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慶幸的是還有先例可以拿來參考。也不知道當年繼位時才十三歲的齊讓,麵對更險惡更複雜的朝局,是怎麽一步步走過來的。這麽想著,齊子元將視線又轉回到身邊人身上。“差不多了,”齊讓迎上他的目光,緩緩開了口,“祭拜完還要趕路去行宮。”“好。”齊子元應了一聲,立刻站了起來,朝著還坐在路肩石上的齊讓伸出了手。少年的手白皙而又修長,齊讓看了一眼,將手覆了上去,由著對方將自己拉了起來,一路並肩朝著享殿走去。不用行大祭禮,祭拜的流程便簡易的多,陵丞事先備好了祭祀用的祭品和香案,齊子元進了享殿,給元興帝和江皇後的神牌奉了香又行了大禮,後退到門口等齊讓。“陛下,”齊讓在香案前停下腳步,看了眼高懸的神牌,偏過頭來,“我想獨自待會。”“獨自……”齊子元一滯,後知後覺想起來,自己對元興帝是沒什麽血脈親情的,這次祭拜也隻當作是對帝陵的參觀,但對齊讓來說……這享殿之中供奉著的是生他養他的雙親。“好。”齊子元應了聲,帶著一眾隨侍退了下去,甚至還體貼地關上了殿門。殿門微闔,發出一聲輕響,驚動了久久看著神牌的齊讓。他回過神一般走上前點了香,而後跪在香案前的拜墊上,仰頭看著掛在神牌後的帝後像。當日為了給帝後繪像,他命人請了不少的畫師,最後才挑出來這兩幅,現在看起來卻覺得也不過爾爾——或許也因為實在過了太久,即使對著這兩幅畫像,腦海中有關父皇和母後的麵容也還是不知不覺地模糊起來。到底都是前世的事了。若是沒有重生,自己大概也已經和父皇和母後一樣,化作了皇陵中的一具枯骨,生前的種種都被刻在殿外那塊石碑上等著後世來評說。又或者……想起前世種種,齊讓自嘲地笑了一聲。可能連葬入皇陵的資格都沒有,隻等著哪個幸存的兵士或者還忠心的朝臣撿幾塊木板隨便找個地方埋了算是入土為安。“或許真的是你們在天保佑吧。”凝神盯著兩幅畫像看了一會,齊讓終於伏下身,認認真真地叩了三個頭,“改日再來看你們。”說完,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殿門大開,齊子元立刻迎上前來。少年的麵上總是藏不住心事,一雙眼裏的擔憂格外明顯:“皇兄。”“勞陛下久等,”齊讓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時候不早了,出發去行宮吧。”齊子元回過頭朝著享殿看了一眼,又轉回視線看了看齊讓,而後點頭:“好。”在一眾內侍近衛的簇擁下,二人並著肩,沿石階而下,朝著陵門走去,中途路過那座刻著元興帝生平的聖德碑時,齊讓突然頓住腳步。“這塊碑是我為父皇所立,”他伸手拂過碑上的字跡,語氣裏帶了幾分少有的感慨,“這碑文也是由我親撰。”到底是親子,雖然元興帝留下了一堆麻煩,立碑撰文的時候,齊讓還是極近誇讚了元興帝的功績,若不是齊子元登基也有一段時間,對這位先帝有了了解,隻看見這塊聖德碑,怕是真的要相信元興帝是個具有雄才偉略的聖君。“我沒有子嗣,百年之後隻能等著陛下為我立碑了。”齊子元正仰頭打量麵前這塊石碑,突然聽見齊讓開口,猛地轉過頭去看他:“皇兄說什麽?”“陛下,”齊讓麵上帶著笑,語氣溫和,“將來就把我葬到父皇身邊吧。”他說著回過身指了個方向,“就那塊空地,也算依山傍水,當成死後長眠的地方正合適。”齊子元順著瞧了過去。那確實是一塊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但比起元興帝陵園的宏大壯闊……“待到皇兄百年還不知道是多少年後的事兒,”齊子元收回視線,仰起頭繼續看著麵前的石碑,語氣輕鬆,“說不定將來是我先死,還得勞煩皇兄幫我料理後事呢。”“你……”齊讓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微微怔了怔,回過頭看向齊子元,“那陛下想讓我怎麽幫你料理?”