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人繼續看著許府,一丁點的風吹草動都不能放過,”齊讓緩緩道,“北奚那邊,就要外祖多費心了。”“這倒算不上費心,哪怕這幾年一直相安無事,父親也沒對北奚放一點心,尤其他們這個新主繼位後,召民墾田、休養生息,現在又主動給大梁加歲貢,看起來安分,怎麽想怎麽都像是賊心不死。”江維楨近幾年常在北關,難免要和北奚有所接觸,提起來忍不住皺眉,“留下許勵作餌也是件好事,也省的北奚突然發難,我們沒有一點準備。”說到這兒,他突然扭頭看向齊讓,“新帝居然連這種事都來找你商量……是真信你不想再要皇位了?”“他……”齊讓靠在軟椅上,看著頭頂的太陽,眯了眯眼,“或許跟我一樣明白了一件事。”江維楨伸手去倒茶的手頓了頓:“明白什麽?”“想坐上這皇位容易得很,”齊讓緩緩道,“但隻有朝堂安寧,江山穩固,才能坐得穩。”江維楨愣了愣,覺得自己聽懂了齊讓話裏的意思,卻又感覺其中又夾雜著自己沒法理解的深意,再想問下去,卻又不知道要從何問起,捧著剛倒好的茶看著齊讓,一時不知道要說些什麽。齊讓也不在意,順手從江維楨手裏接過茶盞喝了一口,而後長舒了一口氣,開了口:“去乾州的人回了嗎?”“還沒,”到了嘴邊的熱茶被這麽堂而皇之地截走,江維楨剛想發作,回頭瞧見齊讓老神在在的樣子,隻好認命地給自己又倒了一盞,順利喝到嘴裏後才開口,“不過韓應前幾天偶然聽說了一點,算不得什麽緊要的事兒,一時忘了和你說。”齊讓掀了掀眼皮,側目看他:“什麽事兒?”“咱們新帝在乾州的時候,有幾個成日裏一起玩的當地富戶家的公子哥,也跟著一起回了都城,安置進了宿衛府。這幾個在乾州就是有名的紈絝,進了宿衛後更是成日裏囂張跋扈、為所欲為,宿衛那幾個統領最開始還看在新帝的份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後來……”江維楨放下手裏的茶盞,輕輕哼了一聲,“這幾個畜生在當值的時候喝了酒,當街調戲路過的姑娘,逼得那姑娘跳了河,還好被救上來了,但也鬧到了京兆尹那兒。”齊讓皺了皺眉:“這幾個畜生叫什麽名字?”“記不太清了,”江維楨想了想,“好像有一個姓……唐?”齊讓看著他:“唐思?”“好像是這個名字,”江維楨有些奇怪,“你認識?”“我怎麽可能認識,”齊讓垂下眼簾,遮蔽了眼底的情緒,“偶然聽過……”前世新帝繼位後,一手提拔了幾個心腹,其中一個就叫唐思。“這小畜生在乾州就這麽有名?”江維楨倒是沒多想,自是有點驚訝,“都傳到你耳朵裏了?”齊讓搖了搖頭沒接話,自顧思索了一會突然又問道:“所以此事怎麽了結的?”“因為那日他們是在鬧市上生的事,來來往往不知有多少百姓,一傳十十傳百,匯聚在一起將京兆尹圍得水泄不通非要個說法。宿衛那幾個小統領可能也是受夠了這幾個混蛋,當著這麽多百姓的麵更是抓緊擺脫關係,還義正言辭地建議京兆尹從嚴處置,”江維楨道,“那京兆尹是前些年經殿試入的官,你挑的人嘛,公正嚴謹,最痛恨這樣的事兒,又有這麽多百姓在旁,所以最後判那個唐思是主犯秋後問斬以儆效尤,其他幾個各處流刑。”齊讓沉默了一瞬,轉過頭看他:“新帝那兒什麽反應?”“送去仁明殿的案卷當日就批了,除了準許的批複,多一個字都沒再提。”江維楨聳了聳肩,“據說當初新帝帶他們來都城,把人安置在宿衛的時候是許了不少的好處,登了基就忘到了腦後,這麽久了連麵都沒見過。僅憑著過去那點吃喝玩樂的交情,還指望新帝為了他們違背律法?”齊讓應了一聲,垂下眼眸沒再說話。他親手將一切推向了和前世迥然不同的走向。但有些事多少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察覺到他的沉默,江維楨偏過頭看了一眼:“怎麽?”“沒事,”齊讓搖了搖頭,“就是很難想象,新帝在乾州的時候居然會和這樣的人成日廝混在一起。”“說起來倒是,”回想起先前和齊子元幾次三番的接觸,江維楨也有點疑惑,“這新帝還真是和以前傳言裏聽過的一點都不一樣,就好像……”“好像換了個人。”“對,就像換了個人一樣,”話說了一半,江維楨猛地坐直,扭過臉去看齊讓,“你……”“我怎麽,”齊讓淡然回視,“這不是順著你的話說?”“我就說,”見他麵上並沒有異色,江維楨放心地靠回軟椅上,“好歹是先帝的親子,禦封的藩王,身邊侍從護衛不知道多少個,成日裏寸步不離地跟著,哪那麽容易就換得了人。”