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煜抬臂一聲令下,又命令道:“入城!”玉城之前鋪設千萬八卦陣,將士不眠不休了三日,沈懷霜也不眠不休了三日。破除最後一個陣法,無量劍上流下了深褐色的長條血跡,沈懷霜指節一動,血珠浸染地麵。所有八卦陣全毀,他的手幾乎也不能再看,人累得脫力,也脫了相。沈懷霜用劍撐著自己的身體,在風沙中睜開了眼睛,如常地清朗道:“已為大趙眾將破陣!”等城破之時,鍾煜幾乎被三五人從土堆裏拖拽出來,渾身沾滿了塵土與血跡,如同脫了力一般。在陷入昏黑之際,他卻強撐著醒來,全憑意誌撐著問:“我先生呢?”連日的不眠不休,將士回營後幾乎再沒力氣去洗漱沐浴,一個個蓬頭垢麵,幾乎倒在一個地方就能睡著。沈懷霜身上滿身沙塵和泥土,撐著最後一分精神,胡亂洗了一通。倒回了床上,他合著眼睛,額角發脹,竟疼得睡不著。三日不眠不休地用腦,又極端的孤獨和緊張之後,無論合眼多久,耳邊好像仍殘存著槍炮聲,鐵騎隆隆,還有滿鼻腔的沙土。耳鳴時,沈懷霜隱約察覺到了營帳簾子被掀開,這時候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讓人緊張。沈懷霜沒有睜眼防備,隻合著眼睛。腳步聲逼近,每一步,輕重不一。來人踉蹌著來到了他的床頭,撐在床頭,隨後床頭微微下凹,他也靠了下來。鍾煜抱住了沈懷霜的肩膀。“你不去你營帳中休息麽……”沈懷霜勉強道。“……噓。”指節落在沈懷霜唇畔前。鍾煜嗓子被連日的攻城弄得沙啞無比,喝多少水都沒有用。“我就來看看你。”鍾煜低低道,“不看總覺得不放心。”“你受傷了,等睡醒後,我給你上藥。”青年的臂膀攬在沈懷霜肩上,指縫裏,還有殘餘的血跡,他身上還是血腥味,靠在沈懷霜肩膀,壓得也很沉。灼`熱的呼吸就噴在頸上。沈懷霜低頭,貼著鍾煜溫熱的額頭,很緩慢地旁邊挪了挪,讓出一塊地方:“快睡。”額發交疊,呼吸交融。營帳外,風沙作響,越刮越大。帳內卻仿佛有另一番天地。這一覺,鍾煜睡得不好,他時而夢見鐵騎隆隆,時而夢見長刀入心,心跳亂得他好幾次從驚悸中驚醒,可動一下,手掌下還攬著一個人。於是,他就想找到了最安定的所在,鬆開了緊握的手,墜入了新的夢境。一想到“沈懷霜”這三個字,他像整個人墜在半空。靠近這個人時,他像是擁住了一整個世界,懷著有前所未有的安定,可對兩人的關係,他半點都不知該怎麽辦。有時鍾煜也會想,像他這樣反複咀嚼心事,有時過分的靠近,對沈懷霜來說,是不是一種褻瀆?可除了沈懷霜這個人之外,他再不可能像在乎他那樣,再去在乎別人。這一回,鍾煜夢見自己身上穿著侖的黑袍,腰間配著平生劍,推開侖的木門,一盞明燈亮在床頭。窗外,滿院桃花落了一地碎紅,朦朧的燈光前,沈懷霜披發,低眉撥亮了燈芯。燈火一亮,烏發垂在腰側,亮如綢緞。聽到聲音,沈懷霜緩緩從窗前抬頭,雙目泛著慵懶的光,像是等了他很久。鍾煜站在門口,良久,他又喚道:“先生。”沈懷霜對上鍾煜視線,對他笑了:“終於回來了。”“先生……”鍾煜纏著沈懷霜,講了好多見聞。他都沒發現原來他自己這麽能說,但無論他說什麽,沈懷霜都聽得很認真,好像尤其喜歡。講到最後,沈懷霜撐著自己的下頜,抬眸望去,問道:“子淵,差不多到後半夜了。