“要是我死了,才不用修什麽陵寢,不如一把火燒了幹淨,再把骨灰隨便撒到哪片山林裏,也算塵歸塵土歸土,”齊子元說著話,伸手摸了摸麵前的石碑,“至於立碑就更不用了,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成不了什麽了不得的皇帝,隻能在位的每一天盡自己所能,至於後世如何評說……反正我又聽不到。”這話簡直算得上離經叛道,齊讓聽完怔愣了半晌,突然笑了起來:“陛下倒是想得通透。”“算不上什麽通透,我就是……”齊子元晃了晃腦袋,一雙眼睛看向齊讓,“既然活得好好的,幹嘛急著去安排死後的事兒?”第三十四章 從皇陵到龍首山的路途要近上許多,盡管山勢陡峭、山路難行,一路顛簸勞頓後,還真在天黑前趕到了行宮。龍首山行宮始建於世祖年間,起初隻有一座寢殿、幾間湯室,經其後數代皇帝逐步的整修增建,宮室樓閣漸起,湯室的數量也越來越多,加上新修的花園、行宮外的鞠球場、還有依附於龍首山山勢所建的各種亭台樓閣,到元興帝年間,整個行宮的規模已經堪比皇城。上次來行宮還是為了探病,來去匆匆又心事重重,根本顧不及周遭的景致。今日難得有了閑暇,齊子元下了馬車進到主殿簡單梳洗之後也不休息,迫不及待地換了身輕便的小袖袍衫就又出了門。日薄西山,斜陽籠罩著華麗的樓台館殿,散發出熠熠的餘暉。許是因為溫泉的緣故,行宮裏要比皇城更暖上幾分,明明隻是初春,沿著曲折的宮牆先前走去,已經可以見到不少的花草,散發著許久不曾見過的盎然生機。行宮當日修建時花了許多工夫,離了主殿一路向外走去,入眼皆是富麗堂皇的雕欄畫棟,再就是精心打造的花園,好看是好看,卻莫名覺得有一種熟悉感,就好像又回到了皇城裏,種種的精細華貴裏都帶了說不上來的拘束。這種想法一旦湧起,再瞧什麽都不太對勁,逛下去的興致也淡了幾分,連麵前成片盛放的杜鵑花都變得格外庸俗起來。就算是建在這山裏的行宮,到底也還是皇家的行宮。齊子元想著,忍不住長長歎了口氣。“陛下?”陳敬素來細心,聽見這歎氣聲立時有所察覺,循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開口,“陛下一路心心念念要到行宮看夕陽,怎麽見到了反而不高興?”“……看是看到了,”齊子元皺了皺鼻子,抬手指了指西邊的殘陽,“但你有沒有覺得,這兒的夕陽其實跟皇城裏的也沒什麽分別?”“沒有嗎?”陳敬扭過頭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龍首山山勢陡峭,行宮雖然建在了半山腰,也離天際更近了許多,目之所及正是霞光漫天,絢爛而又奪目。還是和皇城裏被宮殿遮蔽的晚霞不一樣的吧?“沒事,”瞧見陳敬滿臉茫然,顯然不理解自己在說什麽,齊子元笑了一下,“朕也是隨口一說,可能……”可能是自穿越以來一直被迫待在皇城裏,才對這次龍首山之行格外期待。在意的或許也不是什麽夕陽,而是能夠離開皇城,不用理朝務,不用帶隨從,隨心所欲地去想去的地方,看想看的風景。雖然已經從無所適從到逐漸習慣了現今的生活,適應了皇帝的身份,可在不敢顯露的心底,他永遠還是想做回那個自由而又爛漫的齊子元。“算了……不管怎麽說,總比待在皇城裏好。”到底不是自怨自艾的人,短暫失落之後,齊子元很快找理由哄好了自己——雖然風景不盡如人意,空氣還算新鮮,離了皇城好歹不用上早朝,也不用處理那些沒完沒了的朝務,更不用上鄭太傅的課,抄那些越來越難讀懂的古籍。這麽想著,他長長地舒了口氣,心情也好了幾分,打算回去找間湯室好好地泡一會,再好好睡上一覺,然後就聽見身後的陳敬低低地開了口:“太上皇!”“嗯。”熟悉的溫潤聲音從身後響起,齊子元回過身,看見了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自己身後的齊讓。入了春天氣轉暖,不用再穿厚厚的裘衣棉袍,他換了一身淡青色的小袖袍衫,宛若一枝青竹一般清雋,身形還是有些清瘦的,但肩寬腿長的骨架猶在,身姿挺拔地站在那裏,多了些許平日難見的英武。