“是啊。”齊讓拿起茶盞,淺淺喝了一口,目光低垂,不知道在想什麽。“阿讓,”江維楨將他的神情收入眼底,也跟著喝了口茶後才緩緩開口,“先前我就和你說過,我解得了毒,也能養好你的身體,卻治不了心病。”“我知道,”齊讓摩挲著手裏的茶盞,語氣淡淡的,“你說過不止一次,思慮過重,於身體無益。”“知道就好,”江維楨說著,又忍不住搖頭,“其實不止現在,就是你中毒前……我也知道你自幼就視大梁江山和天下百姓為己任,但有的時候執念過重,也未必就是件好事。”“執念過重……”齊讓低聲重複這四個字,“確實是執念過重。”“其實我覺得你有時候可以跟你那弟弟學學,”見他聽進了自己的話,江維楨忍不住繼續說了下去,“同樣是當皇帝,他可比你當日要自在得多。”齊讓沒接話,卻也沒有反駁,隻是垂著眼眸看著手裏的茶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該說的不該說的話已經說了太多,江維楨也不想再嘮叨,正要起身出去轉轉,抬眼看見韓應推開院門匆匆走了進來“太上皇,”韓應朝著江維楨也點了點頭,“許將軍求見。”“許勵?”齊讓還沒反應,江維楨先皺了皺眉,語氣裏是明顯地不耐煩,“怎麽又來了?”“元朔日有大典,自是要今日過來,”齊讓倒是沒多少意外,目光在院內轉了一圈,“起風了,請許將軍進殿吧。”第三十一章 一如齊讓所料,許勵今日來隻是為了賀年。在淑德皇後“薨逝”後的這些年,每逢年節他都會特意到永安殿來——既可以維係名存實亡的翁婿關係,也能夠彰顯許家在皇帝麵前的份量。眼下齊讓雖然退了位,但依著許勵的圓滑周全,更不會在這種時候就斷了先例。既是賀年,總不能空手而來,大大小小的盒子堆滿了桌案,大都是些糕點、茶葉甚至還有許夫人親手給許戎縫製的虎頭鞋,最貴的也不過是兩支山參,據說是許勵托了一個出身遼北的手下專程回老家挖的。並沒有多昂貴,卻承載著無法拒絕的心意。齊讓也不拒絕。許勵想要裝成和往年一樣,他便提了精神配合。慣例的客套和寒暄,關心關心齊讓的身體,說幾件家中和朝中不值一提的小事,再詢問一下許戎的近況,不知不覺竟也聊了小半個時辰。眼見天色漸暗,此行的目的也算達到,許勵終於起身告辭。“這姓許的還真是一如既往的麻煩,”許勵前腳出了門,江維楨後腳就從內殿裏出來,看見書案前一臉倦意的齊讓,歎著氣給他換了盞茶,“也就是你,還耗費心神去敷衍他。”“既然選他做了餌,自然要養起來,”齊讓捏了捏眉心,微闔著眼簾靠在椅背上,“好歹也算翁婿一場,許將軍想要體麵,總得配合一下。”“他還真不嫌累……先前你在位也就算了,現在新帝都登基這麽久了,還跑過來裝模作樣,看起來好像還站在你這邊,實際左右逢源、兩麵三刀,”說著,江維楨輕輕哼了一聲,“當誰不知道他正絞盡腦汁的要把才十三歲的內侄女送給新帝當皇後呢。”齊讓笑了一聲,沒覺得多意外。其實不管是前世和今生,許勵都不曾掩飾過自己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的野心。但到底一切和前世不一樣了。江維楨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一邊漫不經心地翻弄著桌案上的東西,一邊接著剛剛的話又起了別的思緒:“太後這次為了給新帝選後可費了不少的周章,早一個月前就有畫師入各府給適齡的千金們畫像,據說現在光都城世家女的畫像都堆滿了慈安殿,各地的也陸陸續續地在路上……你當初立後可沒折騰出這麽大陣仗。”“我當日不是沒得選嘛,”齊讓垂下眼眸,輕輕笑了一聲,“若不是父皇先定了許家這樁婚事,就當初朝中的局勢……為了這後位還不知道要起多少的波折,我怕是也沒那麽容易就能親政。”“這倒是,”江維楨翻開那個裝著山參的盒子聞了兩下,“許勵給那個北奚使臣都送些金銀玉器,倒找了這些東西來糊弄你。”他抱怨完,把那山參丟下,又想起剛剛的話頭,“說起來,我還真有點好奇這小皇帝最後會給自己挑一個什麽樣的皇後。”齊讓聽著,不知怎麽就想起了除夕那日提起婚事齊子元一臉凝重的樣子。“我也好奇得很。”他垂下眼眸,端起江維楨剛添的茶盞淺淺喝了一口。“阿嚏!”天色漸晚,沒了明媚的陽光,吹到臉上的寒風更顯得凜冽,齊子元才邁出仁明殿的門,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陛下!”