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二一時不提防,竟叫他溜了出去,當即操起門邊的笤帚追了出去,邊追邊喊道:“小賊,給我站住!”  尹言哪裏會站住,盧天彩就在店門口他卻看都不看一眼,故意往另一個方向跑去。他把雞腿揣在懷裏,奮力地甩開胳膊腿,然而他畢竟年紀小,如何跑得過一個成人,跑了沒幾步就被追出來的店小二一腳踹在背上,小小的身體飛了出去,雞腿也滾到了地上。  那店小二衝上來一腳踩在他身上,舉起笤帚往他身上打:“小毛賊!爺爺店裏的東西也是你偷的?”  尹言抬起頭,看見雞腿就落在不遠處,於是向那裏爬了過去,小小的胳膊伸的長長的去夠。突然間,一雙黑亮的登雲靴出現在他的視線裏,就在雞腿邊上停下。他抬起頭,隻見一個衣著雍容、麵相貴氣的男人站在那裏,麵帶微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店小二對這突然出現的男子有些發怵,然而男子就隻是站在那裏,並不像想要管閑事的樣子。店小二對那人低頭哈腰地訕笑,然後一腳踢飛了尹言的手指已經快碰到的雞腿,並跟上去狠狠踩了一腳,又走回來踢了尹言兩腳,罵道:“去死吧臭乞丐!”罵完又對華衣諂媚地賠了賠笑,轉頭回客棧去了。  尹言江痛苦地蜷著身子在地上喘息了一會兒,抬起頭,看見那男子還站在那裏,背著手望著他笑。他垂下眼,不再看那男人,蠕動著挪過去撿起那隻被店小二踩爛的雞腿,用手擦了擦上麵的灰,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裏,然後渾不在意地抹掉自己的鼻血,步履蹣跚地向盧天彩走去。  盧天彩看到了店小二毆打哥哥的那一幕,她年紀小,除了哭什麽也不會。尹言走上前,將雞腿掏出來遞給她,道:“你吃。”  盧天彩哭著搖頭,抬起手擦了擦尹言臉上的血跡,哽咽道:“哥,你吃。”  尹言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將肮髒的外皮咬了下去,咽進肚裏,將露出的幹淨的雞肉送到盧天彩麵前:“你也吃一口。”  盧天彩邊抽泣邊咬了一口雞肉。  就這樣,尹言和盧天彩一人一口將雞腿分吃了,吃幹淨之後,尹言抓著雞骨頭又啃了半天,還將雞骨頭掰碎了將裏頭的一丁點骨髓也吸了出來。  吃完後,盧天彩扶著一瘸一拐的尹言又要上路,那名華服男子突然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彎下腰笑吟吟地問道:“你們吃飽了嗎?”  尹言和盧天彩互相對視了一眼,盧天彩有些害怕地躲到尹言的身後,尹言張開手臂護住她,看了那男人一會兒,搖了搖頭。  那男子道:“你們還想吃什麽?”  尹言遲疑片刻,小聲道:“我想吃肉。”  那男子笑道:“孩子,你方才做得很對,想要什麽,就要自己去爭取,無論是換物還是偷搶,都要靠你自己的雙手,這天上沒有白掉的餡餅。我可以給你和你妹妹食物,但是你要用你自己的能力去換。”  尹言小聲問道:“你想做什麽?”  那男子道:“你們先回答我幾個問題。方才那名店小二如此待你,你恨不恨他?”  尹言搖了搖頭。  那男子又看向盧天彩,盧天彩有些緊張地抓著尹言的衣擺,點了點頭:“他打我哥,他是壞人。”  那男子問尹言:“你為什麽不恨他?”  尹言道:“他不值得我恨。”  那男子又問道:“那你恨不恨滅了你們滿花宮,殺了你們母親的正道人士?”  尹言還是搖頭。  盧天彩依舊點頭,小聲啜泣道:“他們殺了母親和姐姐們,我和哥哥再也回不去了,我們沒有東西吃,要被人欺負。”  那男子問尹言:“你為何還是不恨?