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臣以為在查明事情真相之前,所有涉案人員都不無辜,所以不管楊詮、馮謙還有所有涉及到此案中的小廝、仆役都應該投進刑部大牢再行拷問,”呂勵微抬眼,正對上齊子元分明帶著考量意味的目光,不由一頓,“至於宋清宋大人,畢竟是朝廷命官,按律不得隨意刑訊,隻革職拿問就可以了。”“原來呂大人還記得大梁的律法,”齊子元發出一聲低笑,突然抬手將手邊的茶盞整個掀到了地上,“朕今日才知道,你們刑部平日裏就是這麽斷案的!”瓷製的杯盞落到地上,清脆而又刺耳,溫熱的茶水混著碎裂的瓷片四濺開來。“陛下?”站在正前的呂勵下意識抬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看見沾到手上的水滴才回過神來,抬頭發現室內的其他幾人已經跪倒在地,急忙也跟著跪了下來:“陛下息怒!”“都起來吧。”齊子元從懷裏摸出錦帕,慢條斯理地擦掉剛才濺到手上的茶水,才又抬起頭看著麵前已經起身的幾個人。這是他自繼位以來第一次在人前發脾氣,甚至還摔了個茶盞。效果也是很明顯的,在場的幾個,甚至連從剛才起就一臉事不關己的周濟桓都明顯嚇了一跳——畢竟先前不管是齊穆棠的事兒,還是宋清的事兒,不管朝臣們如何堅持,如何反對,都沒讓齊子元又一丁點的失態。但正如齊讓所說,朝堂中的這些人,若壓不住他們,便要被他們掌控。“朕以為呂大人任刑部侍郎多年,會比朕清楚……”齊子元隨手把蹭髒了的錦帕扔到桌案上,“酷刑之下必出冤案。”呂勵一滯:“臣……臣隻是覺得,此案關係著此次春闈的結果是否公正,須得盡早查清,才能給所有參考的舉子甚至天下的學子一個交待。”“呂大人也說,得盡早查清,”齊子元站起身,向前走了幾步,來到呂勵跟前,微垂視線,看著他的眼睛,“既然這樣,便該想想該如何去查,而不是全指望著靠著嚴刑逼供就去獲得真相。”明明還是少年人的形貌,卻莫名其妙地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威勢,迎上那雙平日裏總是微微彎著帶淡淡笑意的眼睛,呂勵第一次生起了畏懼之意。“陛下教訓的是,”他又躬了躬身子,拱著手回道,“臣知錯。”知錯?齊子元在心底發出一聲嘲弄的低笑。不止這個呂勵,在場、甚至全朝堂的這些人,最擅長的就是察言觀色、揣測聖心,在什麽時候說什麽樣的話,幾乎已經成了他們的本能。自己要是信了才是天真。揮了揮手,算是把這件事掀過去,齊子元轉過視線,看了一眼一直安靜侍立在一旁的孫朝:“雖然找到了這封信,但此案疑點重重,須得仔細查證……既然楊詮告到了京兆府,那此案就由京兆尹主理,大理寺和刑部協理,禦史台監審,列位大人不會有異議吧?”孫朝有一瞬詫異,回神後也不推脫,毫不猶豫地開口:“臣遵旨。”其他幾人麵麵相覷後,也跟著應聲:“臣等並無異議。”“至於涉案的人員如何處置……刑部大牢是什麽樣子,朕略有耳聞,還是先在京兆府內找幾間空屋子將他們分開安置吧。除了派人看守限製出門外,飲食起居上不能有任何苛待,”齊子元微頓,抬眸掃了呂勵一眼,才繼續道,“未經朕允許,任何人不得擅自提審涉案的人員,更不得有刑訊逼供之事。”孫朝有一瞬遲疑,而後抬眼看向齊子元:“陛下,包括宋清大人嗎?”“他既涉案,也隻能如此,”齊子元閉了閉眼,“在此案查清之前,暫停他在中書省的職務。”孫朝點頭:“是。”“既然楊詮懷疑馮謙中舉也是靠舞弊,便連帶鄉試一並查起,朕會另外下旨命閩州太守、學政等相關人等全權配合,”齊子元說完,目光從麵前幾人臉上一個一個掃過,“務必要盡快找到證據,查清事情真相。”眾人齊齊應聲:“臣等遵旨。”“那幾日就先到這兒吧,折騰了這大半日,列位大人也辛苦了,盡早回去休息吧,”齊子元揉了揉額角,看向孫朝,“孫大人稍候。”其他人得了令,紛紛施禮告辭,隻留下孫朝還留在堂內:“陛下放心,臣一定會盡早徹查此案,還無辜者清白,也給天下學子一個交代。”“你任京兆尹這幾年,素來公正嚴謹,朕自然放心,隻是此案畢竟不是尋常的案子,牽扯的……”齊子元沉默了一瞬,最後長歎了一口氣,“接下來不光要在案情上費心,所有涉案人員的安危,也務必要保證。”孫朝愣了愣,有些遲疑地看著齊子元:“陛下的意思是……”“朕既已被迫答應徹查此案,你們又在宋府找出了馮安平的信,楊詮今日費盡了周章地攪和就算是成功了,也就是說……他的使命完成了,”齊子元垂下眼眸,“但如果煽動了這麽多的舉子陪著他來控告當朝官員的楊詮出了意外,別說宋清這個本就涉案的主考,你這個判案的京兆尹,還有朕,都不可能再摘幹淨了。”