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還算得上和睦的氣氛,因為這樣的對話又變得冷清下來。兩個人沉默地解決了晚餐,秦禹蒼叫了侍者過來埋單,卻被告知已經有人提前結過賬了,從餐廳出去,剛到大廳,便有一個長相俊美的男子上前搭訕。“秦老板,今日晚上可有時間?”“不好意思?你是?”秦禹蒼皺眉,拒絕的態度有些明顯。男子對秦禹蒼伸出手去,自我介紹道:“我叫扶敏文,是扶震宇的兒子。”“你好。”看在扶震宇的麵子上,秦禹蒼握了握他的手,便要收回,可是扶敏文卻沒有鬆手,用一種挽留的力道,握著他的手,指尖在他手背上摩挲了一下。“今天在公盤看到秦老板開石的樣子,特別文雅沉穩。開出來的石頭沒有落空的都是大漲,實在是太穩了。除了我父親,我還沒有再見到過其他人這般氣運好……不知道我個人能否與秦老板結交?”扶敏文嘴裏說著結交,眼神卻有些曖昧,握住秦禹蒼的手,到現在依舊不肯鬆開。秦禹蒼怎麽不懂這些人的心思。他眼神冷冷地看著扶敏文,直到扶敏文鬆開手,這才反問:“你是否看錯了人?今日這塊石頭,屬於我愛人。”“……這些麵子話,敷衍不知情的人還可以。”扶敏文似笑非笑看了看夏澤笙,“其實,任誰都看得出來您才是資深行家。”秦禹蒼已經有些不客氣,問:“所以你有什麽事?”“家父囑咐我來約秦老板參加今晚的玉商的聚會,在凱賓斯基酒店。”扶敏文依舊帶著笑意,“我本人,也很期望跟秦老板有進一步的認識。”他如此露骨,即便秦禹蒼已經表達過自己結婚,依舊不知道收斂。這種人秦禹蒼見得多了。和那些嗅著金錢味道湊過來的諂媚之徒沒什麽本質區別。隻不過更直接,更得寸進尺——畢竟很多時候,靠肉體關係換來的資源更加牢靠而穩固。拒絕就好。倒也不至於讓他放在心裏。讓秦禹蒼賭氣的是,自從扶敏文出現後,他能感覺到身邊的夏澤笙情緒十分平穩,連呼吸都沒亂。他回頭語氣不算好地問夏澤笙:“你怎麽看?”夏澤笙愣了一下。“我……”他猶豫著開口,看向扶敏文,扶敏文還保持著那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瞧著他。……他們結婚時就約定過,他不幹涉秦禹蒼的私人交友。“我聽你的。”夏澤笙低聲說,“我可以先回房間。”這個回答簡直猝不及防,仔細品品又好像意料之中,秦禹蒼的眼神迅速地冷了下去:“隨我是嗎?”“是。”夏澤笙回答。秦禹蒼笑了一聲,對扶敏文說:“還愣著幹什麽?我愛人如此大度,你不謝謝他?”扶敏文反應了過來,上前勾在他的胳膊上,緊緊貼著秦禹蒼,笑吟吟地對夏澤笙說:“謝謝你,夏先生。感謝你把秦老板的時間讓給我。”“……不客氣。”夏澤笙道,又看了看秦禹蒼,好像生怕自己不夠慷慨一樣補充,“你們好好玩。”秦禹蒼感覺自己再聽下去可能當場就能被氣死,也不等他下一句,抬腳就拉著扶敏文就出了酒店:“走了!”知道見不到夏澤笙,秦禹蒼才甩開他,冷冷瞥了他一眼,問:“車呢?不是參加玉商的聚會嗎?”扶敏文幾乎是一路跌跌撞撞被拽出了大門,估計也沒料到自己勾引計劃如此順利,懵了大概十來秒才勉強恢複了笑容,湊近問:“秦老板,你是不是有點太迫不及待了……”秦禹蒼一點好臉色沒給他,又問:“車呢?”扶敏文被他整得沒脾氣了,拿出手機發了條信息,說:“馬上到。”秦禹蒼便不再同他搭話,從懷裏掏出煙來,點了一根抽上。整個人散發出一種生人勿近的低氣壓。扶敏文笑道:“原來你抽煙啊……他們說一天沒見你抽煙。”“阿笙不喜歡煙味。”秦禹蒼說。“那你又當著我麵抽。”扶敏文接話,“我也不喜歡煙味……”秦禹蒼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車還沒來,扶敏文隻好繼續沒話找話:“我看你麵嫩,應該是比我小不少,我叫你弟弟吧。弟弟你今年多大?”這次秦禹蒼連眼神都吝嗇給他一個。等他那根煙抽到一半,胡磊坐了個緬甸常見的三輪電車過來,下車擦了擦汗,看了一眼扶敏文對秦禹蒼說:“蒼哥,你讓我查的事情我查到了。咱們找個地方說話?”秦禹蒼便說:“好。”扶敏文愣了一下:“等下,弟……呃,秦老板……不是要跟我去凱賓斯基嗎?你看車都到了。”果然,有輛轎車繞了個彎停在了門口,“我什麽時候說要跟你去凱賓斯基。”秦禹蒼道,“我隻是要等車來了送你去,總不能讓扶老爺子以為我不懂待客之道,如今車來了,你請回,替我跟老爺子說聲抱歉。走吧。”最後兩個字他是對胡磊講的。胡磊連忙引他上了緬甸三蹦子,突突突就走了。隻剩下扶敏文一個人麵色難看地呆立當場。