你們兄妹落到今日的地步,皆是他們所害。”  尹言想了想,道:“我不知道,沒什麽好恨的。”  那男子的眼睛一亮,拊掌笑道:“好,很好,你們兄妹十分有趣。”  他突然彎腰抱起尹言和盧天彩,一胳膊抱一個,開步向旁邊的森林走進。走至無人處,他停了下來,將他們兩兄妹放下,道:“在這裏等我。”說罷一陣風一般掠了出去,身形之快,尹言和盧天彩隻覺得一眨眼那人便不見了。  沒一會兒,那男人扛著一個人回來了。他把那人往尹言和盧天彩麵前一丟,兩個孩子都吃了一驚——那人正是方才為難尹言的店小二,隻不過此時他已無半點囂張跋扈,滿臉驚懼之色,身體僵硬,動彈不得。  那男人掏出兩把匕首,分別遞給尹言和盧天彩,道:“我瞧這人十分不順眼。你們為我做一件事,殺了他,我就給你們吃的。”  兩兄妹麵麵相覷,誰都沒有動彈。  那店小二麵上血色褪盡,拚命告饒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大人饒命,饒命啊!”  那男人見兩個孩子都不動,於是走上前抱起盧天彩,將她抱到那店小二麵前,推了推她握匕首的手,道:“你不是恨他嗎?他方才那樣打你哥哥,連個雞腿都不肯給,還辱罵你們兄妹。殺了他,你就能夠報仇。”  盧天彩手一鬆,手裏的匕首落到地上。她嚇得哇哇大哭起來,拚命掙紮,那男子將她放下,她立刻跑回尹言背後躲了起來。  那男人輕輕歎了口氣,直起腰板望著尹言,道:“你呢?你雖不恨他,但是如果你殺了他,我可以保證你們兄妹從此再也不餓肚子。”  尹言垂下眼想了片刻,道:“你說真的嗎?”  那男子微笑道:“自然是真的。”  於是尹言握著匕首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向店小二逼近。那店小二嚇得大叫救命,那男子彈出一枚石子,他當即啞了聲,什麽也叫不出了。尹言舉著匕首走到他麵前,他已嚇得麵無人色,眼神中寫滿驚恐,卻還未完全死心,擠眉弄眼地做著討饒求情的表情。  尹言猶豫了一下,看了眼那男子,那男子隻是漠然地看著他。他又回頭看了盧天彩一眼,盧天彩正捂著臉哭泣。他一狠心,舉起匕首朝那小二身上紮了下去。他力氣小,一刀下去,血濺了滿臉,那店小二拚命抽搐,卻沒有死去。  男人冷冷道:“繼續。他死了以後,我才能夠給你們提供食物。”  於是尹言舉起匕首又刺下,連刺數刀之後,那小二終於漸漸停止了痙攣,死了。他鬆開匕首,脫力地跌坐到地上。  那男人走上前,探了探店小二的呼吸,確認他死透了。抓起尹言的手道:“孩子,你太狠心了。我教你仁慈。”說罷抓著尹言的手往那店小二的心口刺了下去,道:“以後你殺人,當刺人的要害。一刀了結了他,是為仁慈之道。若不然,他痛苦,你也痛苦。”  尹言失神地看著那個男人,一個字也說不出。  那男人抱起尹言,又走過去抱起盧天彩,道:“我帶你們回去,從今往後,我會教你們武功,再也不會讓你們餓肚子。”    第135章 番外之陌上誰家少年郎(二)    將尹言和盧天彩帶走的正是天寧教的教主靳赫。  他將尹言和盧天彩兄妹帶上出岫山,親自教他們武功,交他們認字、學畫、彈琴。這兩個孩子都十分有慧根,又是練武的好料子,任何東西一學就上手。雖說先前一直被忽視,好在他們年紀還小,如今學起來也不算晚。靳赫隻教了他們一年,他們就已經勝過其他從小學習的同齡的孩子。  然而靳赫對於兩兄妹也不是一視同仁的。他對盧天彩更寵愛一些,對尹言則更嚴苛,教他的東西也更多。隻因尹言的性情更沉穩,也更寡淡一些,對他一分惡與對他十分惡是相同的,對他一分好與對他十分好也無差。  一轉眼,尹言十五歲了,盧天彩亦有十四歲了。