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他的樣子,齊讓忍不住彎了彎眼睛,故意賣起關子:“待會見了你就知道了。”聽齊讓這麽說,齊子元愈發地期待起來,一邊繼續欣賞著沿途的風景,一邊在心裏猜測江維楨到底想了什麽辦法,倒給這本該枯燥的路途找了事做,沒怎麽注意,馬車就已經駛進了行宮的大門。如齊讓所說,不多時,江維楨幾人也到了行宮,齊子元一路的困惑也終於得到了解答。他看著麵前身穿青色小袖袍衫,長發高束成冠,顯得尤為清俊的江淇,驚訝地半天沒開口,直到對方拱手施了一禮,才回過神來:“這行宮裏並無旁人,不用多禮。”“沒有多禮,正常的禮數而已,”江淇麵上笑眯眯的,“瞧著陛下的樣子,是不認識我了?”“倒不至於不認識,”齊子元也跟著笑了起來,“就是有些驚訝,你這幅樣子居然也很合適。”這倒是實話,江淇本就比一般的女子要高一些,常年在北關的習武生活,讓她筋信骨強,膚色也深了幾分,再加上磊落颯爽的性格,穿上這身男裝確實不見違和。“合適嗎?”江淇垂下視線看了眼身上的袍衫,“我本想著不來了,但阿讓專門讓維楨和阿咬來接我,便換上了這身,不被人發現就好。”“你要是不來,江公子大概也不會來了,”齊子元一麵引著她坐下,一邊給她倒茶,“都城天氣炎熱,你整天在江府待著也怪無聊的,行宮裏要涼爽的多,山上還有圍場,皇兄還說要教我騎射呢。”說完他看向一旁正喝茶的齊讓:“是吧,皇兄?”“嗯,”齊讓放下茶盞,“今日一路折騰過來難免勞頓了,明日再去,如何?”“我當然可以,”齊子元坐回椅上,看向江淇,“江姑娘呢?”江淇捧著齊子元倒好的茶,笑著應聲:“我自然也可以。”“那就……”齊子元話說了一半,一旁正拿濕布巾給許戎擦臉的江維楨開了口,“陛下怎麽都不問我?”齊子元歪了歪頭:“江姑娘去,江公子不去嗎?”一句話說完,剩下的三道目光都看向了江維楨。江維楨:“……我自然要去。”“那我為什麽還要多餘再問一句?”齊子元彎了眼睛,朝著已經擦好臉的許戎張開手,“阿咬也一起去嗎?”“我要去的!”許戎立刻跑過來,撲進他懷裏,“我最近跟著韓應哥哥學了好多功夫,韓應哥哥說我可以學騎馬射箭了。”“是嗎?”齊子元將他抱到腿上,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那我們可以一起學啦。”“哥哥是應該好好學學啦,”許戎好脾氣的由著他捏,一雙眼睛睜得圓圓的,語氣認真,“阿瞳姐姐說練武可以強身健體,這樣哥哥就能少生病啦。”“我……”齊子元失笑,無奈地替自己辯解,“我也沒有總生病嘛,昨天是中了暑,但現在不也好了嗎?”“差點把這個忘了,”一直笑著聽他們說話的齊讓突然開了口,“等吃完晚膳,還要再吃一次藥。”齊子元沉默了一瞬,臉上的笑容都淡了些:“……皇兄可以晚膳後再提醒我的。”“我是怕晚膳後你再借口身體已經好了,將藥逃過去,”齊讓道,“當著許戎的麵再說一次,晚上他便會看著你。”“良藥苦口哦哥哥,”許戎聽完齊讓的話,立刻點了點頭,還學著齊子元剛剛的樣子,也抬手輕輕捏了捏他的臉,“晚上我會看著你的。”“知道啦,”齊子元抽了抽鼻子,在那隻作亂的小手上輕輕彈了一下,“藥我一定會喝的,現在先去吃午膳總可以吧。”許戎抬眼朝齊讓看去,見他笑著點頭之後,才奶聲奶氣地開口:“可以啊!”說著話,便從齊子元腿上爬了下去,跑到江淇身邊:“我好幾天沒看見阿瞳姐姐了,我要和阿瞳姐姐坐在一起。”眼見江維楨挑起眉頭,齊子元笑了起來:“好,那讓你坐在阿瞳姐姐和維楨哥哥中間。”江維楨:“……”因為在山間,縱使是晌午,也能感覺到涼爽的風,齊子元嫌殿內憋悶,索性讓人將午膳擺在了花園裏的棲霞閣上。山裏的太陽光似乎也變得和煦起來,坐在開闊的閣樓上,既能感受到微風拂麵,又能借著開闊的視野將整個花園收入眼中,齊子元喝了口微涼的烏梅湯,終於有了避暑的實感。桌上有小朋友吃飯時,他身邊的人都會比較忙亂,齊子元吃了一會,忍不住放下筷子,看著對麵口口聲聲對許戎坐在自己和江淇中間而不滿卻還不住地給他夾菜、擦嘴、喂水而忙得不亦樂乎的江維楨,目光微轉,不自覺地又看向了托著腮麵帶笑意一眨不眨地看著江維楨的江淇,忍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一塊明顯挑過刺的魚肉落到齊子元碗裏,跟著齊讓的聲音從旁邊響起:“在笑什麽?”