孫朝微哽,立刻明白了齊子元話裏的意思。如若楊詮死了,這些隨同而來的舉子隻會覺得是朝廷維護宋清這個主考,殺人滅口,到時不管再拿出怎樣的證據來證明宋清的清白,也不會再被相信。整個朝堂,甚至於齊子元這個皇帝將會失去這些舉子乃至於天下學子的信任。所以派人看守不僅是限製出行,也是保護好他們的安危。“臣明白了,”孫朝連忙道,“不止楊詮,臣會派得力的府役負責每個人的安危,請陛下放心。”“人在京兆府,朕總歸是放心的,”齊子元抬手捏了捏前額,“時候也不早了,朕差不多要回皇城了……宋清現在哪,朕要見他一麵。”第五十九章 京兆府大概是整個都城辦事效率最高的地方,隻這一會的工夫,宋清已經安置進了京兆府後宅內的空屋裏。兩個府役守在屋門外,遠遠地瞧見有人走近,立時戒備起來,直到看清走在前麵的孫朝的臉,才緩緩放開了握在刀柄上的手。“大人!”等人到了近前,二人才發現孫朝後麵的齊子元,連忙又躬身,“參見陛下。”孫朝回過視線,見齊子元麵上並無不滿,便點了點頭,示意兩個府役讓開門口的位置,上前推開了緊閉的屋門:“陛下,宋大人就在裏麵。”不知是不是孫朝有意安排,這屋子雖然不大,裏麵的東西卻還很齊全,不僅有床、有書案,甚至還有整整一架的書。齊子元進門的時候,宋清正站在那架子前,專心致誌地翻找自己想看的書。“瞧見你這樣,朕倒是放心不少,”齊子元彎了眼睛,唇邊難得又帶了笑,“還想著讓你借著這次好好休息一陣,結果還是閑不住。”“陛下?”宋清從書架前回過頭來,拱手施了一禮,“天都要黑了,臣以為您已經回皇城了。”“一會回,”齊子元回手關了門,眼見屋子明顯變得昏暗,皺著眉走到書案前點燃了上麵的紅燭,“總得見見你才能放心。”“是臣無能,辜負了陛下的信任。”宋清說著話,掃見齊子元比平日裏明顯低落的神情,突然躬身,深深一揖。“朕是來看你,想跟你說說話,又不是想來聽你反省,”齊子元找了張椅子坐下,又指了指旁邊的位置,示意宋清入座,“再說若要反省也該朕反省……春闈進行的如此順利,朕居然一點懷疑都沒有,還在那兒沾沾自喜。”宋清剛坐下,聽見齊子元這話又要起身:“陛下要是這麽說,臣簡直羞愧至極,臣身為……”“好了,打住吧宋大人,難道你打算在這兒跟朕對著反省,然後抱頭痛哭嗎?”齊子元笑著拍了拍宋清的手臂,“其實皇兄說得對,從籌備春闈到最後張榜,我們做了能做的所有,但有些事是沒辦法預料的,想生事端的人總會有由頭和辦法。”宋清微頓,迎著齊子元的目光沉默了一瞬,也跟著笑了一聲:“陛下說的是,是臣在這兒鑽牛角尖了。”齊子元向後靠在椅背上,神情也放鬆下來:“所以現在可以好好聊聊了?”“是,”宋清應聲,“陛下想聊什麽?”“馮安平那封信是在你書房裏放拜帖的盒子下麵找到的,”齊子元看著宋清,略有遲疑,“這地方其實很隱蔽,又偏偏在京兆府的人去查看拜帖的時候能輕而易舉的被發現,所以朕想著……會不會是你府裏人所為?”“臣平日裏有帶公務回府的習慣,因而早有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書房的規矩,”宋清回道,“而且,我府裏人口單薄,包括管事在內的幾個老仆都是在閩州時的鄉親,都還算可靠。”“這麽說來,也可能是有人摸進你府裏將信藏了進去……”齊子元輕輕點了點頭,“但為了以防萬一,你府裏還是要仔細查一次。你放心,朕已經下過旨,嚴禁任何刑訊拷問,提審時三法司須全部在場,所以不會傷害到你府裏的人。”“陛下……”宋清看了齊子元一會,終於忍不住開口,“那封信畢竟是從臣書房裏找出來的,您今日瞧見的時候,就沒有想過……要是那信真的是馮安平寫給臣的呢?”“那信當然有可能是馮安平寫給你的,他費勁心思給馮謙帶了那麽多東西到都城來,寫封信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兒,而且這信很可能不止寫給了你,所有他送了東西的朝臣家裏說不定都有,”齊子元攤手,“但他寫信是他的事兒,就算這信你收了也拆開看了,朕還是不信你會幫馮謙在春闈舞弊,更不信馮謙那篇文章是你寫的……你有更遠大的誌向和抱負,才不屑於在這種事上折損自己。”“臣……”宋清張了張嘴,最後幹脆站起身來,深深一揖,“能得陛下如此信任,臣死而無憾!”“呸呸呸!”