他們上山已有八年,幼時那段悲慘的記憶盧天彩已忘得差不多了,又因在山上頗受寵愛,漸漸的,性格驕縱任性起來。她年歲越長,竟越像自己的母親,相貌相似,性格也相似,這出岫山上到處是大好年紀的男兒,她小小年紀就在這些男子中遊刃有餘,將好幾人弄得神魂顛倒。  這天,靳赫將尹言和盧天彩招到身邊,抱起盧天彩讓她坐到自己的腿上,笑咪咪地問道:“天彩,我出岫山上這麽多男子,可有哪一個是你喜歡的?”  盧天彩轉動著自己的一縷發絲,嬌嗔道:“他們?我一個都不喜歡!”  “哦?”靳赫饒有興致地問道:“你哪一個都看不上嗎?”  盧天彩眯著眼睛吃吃笑了起來,彎彎的眼裏盡是冷漠:“他們配嗎?”  “好!好極了!”靳赫拊掌笑道:“這才是我的小天彩。你要記住,這世間的男子全是你的玩物,誰也配不上你。你可以用他們取樂,你也可以欣賞他們。不過,你這一輩子,不準為任何男人生孩子。”  盧天彩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屑地哼了一聲:“孩子?哪一個男人配?”  靳赫笑了笑,將她從自己身上放了下去,摸了摸她的腦袋,便讓她出去了。盧天彩走後,他又示意尹言上前。尹言走到他跟前,他站起來比了比,發現尹言已經長到了自己的肩膀,淡淡一笑,又坐了下去,道:“你的素真心經練的如何了?”  尹言道:“回教主,已練到第八層了。”  靳赫淡淡一笑,道:“好,不愧是阿言,想我當年,二十歲才練至第八層。你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尹言道:“屬下不敢與教主相提並論。”  靳赫道:“我的孩子,不必拘泥於這些繁文縟節。”又道,“你可還記得,我當年將你們兄妹帶回來時的事?”  尹言道:“記得。”  靳赫笑道:“天彩她已不記得了。你不過長了她一歲,心思卻比她深沉許多。”  尹言無語。  靳赫道:“我當年對你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嗎?”  尹言點頭:“教主說,想要的東西就要自己去爭取。”  靳赫道:“正是。你所得到的,必定是你付出後的結果。”  尹言道:“謹遵教主教誨。”  靳赫笑了笑,手指有節奏地扣著桌子,一手托著腮,饒有興趣地盯著尹言看。尹言永遠是那副無波無瀾的樣子,好像周圍的一切都與自己沒有關係。  不知過了多久,靳赫終於開口了:“阿言,想不想做我的護法?”  尹言愣了一愣。  靳赫道:“我教教主之下便是四大尊使,我打算在四大尊使之前再加左右護法二職位,地位僅次於教主。你意下如何?”  尹言道:“屬下恐能力有限,無法勝任……”  靳赫打斷道:“你的能力,我很清楚。你隻消告訴我,你想還是不想?”  尹言遲疑片刻,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道:“想。”  靳赫滿意地笑道:“好!好孩子,起來,過來,讓我看看你。”  尹言從地上爬起來,靳赫讓他坐到自己腿上,撥開他淩亂的幾縷頭發,仔細端詳他的臉。他初見尹言之時,尹言髒的連五官都看不清楚。如今他漸漸長開了,竟比盧天彩更像他們的母親梁杏,姿容絕世,隻是男子生就這樣的相貌便顯得薄幸了。  靳赫輕柔地摸了摸他的頭頂,道:“好孩子,從今以後你就是天寧教這江湖第一魔教的右護法了。你要記得,得到要付出是相等的,你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你付出的回報。”  尹言乖順地垂著眼,低聲道:“是,教主。”  靳赫極善窺探人性,如尹言此人十分淡泊,因他淡泊,他不記人仇,也不喜欠人恩情。