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槐的籠子挺好找的,因為其他籠子頂上都是亮得刺眼的燈,隻有路槐那盞是比較暗的。殷弦月輕聲走到籠子旁邊。路槐很虛弱,能看出他抬一下眼皮子都費勁,看見來人是殷弦月,又看見穿睡衣的龍池,猜到了大半。赤紅的眼瞳黯淡了許多,沒有平日裏那般凶殘,他艱難地挪到籠子邊緣,雙手被鐐銬捆在一起,金屬之間的碰撞發出咣當當的聲音,在落針可聞的監牢裏有些刺耳。“路槐。”殷弦月和他隔著籠柱,“文檔出問題了。”路槐點頭,他聲音非常小而且飄:“我被打了弱化能流,昭庭辛和長樾……”“我知道,我看到了。”殷弦月湊近他,“有某種東西在入侵我的文檔,它已經從之前的‘我給劇情,它篡改’變成了‘它給我劇情’,野心越來越大了。”路槐在弱化能流的狀態下沒辦法連貫地說一個整句子,然而動物的本能就是,如果嘴巴不能說話,那麽就用肢體。小狗不會說話,所以小狗有尾巴。一陣丁榔咣的聲音,實在說不出話的路槐將手探出籠柱之間的縫隙,殷弦月趕緊抓住他:“還有一件事,‘它’沒有後續劇情給我,就說明‘它’的力量有限,並且,這個世界是遵循了時間軌跡的,已經發生的事情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所以。”殷弦月將他手抓得更緊,“我現在要比‘它’的進度更快,比起坐在電腦前跟‘它’玩文字遊戲,我不如現在就讓事情發生。”路槐的頭靠在籠柱上,努力集中注意力聽殷弦月說話。旁邊龍池聽得雲裏霧裏,或許是首領濾鏡,當他聽殷弦月說這些自己聽不懂的話時,龍池隻覺得……“哇首領,你好厲害哦。”睡衣龍池湊過來蹲在殷弦月旁邊,然後說,“要不先把弱化能流取出來?”“能取嗎?”殷弦月問,“藥液早就進入血循環了吧?”龍池笑笑:“是的,被注射弱化能流的超自然生物,通常會在第5分鍾完全失去意識,隻能沉睡,但獵手先生在抗爭。”他是主角,是洛爾大陸唯一的超自然混血兒,軍情七處最強的獵手。龍池向殷弦月伸手:“首領,我需要你的魔杖,它的杖芯是大德魯伊的靈魂,大德魯伊是自然之神,弱化能流是違背自然的東西。”“好。”龍池施咒的時間裏,籠柱的間隙中,殷弦月一直抓著路槐的手。直到他感覺路槐在回握他,他知道生效了。龍池將魔杖遞回來:“好了,他還需要點時間恢複。”但事實上路槐已經感覺好很多了,他在獸籠裏微微坐直一些,殷弦月也自然地鬆開手。路槐說:“我們三個被關押,是因為在異種星,出現了培育蛋。”路槐說完,頓了頓,他其實有些顧慮龍池,可轉念一想,他是殷弦月信任的人,於是繼續說:“培育蛋上,有我的dna,人形態的dna。”殷弦月蹲在籠子旁邊,僵住了。不過他隻僵了片刻,因為事情依然在循著他最初的想法發展。要開啟內鬼線了,但這個內鬼是誰,他還沒有決定,所以“它”才能趁虛而入。殷弦月明白了,無論這個“它”是某個角色還是某種力量,“它”也在鑽殷弦月在設定上的漏洞。“我明白了。”殷弦月點頭。龍池不明白:“那獵手先生也可能是被陷害呀,憑什麽直接抓人?”“他是獵手。”殷弦月給他解釋,“獵手的第一課,隱匿行蹤、不留痕跡,而且那顆培育蛋是尖端實驗,尖端試驗品都有一個特性,所有接觸過它們的人,都會在觸碰的瞬間被記錄下來,路槐沒得跑,長樾和昭庭辛是他的直屬上司,全都有嫌疑。”