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站得離姬昭最近的福公公連忙驚呼, 在姬昭摔在地上之上用身體接住了他。守候在姬昭身邊的宮人們也臉色大變,陛下出事攝政王絕不會輕饒了他們!陸拾也被小皇帝突然昏倒嚇得不知所措, 連忙對身後從漠北帶來的下屬吼道:“快!去天雲山通知殿下!”攝政王臨走之前讓他看好陛下的, 可是攝政王才走沒有多久小皇帝便突然暈倒了, 若是殿下怪罪於他,他找誰說理去。而姬昭昏迷前聽見陸拾讓人去找蕭衍, 他不由喃喃道:“我不要見他。”他真的好害怕, 如果蕭衍知道他不是真正的小皇帝……話音落下, 姬昭細瘦蒼白的手垂下,徹底陷入了昏迷之中。福公公急忙大喊:“傳太醫!傳太醫!”話音落下, 宮人們立刻忙碌了起來。天雲山上,一身黑色勁裝的蕭衍將手中的馬繩扔給身後的下屬,獨自一人踏進了飛雲觀。飛雲觀建在天雲山的山頂之上,雲霧繚繞,仙氣縹緲,因為是皇家出資修建的道觀,因此建築格外恢弘大氣。也因為這是皇家所修建的道觀並不對外開放,所以這裏也格外僻靜。蕭衍剛一踏進飛雲觀,迎麵便走過來一個身穿水合服的道童朝他行禮道:“攝政王殿下,家師已經等候多時,請隨我來吧。”說完,道童便帶著蕭衍往國師李則盈所在的地方走去。後山瀑布前,一身縹碧色水合服腰係宮絛頭戴扇雲冠的國師李則盈正在石亭之中烹茶,等待著蕭衍的到來。聽見來人的腳步聲,李則盈抬頭看向一身風霜的蕭衍道:“你來了,來了便坐下喝杯茶吧。”話音落下,蕭衍已經走進了石亭隨意坐下。“你知道我要來?”蕭衍看著麵前青年道人開口問道。隨後,蕭衍垂眸又道:“既然你知道我來,那麽便也該知道我來這裏所為何事。”昨晚在把姬昭從椒房殿接走之後,蕭衍便讓人徹查了謝檀書,可是一無所獲,他用盡手段也不能叫在姬昭身邊出言挑撥的人現形。這讓蕭衍不得不承認有人在姬昭身邊裝神弄鬼,即便他從不信鬼神之說,這一次也不得不抽出時間來見一次李則盈。他要趁陛下還信任著他,親手把他們之間的隱患徹底剔除。李則盈拿起麵前的茶壺為蕭衍倒了一杯茶,清澈透亮的茶水帶著幽幽茶香,讓人一聞便知道是好茶好水烹出來的茶湯。“難為你天不亮便從長安城策馬來我這裏。”李則盈將茶水遞到蕭衍麵前道,“你向來不信鬼神,對我的言論嗤之以鼻,就連抄寫佛經也都是為了壓製煞氣,怎麽今日便轉了性,為了陛下專門來我這裏?”說罷,李則盈好奇地打量著蕭衍道:“難道短短時日,蕭楚之你真的對這位小陛下動了真心,願意按照姬恒的囑托照看他?”蕭衍聞言冷眼掃向麵前的青衣道人:“關你何事,我來隻是向你問我想知道的。”“哈。”李則盈輕笑一聲,“你雖命中無子嗣,但卻將姬恒的孩子當做了親子,難為你一來便有這麽大個兒子。”蕭衍冷眼瞧著他,並不言語。李則盈見此並不畏懼,他站起身來道:“你要問的,我可以告訴你。”蕭衍聞言眸色微亮,靜靜等著李則盈說下去。隻見李則盈看著身前的瀑布緩緩道:“你可聽說過莊周夢蝶?”“聽過。”蕭衍頷首,這是道家經典典故,略讀詩書便會知道。李則盈聞言回首,他的指尖忽然多出了一隻銀白的蝴蝶,在陽光之下流光溢彩如夢似幻,仿若一場幻夢一般。蕭衍聽著對方輕聲道:“對於陛下而言,究竟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呢?”