想要控製他,隻需不斷地給予,使他被迫接受,他便會被困住。對他並不需極好,隻消平淡中夾帶些許溫情,他就會作繭自縛。而盧天彩則不同,盧天彩此人十分自我,對她極好,她也未必會往心裏去,誰待她更好,她便往誰懷裏去,唯有待她十成的好,才能讓她別無選擇。  靳赫說到做到,沒過多久,宣布在天寧教中增立左右護法,以尹言為右護法,以盧天彩為左護法,地位僅次於教主。左右護法並無固定的職務,僅聽命於教主,任由教主差遣,小到伺候更衣,大到處理教中事務,皆可勝任。  尹言第一次被靳赫派下山執行任務是在他十七歲的那一年。靳赫得到消息,百雀門的門主將會在六月中旬帶人路過出岫山附近,他這一次出行身上帶著曾上過江湖十大名劍譜的軟劍梅紋扭絲劍出行。靳赫讓給尹言派人去截他的道,取下他的人頭並且帶回這把名劍。  經探子回報,百雀門主一行二十人,於是尹言親自點了三十人出行,諒他們百雀門中無絕頂高手,偷襲用這三十人就綽綽有餘。  他們在百雀門必經的小道上埋伏著,尹言躲在一棵樹上,眼見一行人遠遠地過來了,他點了點人頭和馬頭數,竟不是探子所說的二十人,而是二十一個人。他又點了兩遍,確信自己沒有數錯,就是二十一個人。  一行人中,打頭兩個人,一個穿著湖綠色的衣衫,看模樣是個中年男人,應當就是百雀門主了。他身邊有一個青色衣衫的男子,十分年輕,約莫二十歲,相貌極是英俊,正在和百雀門主談笑。  尹言微微蹙眉。在探子的回報裏,根本沒有提到過這個青衣人。這人是誰?似乎並不是百雀門的人。  他自然是不會想到,此人乃是在幾裏外的酒肆中才剛剛和百雀門主認識的青衣生韓江。韓江行走江湖,十分善於交際,見麵便是朋友。他與百雀門主喝了兩碗酒,聊了聊酒之奧妙,竟是一見如故,恰好他們要走的方向相同,便結伴上路了。  韓江騎著馬走到距離尹言埋伏的地點約莫還有十數米的距離時突然勒馬停下來,微微一笑,道:“前麵三十位朋友這大熱天的呆在樹叢裏,不怕蚊蟲叮咬嗎?”說罷從兜裏摸出一瓶藥水,抬手往尹言所在的樹上擲了過去,笑道:“此藥驅蟲止癢十分有效。”  尹言接住藥水,默然片刻,從樹上躍了下來。其他天寧教弟子依舊潛伏在草叢中,默默等待尹言的命令。  百雀門主驚慌道:“你們是什麽人?”百雀門的十九名弟子紛紛拔刀備戰。  尹言隻是皺著眉頭,默默打量韓江。此人竟然能一下察覺出他們一共三十人,說明他的功夫十分高強。他從來沒有聽說過百雀門中有這號人物。按說自己是隱藏的最好的一個,他能察覺到自己的潛伏,恐怕武功還在自己之上,不僅如此,他能分辨出自己是這隊人的首領,說明他亦很機智聰明,恐怕不好對付。  韓江見了尹言,卻是大吃一驚,驚呼道:“天呐,竟是個如此美人!美人快快抹藥,千萬別叫蚊蟲給叮壞了!”  他身後騎在馬上的二十人,他身前躲在草叢裏的三十人,同時一怔。  韓江跳下馬,一步步走近尹言,亮晶晶的眼睛死死盯著他看:“美人,你叫什麽名字?”  百雀門主顫聲道:“韓、韓少俠,你……”  尹言遲疑片刻,心知此次已偷襲失敗。然而既然有教主的命令在身,任務就一定要完成,偷襲不成,那便強攻。他急促地吹了一聲口哨,身後三十名黑衣人訓練有素地跳了出來,像是一張黑色的巨網一般向百雀門眾人撲了過去。  韓江惋惜地歎了一聲:“美人一點都不溫柔啊。”  尹言心知此人極難對付,自己帶出來的人絕不是他的對手,於是抽刀親自攻了上去。韓江迅速撿了一把石子在手裏,並不亮出武器,不緊不慢地躲著尹言的刀,繼續調笑道:“美人,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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