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不讓。氣氛頓時劍拔弩張起來,遊溯的目光如劍,卻割不破這些侍衛築起的高牆。就在這時,陳糾從村內走來。他的臉上也戴著口罩,並沒有跨出大門,而是在門內遠遠衝著遊溯行禮: “見過主公。”見到陳糾還陪在白未身邊,遊溯鬆了口氣。他對陳糾說: “白先生呢?讓他出來!”陳糾理所當然地搖頭: “先生說了,身在隔離區內的人,除非時疫被消除,否則誰也不能出去,包括他自己。”遊溯: “……”遊溯隻覺得自己被氣個半死,但眼前並沒有能讓他撒氣的人,他隻能咽下所有的怒火,強裝出一副平靜的表情來: “那你讓白先生出來見孤。”這一次,陳糾依舊搖頭: “先生說了,他怕將時疫傳染給主公,因此無法拜見主公。”實際上這句話是陳糾美化後的結果,因為白未的原話是: “我要是出去見他,怕是要被他揍上一頓。”陳糾為了自家先生的麵子著想,決定講這句話換個好點的說辭。說完,像是怕遊溯還要繼續糾結一樣,陳糾直接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交給遊溯: “主公,這是先生讓臣轉交給主公的信。”遊溯沉默半晌,終究還是敗下陣來: “拿過來。”侍衛沒有第一時間將信封交給遊溯,而是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瓶子來,他將瓶子最上方奇奇怪怪的瓶口對準信封,按了兩下一個機關,便有“水霧”從瓶口中噴出,落到信封上。等信封全部被“水霧”沾滿,侍衛才將信封交給遊溯。遊溯將信封拿到手中,便聞到了一股刺鼻的酒味。遊溯問: “這是酒?”侍衛點頭: “白先生說,這是純度很高的酒,不能喝,是用來消毒的。”遊溯一愣: “消毒?”侍衛對於這個新名詞也是一知半解,白未雖然對他解釋過,但實際上他沒有聽明白,隻是學會了“消毒”這個詞,用來對詢問的人裝逼。但裝逼不能裝到老板的頭上,侍衛隻能尷尬地說: “屬下也不知道。”遊溯點點頭,表示他知道了。他打開信封,也想知道白未都給他寫了些什麽東西。【主公親啟:見字如晤。】【時疫爆發,世事難料,此誠為雍國生死存亡之際,時疫消則雍國興,時疫泛濫則雍國亡也忽焉。故臣願盡綿薄之力,為主公宏圖偉業之磚石。】說的倒是好聽,遊溯真的是好感動啊。他冷笑著繼續看下去,就見接下來的幾百字都是白未對他的誇讚溢美,從個人品格誇讚到功績彪炳,一副“我都這麽乖了你就別和我計較”的心虛感。看到這裏,遊溯已經不氣了畢竟他上輩子欠了白未的。前半截信中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白未對他說自己找到了治療的時疫的藥房,並且向他承諾,自己絕對不會得時疫。遊溯縱然依舊擔心白未的健康,生怕這三伏天都要穿狐裘取暖的瓷娃娃就這麽折在時疫裏,但事已至此,他也隻能選擇信白未的話。而信的後半截則是白未對他的請求亦或者說是要求。白未向他要了幾樣東西:第一樣是青蒿。白未在信中說,他已經找到了此次時疫的解決方法,主要的藥材就是青蒿,因此想要根治時疫,就需要大量的青蒿。第二樣則是幹淨的水。隔離區的水白未不敢多用,因此需要遊溯派人每天運送幹淨的水來。第三樣是柴。隔離區的人需要將水煮沸才能喝,再加上寒冬臘月,鄉村的茅草屋並不保暖,因此需要大量的柴火。第四樣是棉花和棉布,這是用來製作口罩的,白未還在信中委婉地表示,村落中會針線的人不多,因此如果可以的話,希望遊溯運過來是的指做好的口罩,而不是單純的棉布和棉花。第五樣則是酒。