路槐點頭:“你有什麽想法嗎?”殷弦月蹲得腿麻了,他扶著籠子站直起來,大腦飛速運轉的時候表情有些呆滯,起身的動作也緩慢。好笑的是,龍池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以同樣的運動軌跡也慢慢站起身來。路槐真沒忍住,氣音笑了一下。爾後笑不出來了。殷弦月說:“我明白了。”路槐卓絕的耳力聽見殷弦月咚咚的心跳聲。殷弦月說:“我在這個世界裏最強大的能力並不是控製,也不是給出劇情……我在這裏,最強大的,是我的身份,我好像能猜到舊首領的意思。”“什麽?”龍池感覺渾身汗毛倒起,“什麽意思?什麽叫……舊首領的意思?”殷弦月低頭凝視自己手中的魔杖,不知道他是在對這二人解釋,還是在喃喃自語:“大德魯伊……大德魯伊,自然之神,先知。”“他預見了今天,預見今天你鋃鐺入獄,霧區在這個時候失去總司令、指揮官、最強的獵手,所以他當初在稻草人廣場根本不是在幹擾我的文檔,而是用幹擾文檔的方式,讓你……”殷弦月垂首俯視路槐,“讓你把我帶來這裏,我來到這裏,成為新首領,才是他的目的。”路槐似懂非懂,但能咂出一二。路槐眯縫了一下眼睛,試著問:“讓你成為首領,是為了審判廳的人類票?”“是,但不完全是。”殷弦月說,“他給我這個身份,或許是為了給我這根魔杖,從而提示我,大德魯伊是神,神的敵人不會是低維生物,而是同等級的生物,路槐,如果自然之神在這個世界有敵人,對方會是誰?”“……”路槐吞咽了一下,他有些不敢相信,“是異種七神。”“沒錯,神、對神。”殷弦月垂下手,魔杖尖指著地麵,“所以舊首領才會讓我掉進哀慟之牢,因為那裏麵有一個。審判廳早就有人想讓我死,現在,眼前這個異種神,是忽然有了名字的審判長,還是,輕易能找到異種星位置的……霧區守護者。”此話一出,連龍池都瞳仁一縮,兩隻手緊緊捂住嘴巴。路槐仰頭看他,顯然,他的震驚程度也不低。審判長和守護者之間,有一個異種神。“首領你在說什麽大逆不道的話……”龍池顫抖著手伸過來,握著殷弦月的胳膊搖了搖,試圖把他搖清醒似的。路槐受限於獸籠的高度,沒辦法站起來,他隻能抬頭看著他:“有什麽是我能做的?”“你保持現狀,我們審判日見。”殷弦月將魔杖妥帖地插回褲腰裏,然後朝他的主角笑了笑,說,“打狗也要看主人。”第24章 “吱”哨鳥飛了回來。龍池沒有對這些生物下狠手, 隻是驅散了它們的同時施加了混亂咒,現下混亂咒結束,那些訓練有素的哨鳥自然會回來。龍池抓著殷弦月的胳膊:“我們該走了。”殷弦月還看著路槐,弱化能流被抽出來之後, 他的狀態好了很多, 瞳仁從黯淡的紅, 變回了現在灼烈的紅。“你裝一下。”殷弦月有點不放心地說,“柔弱一點,眼神飄忽一點,手腕垂下來,你這是要幹什麽,下一秒就把鎖鏈扯斷是不是。”冷銀色的鎖鏈緊緊纏在他手腕上,脖子上的金屬電擊項圈和白發, 坐在地上,被關在籠子裏。頗有一種變態的美感,不過這個變態的好像是殷弦月自己……直到被龍池推了一下,龍池說:“首領, 真得走了。”殷弦月收回目光, 再看一眼小熊睡衣的龍池, 理智多了:“好,走。”