齊子元並不算挑食,但因為怕麻煩,在穿越前就極少主動吃魚蝦蟹之類的東西,穿過來之後因著不喜被人伺候,陳敬之類也隻以為他是不愛吃,倒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被齊讓發現,每每一起用餐的時候,他就會像現在這樣,十分自然地幫忙料理好,再夾到齊子元碗裏。“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心情好,”齊子元夾起碗裏的魚肉,細細地咀嚼過才咽下,而後才抬眼看向齊讓,“又回龍首山了,上次沒看到的日出,這次應該能看到了吧?”“日出?”齊讓微頓後了然,不假思索道,“明日一早,我去叫你。”“好啊。”齊子元點了點頭。第八十四章 向翠峰距離行宮並不算太遠,從西北的角門而出,沿著山間的小路走上一陣,就到了這座綠樹環繞的秀麗山峰之下。“向翠峰好像比想象的還要高一點,”齊子元說著話,忍不住打了個嗬欠,“不過這路看起來還算好走。”“當初修建觀雲亭的時候,專門開鑿出這麽一條路。不過山林間難免有枯枝爛泥,現在光線又暗,還是要小心腳下,”齊讓說著,將手裏的燈籠朝齊子元方向偏了偏,讓他能夠更清楚地看見腳下的路,“一路出來都在打嗬欠,昨夜又沒睡好?”“唔,是有點,”齊子元說著話,瞥見齊讓皺起的眉頭,立刻解釋道,“這次不是因為憂思重啦,是因為想到要早起看日出就覺得高興,精神太過亢奮,所以睡不著。”就像是小學的時候得知第二天要春遊,就總會興奮的睡不著,一會起來檢查一下書包裏的零食,一會趴著窗看看外麵是不是有下雨。大抵都是因為懷了太大的期望,生怕有一丁點的變故發生。仔細想想倒是有些莫名其妙,一次日出而已,今日看不見還有明日,上次因為生病又下雨耽誤了日出也沒多大失落,這次倒是像個小孩一樣按捺不住。也可能是因為……齊子元忍不住扭過頭朝齊讓看去。太陽還隱在地平線下,晨光熹微,卻剛好夠看清那張分外精致的臉,又或者根本用不著任何的光線,哪怕是閉上眼,齊子元也能在腦海中描摹出齊讓的輪廓。雖然自己也分辨不出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但是很明顯的是,一起看日出這件事,早已超過了日出本身。有日出看固然是好的,縱使趕不上日出,一起在山林間走一走,又或者隻是在行宮的閣樓裏對坐著喝上一盞茶,也會是件值得期待的事情。原來,讓自己昨夜輾轉反側來期待的其實是將要共度的時間。思緒飄轉間,齊子元的腳步不自覺地慢了下來,他身邊的齊讓也跟著停下腳步,舉起燈籠仔細打量他的麵色:“走不動了?”“嗯?還好,也沒有走多遠,還不至於這麽快就走不動。”齊子元說著話,扭頭看向剛走過的路,目光落在不遠不近地跟著的近衛身上,不由抬手摸了摸鼻子——若是按照他的本意,是斷然不想在爬山的時候還要帶著近衛隨行,但陳敬堅持向翠峰是在行宮之外,須得有人隨護才能放心,齊子元這才不得不應下,帶了兩個近衛一起出了門。齊讓也跟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而後點了點頭:“你這兩個近衛雖然年輕,連日裏看下來倒還算穩重可靠。”“嗯,”齊子元應了聲,“據說是母後專門從軍中挑的。”其實不止這兩個近衛,仁明殿上下,從陳敬這個內侍總管到負責灑掃的小太監,還有日常在仁明殿輪值的其他近衛,全是周太後悉心挑選的,剛穿過來的時候,齊子元曾以為這是為了在自己身邊安插人手掌控仁明殿每一點風吹草動,時日久了才逐漸確信,這隻是一個母親毫無保留的關愛。就是不知道要是有朝一日被她知道,一直用心嗬護的這個少年並不是親生的,又會不會後悔這麽多年的付出?齊子元皺了皺眉,察覺到身邊齊讓看過來的目光,又立刻晃了晃頭,清掉腦海裏的思緒,隨口問道:“阿咬昨天不是吵著要來看日出,怎麽沒一起?”“和你一樣,昨晚亢奮的半宿沒睡著,”齊讓聲音裏帶著笑意,“我起的時候他才睡下不久,要是吵醒了,這一路都難安生。”“那我還是比阿咬強的多,剛剛陳敬叫我的時候,都沒掙紮就爬起來了,”齊子元彎了彎眼睛,又突然想到,“那要是阿咬起來發現我們來看日出沒有叫他,豈不是會很傷心?”