白未簡單地解釋了一下,大概就是高純度的酒可以避免時疫的傳播,但必須是高純度,白未甚至貼心地畫上了蒸餾設備的圖紙,告訴遊溯一定要將酒蒸餾成高純度的再送進來,不然沒有用。高純度的酒很費糧食,因此白未提出可以用葡萄代替,並且委婉地勸諫,雖然葡萄按照市價比糧食貴的多得多,但是現在是戰時,糧食的戰略作用顯然是比葡萄更大的,因此請遊溯不要心疼奇珍園裏那點葡萄。遊溯看了隻想罵人。但主公最後還是維持住了作為主公的尊嚴,他沒有像個潑婦一樣罵街,而是十分溫和地對陳糾說: “孤知道了,白先生要求的一切東西,孤都會做到的。”陳糾向遊溯深深施了一禮: “多謝主公。”遊溯擺擺手,隻覺得心累,這一刻他是真的很想將白未拽出來打一頓,可惜人拽不出來。遊溯隻能讓陳糾帶話: “告訴白先生,讓他注意安全,孤……”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樣,遊溯的話語頓在那裏。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陳糾以為接下來的話遊溯不會再說了的時候,遊溯終於開口了:“孤在長安,等著白先生回來。”陳糾愣了愣。這一刻,他好像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但是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裏不對勁,隻能將這種奇奇怪怪的感覺壓在心底,對遊溯說: “臣會向先生轉達的。”遊溯終於離開了,陳糾也能回去向白未複命了。白未在信中沒有和遊溯提及過他的近況,實際上現在白未的狀態其實有點糟糕。他不會得時疫這是真的,因為王二狗對他說: “寶貝,這不過是一種瘧疾罷了,你的身體裏有瘧疾的抗體,是不會感染瘧疾的。”王二狗的保證讓白未有了抗疫的最大本錢,所以當他意識到黔首對被隔離一事是怎樣的抵觸時,他當場便決定和黔首一起進入隔離區。隻要他在隔離區,黔首就會相信他們是會被救助的,而不是被集中到一起,等著被一把火燒幹淨。但是除了不會感染瘧疾之外,白未在這個隔離區簡直沒有一點金手指。寒冬臘月,鄉村中都是茅草屋,沒有地暖,沒有火爐,白未每天都被凍得瑟瑟發抖。二狗看在眼裏疼在心裏,但對於這個問題,他沒有一點好的解決辦法。白未從小到大生活的星球平均溫度已經達到了五十度,白未的基因適應的也是最低氣溫不會低於三十度的世界。但是現在在大晉,即便這個時間段不處於小冰河期,不會發生連淮水都結冰這樣離譜的事,但對於白未來說,也還是太冷了。每日被凍得瑟瑟發抖也就算了,白未還要工作。還!要!工!作!資本家都知道工人工作的環境不能太冷,但很顯然,地主老爺們不知道這件事,以至於白未隻能每天在被凍得瑟瑟發抖的同時還要處理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事。白未幽幽地歎了口氣: “這可真是要了命了。”二狗看著一摞摞的竹簡,心疼地看了眼自家寶貝: “寶貝,要不你休息會兒?”白未卻搖搖頭: “一會兒的吧……走,咱們去見見那個人。”王二狗立刻瞪大了眼睛: “走!”二狗跟在白未的身後,走出這間其實也沒怎麽太暖和的屋子,來到了風大雪也大的屋外。雖然外麵的溫度真的很低,雖然白未現在也真的很冷,但白未還是由衷地感謝這場大雪在寒冷的天氣裏,時疫傳播的速度是遠比氣溫高的時候慢的。可以說,如果不是這場時疫爆發在冬天,現在被隔離的絕對不止這麽幾個人。白未走到村落的中央,那裏有一個雙臂大開,被綁在柱子上的人,這人還得到了四個彪形大漢輪流看守的絕佳待遇。