話音落下,李則盈指尖的蝴蝶消散,化作淡淡的熒粉散落於半空中。蕭衍聽得眉頭緊皺,或許他不該來找李則盈。“你找不到陛下變化的原因,或許就在這裏。”說完,李則盈重新坐下麵帶笑意地看向蕭衍。蕭衍沉吟片刻後抬頭看向李則盈道:“陛下深陷噩夢不知虛幻與現實?”所以,他才一直找不到在陛下身邊裝神弄鬼之人。坐在蕭衍對麵的李則盈聞言訝然,他竟沒想到蕭衍能把自己的話理解成這樣,不過倒也沒錯。“是啊,陛下他正身陷於一場噩夢之中。”李則盈忍不住感歎道。“多謝。”蕭衍起身便要離去。李則盈看著蕭衍離去的背影不由開口問道:“你想好如何做了嗎?”蕭衍聞言略微回頭道:“他身陷噩夢之中,我自然會陪在他身邊,親手將他從這場噩夢中拽出。”此話一出,李則盈輕笑:“那你可要說到做到。”陛下的這場噩夢,不會那麽輕易結束。“告辭。”說完,蕭衍的身影消失不見。蕭衍離開後,李則盈站起身來,道觀裏的童子替他收拾擺在桌子上的各種茶具,一邊收拾一邊道:“師父,你身體自先帝去後便不太好,一直閉門謝客,怎麽今日偏偏要見那位攝政王?”以李則盈的地位,即便是不見,對方也不能拿他如何。“既然知道為師身體不太好,那還不快扶為師去休息,一點眼色都沒有。”李則盈輕聲斥責道,“你這麽木,也就為師還要你了。”而在另一邊,蕭衍剛剛踏出飛雲觀的大門,長安中便有人來報。“殿下,不好了!陛下突然昏迷,陸副將讓你快點回去。”話音剛落,報信者抬頭時,蕭衍便已經翻身上馬,策馬離去。長安城春闈考場之中,謝檀書有些心神不寧,陛下昏迷的消息已經傳來,然而他卻不敢離開考場半步前去探望陛下,因為這考場之中所有人的小心思都還需要靠著他鎮壓,他不能再這個關鍵的時候離去,讓陛下的心血白費!隨謝檀書一同坐鎮考場的官員們一直期待著謝檀書離去,可是謝檀書卻遲遲不走,一直盯著他們,讓他們在考場中無法下手,這難免叫他們失望。“陛下病重,殿下身為皇後自然該去探望,病前侍藥,才是皇後應盡的職責。”坐在謝檀書下手的官員開口說道。“是啊,皇後你便去吧,這裏還有我們看著。”一旁的官員附和道。謝檀書神色淡淡:“我隻尊陛下的命令,陛下讓我坐鎮考場,那便是天塌下來,我也不會離開半步,還是你們覺得你們自己的話能夠比得上聖意?”謝檀書的話懟得在場官員語塞,紛紛沉默。宣室殿中,姬昭躺在層層紗帳籠罩的床榻之上,此刻他的狀態並不好,他又夢到了許多年以前的事。那是一個冬天,天氣很冷很冷,有人牽著手他的手給他穿上厚厚的棉襖帶他出去玩,不僅如此,他還得到了一顆很難得的糖。遊樂場中,拉著他手的人說自己有事讓他在原地等著她回來,可是他從中午等到夜晚,那個人始終沒有回來,他嘴裏的糖在一瞬間變得好苦好苦,比他吃過的所有藥加起來都要苦。直到過了很久很久,姬昭才反應過來,哦,他被遺棄了。可是,他還是想說……“不要走!”“不要……丟下我……”蕭衍一進來聽見的便是這句話,他立刻走到姬昭的榻邊緊緊握住了姬昭的手道:“昭昭,我在,沒人丟下你。”臥榻上的姬昭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他不由猛然睜開眼睛,看見的便是蕭衍的臉。那一瞬間,恐懼席卷姬昭全身,讓他下意識地甩開了蕭衍的手,伏在臥榻上大聲喘息驚懼不已地道:“我不要見到你!”