其實齊子元一直都知道齊讓是好看的,驀地轉身瞧見他逆著光站在那裏的樣子還是愣了一下,不知怎麽就想起了第一次見麵時,這人明明孱弱地躺在病床上,身上又自帶了久居高位的威嚴和不可接近,精致的眉眼還是讓自己為之驚豔。以前看過那些小說裏形容主角什麽刀刻般的輪廓、深邃似水的眼眸是不是也就這個樣子?但要真拿這些東西來形容齊讓,又好像對不起麵前這張臉。齊子元胡亂想著,看著齊讓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麵前,突然有一瞬的茫然。好像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那雙格外好看的眼睛瞧過來的時候,再沒了起初的冷漠——就像現在,狹長的眼尾微微向下,顯得格外的柔和。不自覺的,齊子元唇邊就帶起了笑:“皇兄!”“陛下,”齊讓微低頭,目光落在那雙突然漾出笑意的眼上,一瞬的停頓後才又開了口,“在這兒做什麽?”“我先前沒怎麽來過行宮,”或許是晚霞過於耀眼,齊子元忍不住錯開視線,回道,“想趁著離晚膳還有一會,四處轉轉。”“這行宮內的景致……”齊讓跟著朝四周看了看,“其實也沒什麽可看的。”“是啊,”齊子元點頭,語氣裏不自覺帶了嫌棄,“原還想著到山上看看落日,現在看著和皇城裏也沒什麽分別。”“落日?”齊讓略思索後道,“行宮外西北方有座向翠峰,峰上臨著山崖的位置有座觀雲亭,在亭上可瞰整個行宮的景致,也能觀西邊崖下的雲海。看落日或許有些遲了……陛下要是起得來,明日天亮前過去也能看看這山間的日出。”“好啊!”齊子元轉過身子朝著西北方向看去,似乎真的看見霞光中觀雲亭影影綽綽的影子,雙眼也跟著亮了幾分,“皇兄一起嗎?”話問出口,他又後悔起來——那向翠峰看起來沒多遠,畢竟在行宮外,想要到峰頂總還得爬一段山路。“皇兄要是不想的話……”“無妨,”少年人的純粹和直接總是很難拒絕的,齊讓轉過頭遙遙地朝著觀雲亭看了一眼,“我也許久沒見過皇城外的風景了……一起吧。”“好!”明明隻是看個日出,還是在行宮跟前,齊子元卻好像達成了什麽了不起的約定,彎了眼睛,整張臉上都綻放出明媚的笑容,“那明天早上,我在行宮門外等皇兄。”或許是受到了感染,齊讓也忍不住彎了唇,看著麵前突然就歡欣起來的齊子元:“好。”心底有了期待,再看麵前的風景就順眼的多,尤其是麵前這片杜鵑花,在晚霞掩映下顯得格外絢爛綺麗。“剛忘了問,”齊子元用一根手指在花瓣上輕輕點了點,回過視線看向齊讓,“皇兄這是要去哪?”“許戎耐不住,吵著讓維楨帶他先去了湯室,我閑來無事,去看看他們。”齊讓說完,看了齊子元一眼,“陛下一起嗎?”“好,”齊子元立刻應聲,“我正想一會去看看阿咬呢!”“那走吧。”夕陽又向下落了幾分,天際的霞光也逐漸變得暗淡,陳敬點起了提前備好的燈籠,小心翼翼地在前麵照著路。“行宮也挺好的,”走了一會,齊子元突然開口,“有皇城裏沒有的清靜和安逸。”“原先行宮也沒這麽清靜,”齊讓抬手指了個方向,“除了隨侍的朝臣、宗親,那邊的院落裏有常年住在這兒的伶人,加上這行宮裏原有的侍從和工匠,比皇城裏也差不多。”“是嗎?”齊子元順著齊讓手指的方向看去,隨口問道,“那現在怎麽不見他們?”齊讓看了他一眼,淡淡開口:“我中毒之後,這行宮裏所有的人都進了大理寺。”……倒是把這個忘了。齊子元沉默了一瞬,目光落在齊讓臉上,半天沒說話。“陛下不是一向暢所欲言,”齊讓看著腳下的路,“怎麽突然猶豫起來?”“我……”齊子元腳步微頓,看了眼已經十分有眼色地走到了幾步之外的陳敬,視線轉回到齊讓身上,“我隻是想知道,秦遠真的是下毒害皇兄的人嗎?”秦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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