齊子元也跟著起身,扶住宋清的手臂,“朕現在可聽不得這樣的話!”宋清直起身子,瞧見齊子元的樣子,不由失笑:“是,臣不該說這種話,臣答應陛下會保重身體,待此事了結後,幫陛下籌備好殿試。”“你還記得就好,”齊子元彎起眼睛,“所以接下來的日子,你就當朕給你放了個長假,在這裏好好休息一陣。”說著話,他朝四周看了看:“這屋子雖然小了點,幸好東西還算齊全,飲食起居上你有什麽需求也盡管跟孫朝開口。”“臣平日裏和孫大人素無交集,倒是沒想到他……”宋清說著,搖了搖頭,“這間屋子是孫大人平日裏在京兆府的住處,現下讓出來給臣了,他便要每日趕回孫府住了。”“孫朝平日裏住這兒?”齊子元多少有點意外,不僅意外孫朝平日裏居然就住在京兆府這間小屋子裏,更意外他為了安置宋清,將自己的房間讓了出來,“他生性雖然孤僻了些,行事倒是和你有些相似,這案子他來做主審,朕確實放心不少。”“臣倒是到了今日才發現,”宋清想了想,“待此案了結,臣該好好謝謝孫大人借住之恩才是。”“那到時候朕在仁明殿擺宴,請了孫朝一起,”齊子元立刻道,“不醉不歸!”“好!”宋清應完,長長舒了一口氣,朝著門外看了一眼,“眼見天要黑了,陛下早些回去吧。”“朕也確實要走了,”齊子元伸手,輕輕拍了拍宋清的肩膀,“你早點休息。”雖然幾經保證後,匯聚在京兆府裏的舉子們終於散去,但為了以防萬一,齊子元依然是從側門離開的。馬車早早地候在了偏巷裏,訓練有素的宿衛警覺地侍立在一旁,觀察著四下裏的動靜。齊子元朝孫朝擺了擺手,一邊上馬車,腦海裏還在回想這一整日的種種,還有自己的處置和應對,生怕有什麽紕漏。然後他就被本該空的馬車裏莫名出現的人嚇了一跳。“什……”驚詫隻停留了一瞬,借著手裏的燈籠散發出的昏暗光線,齊子元難以置信地看著麵前的人,“皇兄,你怎麽在這兒?”“白日裏一個人在永安殿無趣,去江家待了一陣,”齊讓伸手將人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估摸著時辰差不多,正好來接你一起回去。”來接你一起回去。有那麽一瞬,齊子元竟然覺得,那個冷冰冰的充滿束縛的皇城好像有了那麽一丁點家的感覺。有齊讓陪著的話,回去好像也沒那麽可怕。天已擦黑,臨近宵禁,街麵上已經沒有幾個人影,目之所及多少有點寂寥和蕭索,卻因為齊讓的出現,讓齊子元沒來由的心安下來。明明齊讓也沒做什麽,更是話都沒說幾句,但好像隻要他坐在這裏,就能安撫掉壓在齊子元心頭一整日的紛亂和憂慮。這天發生了太多的事,他一麵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去應對,卻又忍不住地擔心——擔心這案子後麵還藏著更多的始料未及,更擔心自己沒有辦法還宋清清白,沒辦法給天下的學子更是給自己一個交待。就好像又回到了剛穿過來那一日,整個人茫然又惶恐,卻又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但又不一樣了。馬車搖搖晃晃地朝皇城走去。齊子元偏過頭,一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身邊齊讓的臉“在看什麽?”少年的目光毫不掩飾,即使光線昏暗,齊讓依然有所感應,“才過了一日就不認識我了?”“沒,”齊子元收回視線,長長舒了口氣,“就是覺得這個時候能看見皇兄真好。”“餓了吧?”齊讓輕聲道,“我從江府拿了吃的,要不要吃點?”話說完,察覺到身邊人的遲疑,齊讓又笑了一聲,補道,“不是阿瞳做的。”“那要吃點,”齊子元立刻應道,“先前心裏有事,這會放空下來還真覺得餓了。”“因為走得匆忙,隻來得及拿了些糕點,”齊讓說著從旁邊拿出個精致的盒子,“江家的糕點是趕不上尚食局的,你將就吃口,等回去了再好好用晚膳。”“好,”齊子元應了聲,從盒子裏拿了一塊不知是什麽的糕,直接塞進嘴裏,聲音也變得含糊起來,“我可能是真的餓了,覺得比尚食局的好吃多了。”“那就多吃幾塊,”齊讓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一個水囊,“這車裏不方便帶水盞,隻能用這個喝水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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