第二十八章 “我不要見到你!”這六個字落在蕭衍心頭, 讓蕭衍既驚且怒,他從天雲山急匆匆趕回來,百裏的距離讓他不到一個時辰走完, 沒成想得到的便是姬昭“我不要見到你”這句話。看著伏在床邊對他滿是抗拒的少年,蕭衍毫不猶豫伸手將人攬起, 強行讓對方看著他道:“昭昭,你看著我, 我不會丟下你, 更不會殺了你!”姬昭聞言木訥地看著蕭衍, 黑色的瞳孔沒有絲毫光彩,仿佛一具空洞但卻精美的人偶。蕭衍伸手將姬昭散落在臉頰讓的卷發別在了姬昭的耳後,將麵前身陷噩夢中的孩子抱進懷中, 伸手輕輕拍打著姬昭的背脊,手法生疏但卻溫和。“陛下,這都是噩夢,夢醒了, 就好了。”蕭衍輕聲在姬昭耳邊道。“噩……夢?”被蕭衍抱在懷裏的姬昭眼珠緩緩轉動。“是。”蕭衍看著姬昭道, “臣不會丟下陛下,更不會殺了陛下。一切都是陛下所做的噩夢, 回到現實就好了。”姬昭聽見蕭衍的話怔怔道:“噩夢?”“對, 都是噩夢。”蕭衍放緩聲音道, “臣會一直保護你,不會傷害你。”姬昭聽到蕭衍的話, 混沌的腦海裏唯一的念頭是——他可以繼續活下去了。於是, 姬昭用略微嘶啞的聲音道:“蕭楚之, 我想吃糖。”說完這句,姬昭便再也沒了力氣。“好。”一顆蜜糖送進姬昭的嘴裏, 姬昭泛苦的口腔裏傳來絲絲甜意,緊繃的神經也在此刻得到了放鬆。“蕭楚之,你不可以……殺我……”姬昭含著嘴裏蕭衍給他的糖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蕭衍一身寒氣地坐在姬昭的身邊,替身旁的少年捏好被子,修長的手指輕輕描摹著少年精致的眉宇,撥開少年被汗水打濕猶如海藻一般的長發。既然知道了陛下身邊並沒有人在挑撥,那麽如何讓陛下相信自己不會害他、不會殺他,相反會庇佑他、保護他、輔佐他就變成了蕭衍要麵對的難題。從姬昭那一句句重複的“你不要殺我”,蕭衍不可能會信隻憑自己幾句話便能夠讓對方徹底信任自己。蕭衍垂眸,他第一次養孩子便遇見了這麽一個極難養的,也不知道姬恒這十幾年在長安究竟在做什麽?難道隻玩權術,一點都不管孩子嗎?此刻,福公公緩步上前小聲對蕭衍道:“殿下,您也忙了一天了,接下來便讓老奴在陛下跟前守著吧。”蕭衍半日的時間跑了長安和天雲山一個來回,連一口水都沒有喝便守到天黑直到姬昭醒來,即便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不必,今夜我便在這裏守著他。”蕭衍看了一眼睡得很熟的姬昭道。福公公聞言不由遲疑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開口道:“那老奴讓人給您搬張小榻過來。”蕭衍聞言點頭默許,福公公見了立刻讓宮人輕手輕腳搬了一張小榻放在姬昭所睡臥榻的旁邊。“宮人們就守在門外,若是有事,殿下叫他們便是。”說完,福公公小心吹滅幾盞燈火,瞬間室內的光線變得暗淡下來,福公公連同宮人也在這個時候輕輕退了出去。蕭衍見此,看了一眼榻上的少年後便躺上旁邊的小榻和衣而眠。深夜,姬昭的麵色潮紅,蒼白的臉上猶如塗了一層厚重的胭脂,細密的汗珠從額頭不停落下,喘息聲時重時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