“他這個年紀,對什麽都有著盎然的興致,”齊讓笑道,“行宮這麽大,他隨便轉一轉注意力就分散了,還有維楨他們陪著,顧不上我們。”“也是,”齊子元晃了晃腦袋,“我像他這個歲數的時候,應該比他還貪玩呢。”齊讓扭過頭來看他,眉眼裏帶著未經掩飾的笑意:“就算是貪玩,應該也很可愛。”應該……齊子元聽見這兩個字輕輕挑眉,而後麵上便又漾出了笑紋,連腳步都變得輕盈起來,一邊蹦蹦跳跳地向前走著,一邊對著齊讓說道:“皇兄你現在是這樣說,要是看著我每天不讀書偷跑出去玩,先生教的東西總也記不住,甚至還纏著你幫我寫先生留的課業,不管讀書寫字還是練武都和小尾巴一樣跟在你身後,肯定就不會覺得可愛了。”齊子元隻是隨口一說,齊讓的腦海裏好像就已經浮現出了那樣的畫麵,出乎意料的,並沒覺得那樣的生活有什麽不好,或許偶爾會有些困擾,但……“若是能在那麽早的時候就……”齊讓凝眸看著齊子元,“我的少年時期應該會很幸福。”雖然他並未言明,但齊子元卻聽出了那未盡的話裏的意思。“沒關係的,”他一眨不眨地迎上齊讓的目光,“雖然晚了些,隻要一直在就好了。”齊讓微微蹙起的眉頭舒緩開來,笑著點了點頭:“好。”而後伸手輕輕拍了拍齊子元的肩膀:“繼續向前走吧。”天光愈發明亮,隱於地平線下的太陽慢慢蘇醒,一路說說笑笑的二人也終於走到了峰頂。入目是一片蒼鬆翠柏,觀雲亭就隱於其中,一側是茂密的樹林,另一側是陡峭的山崖。齊子元站在亭中,扶著圍欄向下望去,映入眼簾的是層巒疊嶂、群山幽壑,繚繞的霧氣宛若雲海,而真正的雲海,已經被天際的霞光染成一片金紅。“好美!”齊子元感歎完,又忍不住回頭朝齊讓招呼,“皇兄,太陽要升起來了!”“嗯。”山林裏的晨風微涼,齊讓從近衛手裏拿過披風,進到亭子裏披到齊子元肩上,而後站在他身邊,一起遙遙地望向了崖下。那是齊子元回去再上五年的漢語言文學也無法描繪出的畫麵,初升的太陽是溫和的,也是絢爛的,穿透了山林間的霧氣,慢慢地探出頭來,金紅色的光芒籠罩著林海,給這片山林還有世間萬物帶來了新的充滿希望的一天。“能看到這樣的畫麵,一宿不睡都值了,”齊子元扭過頭,正對上齊讓看過來的目光,對著那張被朝陽鍍了光的清俊麵容一時忘了自己想說的話,隻喃喃地喚了一聲,“皇兄。”“嗯?”齊讓伸手替他攏了攏肩上的披風,順帶將兜帽一並戴好,“要說什麽?”“其實也沒什麽,”齊子元轉回視線,看向越升越高的朝陽,“我想要的都在了。”齊讓睜大了眼,眸光微閃之後,也跟著轉過視線,向崖下看去:“也確實什麽都不用說了。”就這麽並肩在崖口看著朝陽完全升起,齊子元才長長地舒了口氣,回轉視線打量著所處的這座觀雲亭,順勢在石凳上坐下,語氣裏帶了訝異:“我先前隻以為是個簡單能遮陽避雨的地方,倒是沒想到能在這峰頂建這麽一座富麗堂皇的亭子。”“這亭子是父皇當年專門找了工匠費了不少的人力物力才修建而成,”齊讓挨著他坐下,“說是這向翠峰是集了天精地華之處,方便他偶爾過來修煉。”“天精地華?若真是這種好地方,修這麽個亭子不是反而礙了事,若真的潛心修煉,為何不找個深山老林也省的受打擾,”齊子元抽了抽鼻子,“明明是隻想享受這皇位帶來的尊貴,卻不想為天下蒼生承擔任何的責任。”話說完,迎上齊讓的目光,他才後知後覺地想到,自己剛剛說的可不僅僅是不盡責的上任皇帝,也是齊讓的親生父親,不由咬了咬唇:“對不起,皇兄,我不該如此評價父皇。”“你說的本也沒錯,父皇這一生……”齊讓輕輕搖頭,“到底是隻為他自己而活的。”若換從前,齊子元會立刻反駁齊讓,人生短暫,為自己而活又有什麽不對?但在這個皇位上坐了半年之後,他已經清楚地明白,身為一國之君,肩負著一個國家的興衰,天下蒼生的存亡,注定了是不能隻為自己而活的。沉默了一瞬後,齊子元低低道:“所以皇兄便隻為了大梁的江山而活了?”“以前是這樣的,”齊讓也不否認,微低頭看著齊子元,“現在的話,我的人生又有了別的重要的存在。”齊子元抬起頭,正迎上齊讓的目光,因為二人坐得足夠近,他可以清楚地從那雙眼底看見自己的倒影。“那就好,”齊子元輕聲道,“即使大梁的江山依然重於一切,但能有這麽一個存在,能讓皇兄快樂起來,就已經夠了。”第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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