光束從地麵亮起,二人踩進傳送陣,龍池的魔杖頂端幽幽亮起熒光,巫師輕聲念著拉丁語係的魔咒,在最後一個音調落下的瞬間, 兩人隨著光束一同消失,同時, 哨鳥和衛兵回來了。路槐幹脆閉上眼,靠在籠子裏。衛兵渾然不知自己被下過“忽悠”,端著槍正常巡查,哨鳥也吱吱呀呀叫喚兩聲,以表明自己努力工作。而頭上的監控,也終於在龍池帶走殷弦月後,被切回了真正的監牢畫麵。回到巫師學院後,殷弦月告別了龍池,在電腦裏另開一個新的文檔,開始詳盡審判廳裏每個人的生平,寫每個人的人物小傳從他們的名字開始。這一晚,洛爾大陸有了微妙的變化。有些人的世界開始清晰,仿佛是近視的人配到了完美度數的眼鏡,也像是布滿陳年水垢的鏡子終於被擦幹淨,讓人們看見了真切的自己。殷弦月一直寫到天蒙蒙要亮了,才鑽進被窩裏迷糊睡了一會。次日,天陰得很。冷灰色的雲眼看就要被巫師學院的塔尖戳破,尤其這裏沿海,一湧一湧的浪,讓風非常的具象。這節課是初級雷元素課,雷元素最不好掌控,所以殷弦月被安排去了藥劑課。他的座位在聞尤意旁邊。“嗨。”蘇溟向他打招呼,“好巧哦。”殷弦月點頭微笑,磚頭那麽厚的書放在桌子上,外袍一掀,坐下。藥劑課,針對普通人類學生的課程之一。今天學習辨識草藥,寧神花、幽靈草、黑銜藤、蓮座薊,以及如何用它們的漿汁製作淨化藥水。“殷弦月。”趙湘辰老師叫他,見他眼下暗青,顯然昨晚沒休息好,於是提問他,“寧神花和幽靈草最明顯的區別是什麽?”這是上節課的遺留問題,他舔了舔唇……完全不記得了,這種當初隨手設定的東西……“味道,幽靈草在根部會有腐味。”蘇溟非常小聲地提醒他。殷弦月抬眼看著趙湘辰,沒有出聲。趙湘辰罰他課後抄書,坐下之後,蘇溟問他為什麽不照自己的提示回答,殷弦月偏頭看了看他,沒說話。蘇溟縮了縮脖子,很無辜地眨了眨眼。“幽靈草在根部有腐爛味道。”殷弦月說,“是因為,幽靈草是異種入侵之後改變了土壤環境,致使原本生長太陽草的地方無論長什麽東西,都帶著一股腐爛味道。”蘇溟沉默地和他對視,然後兩個人都被罰去門口站著。“你很奇怪,我都告訴你答案了,你都不說?”殷弦月抬眸看著青黑色的磚石走廊,海鷗一群群地飛,漁民站在船頭,荒海一望無際。有時候殷弦月覺得這個世界並不真實,有時候又覺得自己的世界也不太真實。如果說自己寫的洛爾大陸是這樣一個地方,那他所謂的現實世界,又會不會是出自誰的手筆?“殷弦月?”蘇溟又叫了他一聲,“你發什麽呆呢。”“……”殷弦月偏頭,澄澈的琥珀色眼眸裏印出蘇溟清秀白淨的臉,他看著這位人類族群中富甲一方的人,竟然忘記了自己對他聞尤意本體的外形是怎樣的塑造。於是在這寧靜的學院走廊裏,海風吹向平原,殷弦月決定給這個世界一點小驚喜。他說:“你會在這裏停留這麽久,是還沒有挑選到心儀的海妖嗎?聞尤意。”在殷弦月看不見的地方,那台合起來的電腦在自主運行,它在黑暗的屏幕裏被打開了文檔,然後,那個文檔它……卡頓了。接著,宕機了。殷弦月勾著唇角,笑得雲淡風輕。海風拂起他已經長過耳朵的發梢,一飄一飄,那幾縷黑色頭發揚起的每一下,聞尤意的表情都跟著變化,非常豐富且精彩的變化。聞尤意在大笑。一開始是“噗嗤”的笑,然後笑得捂著肚子,笑得扶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