬不要把他跟那些伶人相提並論。” “你……”太後對顧錦知所說的話大感震驚:“你自小貪玩,長大了也不改小孩子脾性。貪玩享樂便罷了,可不能沉迷色相,迷失本心。你要記住,你是大禹的舒親王,而他……不過是湘雪閣一個地位低下的樂師罷了。” 顧錦知聽了不喜悅的話,心裏有些急:“母後,贖兒臣直言。兒臣從未把江漓當做地位低下的伶人,他雖待在湘雪閣那等煙花之地,可他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品質高雅,又滿腹經綸,不過是造化弄人,命運孤苦才流落到湘雪閣的。兒臣真心喜悅他,隻想以平等身份待他。” 顧錦知的語氣並不重,卻字字連珠,鏗鏘有力,目光真誠懇切,麵容堅定赤誠。 太後雙目凝神看著兒子,嘴唇張開半天,卻找不到合適的說辭。湘雪閣有一樂師,其琴藝超絕,舉世無雙。這在京中乃至大禹可說是家喻戶曉,即便遠在封閉的皇宮,但隻要喜愛樂理音律之人也都有所耳聞。一些深宮婦人甚至憧憬幻想,企圖親耳聽聽世人所傳的天籟之音。 太後雖然久居深宮,卻兩耳聞遍窗外事。宮裏宮外提起那位江樂師都是滿口稱其,氣質和琴藝自不必說,長相也是世間絕色,再加上如今顧錦知又把人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太後還真有些好奇,那位江漓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兒寬以待人,明月入懷,自小便是這樣,更何況你欣賞那位江樂師的才氣,把他當成寶貝疙瘩似的護著也就不為過了。但是錦知,凡事要有個度。你再看重他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像是為他擋箭這種行為,日後必不可再犯。你若有事,哀家也必不放過他。” 顧錦知躬身道:“母後心疼兒臣,兒臣知道。” “哀家心疼你,隻想你平安喜樂。若你與那江樂師投緣,他又真如你所言高風亮節,冰魂雪魄,倒是可以深交。”太後鬆了口,這般寬容讓顧錦知很是歡喜,正要謝恩,太後就趁機冷著臉補充道:“但切記,你雖未成家,卻不可沉湎酒色,放縱逾越。” 顧錦知聽得心底微顫,麵上染上一抹極淺的潮紅:“母後的教誨,兒臣自當謹記。” 看顧錦知眉宇間明顯飄蕩著喜色,太後也禁不住失笑,卻故意板著臉說道:“這回可高興了?” “自是歡喜。” 太後指了下軟塌:“快回來坐吧。” “謝母後。”顧錦知撩起前襟入座,太後看他麵色紅潤,欣慰的同時也不禁疼惜,幽幽長歎一口氣,不需多言,顧錦知已明白她心中所想。 “母後不必憂心,兒臣身體安好。倒是母後,每次兒臣來您都唉聲歎氣的,這可如何是好。”顧錦知故意打趣道:“母後再這樣,兒臣都不敢來了。” “你啊。”太後哀歎一聲,美豔的鳳眸中流淌出無盡哀愁:“你的身體看似硬朗,可不過是虛有其表,你的內裏有毒,一日不除哀家這心就一日放不下來。也不知道何時才能……” 太後眸光黯然,低垂著眼眉滿臉憂傷。田嬤嬤忙出言安慰,可再好聽的話對太後來說都顯得空虛,自欺欺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