在前麵掌燈的陳敬停下腳步,先替齊子元戴好兜帽,又把備好的袖爐遞到他手裏,“傍晚風寒,您小心著涼。”“沒事兒,”齊子元單手抱著袖爐,另一隻手揉了揉冰涼的鼻子,“母後怎麽想著這時候叫我過去,說了是什麽事兒嗎?”“奴婢也不知道,”陳敬走到齊子元身旁,一手提燈,另一隻手虛虛扶著他的手臂,“來傳話的人隻說太後有要事和陛下相商。”“又是要事……”齊子元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有點無奈,“怎麽轉過年了比年底還忙。”陳敬知道他隻是隨口抱怨,也不接話,自顧低著頭照著腳下的路,果然下一刻齊子元就揮了揮手,繼續向前走去。一路走到慈安殿,天也完全黑了下來。周太後一向早睡,平日的慈安殿一到天黑就沉寂下來,今日卻是難得的燈火通明。“母後,”齊子元進門行禮,等脫去身上厚重的裘衣挨著周太後坐下才發現幾步外正朝著自己施禮的周濟桓,不由有些奇怪,“周大人也在?”“事關陛下的婚事,自然要可靠的人去辦哀家才放心,”周太後說著話,朝周濟桓看了一眼,“換了旁人,也不可能這麽快就把這些畫像送來。”“畫像?”齊子元說完,扭頭看見了幾乎堆滿桌案的卷軸,立時瞪圓了眼,“誰的畫像?”“都城適齡的世家女的畫像都在這裏了,”周太後麵上笑著,“哀家剛剛看著大都還不錯,這才讓人叫皇兒過來先瞧瞧,入得了眼的就先留下,等各地的畫像都送過來,再慢慢挑選。”除夕的時候提起婚事,這才過去兩天,畫像都送來了?齊子元偏轉視線,朝著一直默不吭聲的周濟桓看了一眼,順手從桌上拿起個卷軸。不知道周濟桓從哪請的畫師,畫技十分了得,幾筆就將這些世家女子勾勒的栩栩如生。落在齊子元眼裏,卻和過往曆史書上瞧見的那些仕女圖沒什麽分別。哪怕右下角注明了出身、姓名還有年紀,他也沒辦法把手裏這幅畫上的女子想象成一個鮮活的人,更別提要從她們之中挑出一個可以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人。“都城裏世家女的畫像都在這兒了?”沉默著將所有的畫都看了一遍,齊子元才終於開了口,“朕怎麽沒瞧見周家女?”他說著話,朝周濟桓看去,“周大人是怕選了自家的人,會被人說是徇私?”“臣雖蒙周家養育,但十餘年前便已脫離周家自立,滿朝皆知,”周濟桓抬起頭,迎上齊子元的目光,“至於沒有周家女的畫像……是周家並無適齡女子。”“這樣啊,朕多年不在都城,對外祖家的情況也不了解,”齊子元說著話,將手裏最後一幅畫像放下,“這麽短的時間備好這些畫,周大人著實是辛苦了。”周濟桓微低頭,淡淡回道:“為陛下效力是臣的本分,不敢邀功。”“周大人拳拳之心,朕十分感動,”齊子元看著他,忍不住歎了口氣,“越是這樣,朕越覺得愧疚。”周濟桓一向沉靜的麵容上多了些許詫異:“微臣無能,不知陛下因何事愧疚?”“周大人一心為國事操勞,年近四十既無妻室也無子嗣,聽說還是當年母後憐恤,遣了自己身邊的侍女進了府,周大人後宅裏的瑣碎家事才有人照料,”齊子元說著,神情裏帶了不忍,“周大人為了朕和大梁而孤苦,朕實難心安,剛瞧著這些畫像就想著不如趁著母後也在,就在這裏麵給周大人選上一位……”眼見齊子元越說越離譜,殿內的其他兩個人都聽不下去,周濟桓更是直接跪倒在地:“請陛下慎言!”“周大人這是做什麽?”齊子元幾步上前,將周濟桓扶了起來,又扭過頭去看周太後,“兒臣說錯了?”目光在那張帶著懵然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周太後輕輕搖了搖頭:“皇兒憐恤臣子自然是好事,隻是這些世家女是專程選給皇兒的,要濟桓去選,於製於禮都不合適。”“朕倒是忘了……”齊子元後知後覺地歎了口氣,目光又轉回到周濟桓身上,“那就不在這些世家女裏選,周大人不到四十就官拜大理寺少卿,才能出眾,品行絕佳,想要挑選一個合適的夫人總不是難事,不然等明日朕問問太傅,看看……”“皇兒,今日是為了你的婚事,”周太後開口,截斷了齊子元後半句話,“周大人的婚事,他自有考量。”“周大人的婚事他自有考量,”齊子元抬起眼,一眨不眨地看向周太後,“那怎麽朕的婚事,還要周大人替朕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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