看守他的人都是涼州鐵騎,是自告奮勇願意入隔離區的六郡良家子。而被綁的這人之所以能得到這麽高級的待遇一條鞭子揮到了這人的身上: “說,是誰派你鼓動疫民的?誰是你的後台?”風雪未停,這人的棉衣卻已經被扒了下來,身上隻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還沾染著血跡的粗布麻衣。麻衣被風霜染了色,如今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但這個看上去就落魄而狼狽的人氣質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狼狽,他甚至衝著鞭笞他的侍衛嘲諷般地笑了一聲: “沒有誰是乃公的後台,這都是乃公自己的行為。”又是毫不留情的一鞭: “沒有人教導你?那你為何要鼓動疫民造反?”魏嘉至今都忘不了那天。原本那日,他和袍澤一起奉白先生的命令將疫民和與疫民有過接觸的人送到隔離區,眼看就要完成任務,人群中卻忽然驚起一道驚喝: “他們會殺了我們!他們以為我們得了時疫,要把我們和得了時疫的人關在一起!”人群頓時騷亂起來,無數的哭泣聲傳入魏嘉的耳膜,讓魏嘉無端的煩躁。誰要殺了他們?他們知道什麽?要一把火一了百了是的司州本地的豪右,是白先生據理力爭,才為這些疫民爭奪出一線生機。明明隔離是為了救他們,救所有人,可他們竟然說雍國會殺掉他們。簡直是無稽之談!魏嘉當場便嗬斥道: “閉嘴!這是在救你們!”然而,或許是他的態度太過無禮嚴肅,或許是肉食者們在黔首中本身就沒有一點信譽度可言,疫民的哭泣聲沒有止住,反而更加悲切。而人群中的那人又說: “之前司州發生時疫,當官的將十萬人都燒死了!十萬人!他們現在也要燒死我們!”魏嘉還沒來得及破除這個謠言,疫民們卻已經呼號起來:“我不想死!”“救救我!我的孩子剛出生!”“我剛娶了媳婦,老爺們行行好!”“我隻是和那些疫民說了一句話,就一句,我沒有得時疫,放我出去!”當這句“放我出去”傳入眾人的耳朵中時,像是打開了什麽恐怖的開關,一時間所有疫民都開始重複著這句“放我出去”。悲歌逐漸成調,魏嘉的心裏逐漸不安起來。下一秒,他的不安得到了驗證: “既然當官的要殺了我們,不如反了!”“對,反了!反了!”“我們要活,我們不要死!”“我不想死!”對死亡的恐懼打敗了對階級的恐懼,人群突然開始不受控製起來,魏嘉和袍澤們即便抽出冰冷的鐵劍和毫不管用。這些被馴服已久的溫順綿羊突然就變成了餓狼,牧羊犬沒法一口氣對付這麽多隻餓狼。就在魏嘉決定大開殺戒的時候,一道如清泉般清澈的嗓音突然傳了過來: “諸位請安靜。”這道聲音不大,卻奇異的讓沸騰的人群如同瞬間被揚湯止沸。魏嘉抬頭,就看見一身白狐裘的白先生從不遠處走來。他衣袂翻飛,所經過之處,連風都為他停留。魏嘉和袍澤齊聲道: “白先生。”聽到“白先生”這個名字,疫民們都冷靜下來。好一會兒,一個人才問: “是桃林鄉的白先生嗎?”白未衝他笑了笑: “是白某。”得到了白未肯定的答複,問話的疫民直接哭了出來: “是白先生……我們有救了,有救了!”見白未隻是一個露麵就將事態穩定下來,那道惱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是他又怎麽樣?別忘了,我們就是來長安拜見他,才出了這樣的事的。”魏嘉被這句話氣得當場橫眉冷對,但這一刻,不用他親自動手,那人竟然直接就被身邊的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