“哥,你讓我查秦勇的去向,我已經搞清楚了。”老胡上車就匯報,他年齡已經四十多,對著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叫哥,一點也不覺得丟臉,還挺美滋滋,“他玩私盤。”所謂私盤是與公盤相對應的存在。緬甸公盤是由緬甸政府出麵統一發起監管的展銷會,雖然有風險,卻因為有政府作保,不存在交錢不給貨,或者貨不對板的情況。而私盤則是由私人或者私家公司發起。在緬甸這樣的國度,私盤還有另外一層含義。開莊賭石。這已經遠超出了翡翠原石采購的屬性,某種意義上就是賭博。私盤賭石分全賭,半賭,明賭。莊家設局、風險極大、全憑運氣、願賭服輸。“我找人打聽了一下,去年冬天的時候,秦勇就來了一趟,輸了一個多億。聽說當時眼都紅了”老胡說,“那個莊家不是什麽好人,又借高利貸給秦勇,攛掇他再入了局,秦勇又輸了。還欠了有八千多萬。”秦勇好賭,上輩子他就知道,他後來搬去二沙島後,還多次聽聞秦勇多次用秦驥弟弟的名義借了不少錢。這些事本來應該爆出來。又都被秦飛鵬壓了下去,於是真正清楚這件事的人,不過幾個而已。以秦勇好賭的程度,這兩年秦家的收入怕是大部分都拿來給他填補窟窿,九霄的公賬可能也有問題……不、不止。秦禹蒼想。明明可以和臻美合資,未來九霄形勢一片大好,秦勇卻還是著急要賣加工廠。再結合九霄的業務死氣沉沉,加工廠連工資都發不下來……九霄賬上怕是早就爛成一團。果然是沒有錢的。秦禹蒼來緬甸之前一個重要的猜想得到了應證,他拿下九霄的勝算又多了一份。“我按照你說的,給他拍了好多照片。”老胡拿出手機,給秦禹蒼看秦勇在賭桌旁邊賭石的樣子,整個人表情狂熱,眼神通紅,分明是個瘋狂的賭徒。三蹦子突突突地到了一個偏僻的小巷子,在巷子門口轉了一圈,並沒有停留,轉身就走了。“就在這裏?”秦禹蒼問。“是的,就是這裏。”秦禹蒼點了點頭:“你做得很好,辛苦你了。”老胡受寵若驚:“哥,這不算什麽,你要想來,我也能給你搞到入場券。”秦禹蒼本來想讓吳卿找門路安排,想了想,覺得如果有求於南陽商會可能會平白欠下人情,於是對老胡說:“那就麻煩你明天安排一下。”“好,包在我老胡身上。”胡磊拍了拍胸脯,“幾個人。”“兩個,我和阿笙。”秦禹蒼離開後,夏澤笙並沒有著急回房間。他在那裏,站了片刻,人來人往中顯得分外孤單和突兀,直到大廳正對著的花園大門有晚風吹過來,即便才三月初,熱帶風已經溫暖拂麵。他忍不住踱步從大堂穿堂而過,進入了花園。內比都的空間都大得驚人,從這裏看到的花園也一望無際,遠處連著森林的陰影,近一些是湖泊,小路上亮著幾盞燈,於是他找了張公園椅坐下,望著遠處發呆。這會兒秦禹蒼應該和扶敏文已經抵達凱賓斯基了吧?他不是不熟悉扶敏文那樣輕蔑的態度,他遇見過太多這樣的人。就像是他抵達二沙島那日,電話裏那個輕飄飄的聲音,所謂的秦驥的“秘書”。也像是2017年新年東南亞商會團拜會那個夜晚,掛在秦驥身上的人。又或者是曾經無數次在新聞裏、電視裏、網絡上看到的,與自己的丈夫舉止親昵自己又分外陌生的人。好像誰都有權力與他的丈夫結伴出遊。除了他。而今次的婚姻,這項權力,本就是他早就讓渡出去的。秦禹蒼的選擇……很正常。“喝水嗎?”有人將一瓶礦泉水遞到他麵前,打斷了他的思緒,夏澤笙仰頭去看,是沈英珍。“這邊公共衛生不是很幹淨,最好小心一些。”沈英珍對他說,“瓶裝水安全。”“謝謝。”他接過水,道了聲謝,“你怎麽來了?”“香港過來又不算遠。”沈英珍笑了笑,“今天中午聽說臻美在這邊的代表說出現了一塊兒新標王,我就買了下午的機票飛過來了……沒想到是你的石頭,沒想到是秦禹蒼切的石頭。”他頓了頓又說:“沒想到你拒絕了我,竟和他結婚了。”“是。”“因為九霄加工廠?”沈英珍說,“你用夏家做背書,跟他做了利益交換?”“……是的。”夏澤笙猶豫下,承認了,“抱歉,沈總。”沈英珍搖了搖頭,歎了口氣。“秦禹蒼最近在券商圈子裏出了名,做空九霄做到大家苦不堪言。看樣子,他確實有在想辦法去給秦飛鵬施壓。”沈英珍說,“隻是這樣……用你的婚姻,來換這個加工廠,值得嗎?”沒有人問過他是否值得。他也不知道是否值得。所以夏澤笙怔忡了一會兒說:“你知道,他是有能力想辦法拯救加工廠的。而對於我來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比九霄加工廠更加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