你……不想麽。”話落的瞬間,鍾煜突然就明白了,他意外地笑了笑,徑直上前,抱住了沈懷霜。“嗯,我也想了。”鍾煜吻過了沈懷霜的額頭。他們傾倒在了床上,白衣鋪展了滿床,發絲曲折,落著清冷的月光。沈懷霜仰到在軟柔的被褥上,胳膊耷拉在麵頰側,撐著自己的麵頰,緩緩和鍾煜對視著,看久了,身上衣衫一件件除去,麵上便泛上了薄薄的紅。脫到最後一件,沈懷霜偏過頭,笑了下。忽然鍾煜變得無所顧忌起來,褪下了那件衣衫,觸摸過去:“笑什麽?”沈懷霜又笑,這回,他壓住了自己的聲音:“別別碰這裏……我癢得很。”“是癢麽?”鍾煜貼麵問,“先生再感受感受。”他們像栽入了一片雲端,在薄雲中穿過,又越過積雨的厚雲。烏雲積水,落下傾盆大雨。雨水落後,薄雲又穿入了新的雲層。鍾煜手攀在沈懷霜的腰間,脫下最後一件衣服,順著沈懷霜脊背往上推去。觸之如玉,溫度是暖的,撫上去又光滑無比。他看到那副精瘦的身體繃緊,又因為他彎出如弓般的弧度。到後來,隻剩下了喘‘息聲。這聲音和某一種節奏保持一致。沈懷霜每喘出一口氣,鍾煜都覺得那聲音好聽極了,世上再沒有一直聲音更叫他沉醉,他像被激勵了,麵上越是溫柔,身下越是發′狠,汗水在他脖頸上積攢,又淌在沈懷霜脖頸上。“子淵……子淵……”沈懷霜抬起臂膀,像再也受不了。“我抱你。”鍾煜抬起沈懷霜的時候,他吻過沈懷霜的後背,一遍遍地吻過。沈懷霜後背輕顫,像縱馬一樣顛簸,他又在起伏時,被鍾煜咬住了脖頸、肩側。鍾煜像極了要想標注自己的領地,幾乎咬過了每一處地方。那種美態,世上僅有他一個人能夠看到。獨一無二,隻屬於他。……連日的疲憊得到了最極致的發泄。“子淵?”夢境外,鍾煜忽然聽到沈懷霜喚了他。這個聲音他不可能識別錯,鍾煜壓著喘息,從夢境中醒來,紅著眼睛,望了沈懷霜一眼,問:“先生,什麽事?”沈懷霜對視上去,豔紅的顏色還殘存在鍾煜眼底,他說不出被鍾煜這樣盯著是種什麽感覺,好像看到這樣的目光,應該顫抖和害怕。沈懷霜隻是靜靜望著他,他還被鍾煜壓在身下,肩膀被壓得麻了,勉勉強強抬起來,道:“剛才你呼吸很亂,脈向不穩。你是夢見了什麽。”“不大記得了。”鍾煜避重就輕,隻問,“營帳外有事麽?”沈懷霜道:“你睡了八個時辰,營帳外差不多陸陸續續都醒了,昭成一會兒要找你議事。”他又朝鍾煜遞去一塊幹燥的巾帕:“身上都是汗,擦擦吧。”第84章 屏後清影沈懷霜:“你睡醒了麽。”他低頭望著鍾煜,睡醒之後,雙目還帶著倦意,忽莞爾,對鍾煜笑了下。“要是還覺得累,我過兩炷香時間叫你?”“不用。”鍾煜接過了他的帕子,渾身上下像被水洗過,他立在床頭,撈起順手脫下的衣服,定了定神,勉強像要把自己從剛才的夢境中轉移出去。他一件件穿著自己的衣服,默不作聲,如同揣著沉重的心事。床鋪微微下陷,傳來被褥聲。“那我先去更衣。”沈懷霜緩緩下了榻,趿了鞋,走向更衣處。營地內沒有屏風這樣的東西,連鍾煜的營帳內都是草草支了幾根杆子,架了塊布就當更衣的地方。這塊青布也不知是哪裏找的,略略有些透光。忽然鍾煜的目光就定格在牆壁的影子和那隱隱約約的青簾後,營帳內變得極其安靜。任何一點動靜都像敲在鍾煜的耳膜上。布料利落地下落聲傳來,綢布上落了純白衣衫。燭火燃到了最後一截,清冷的光照在青布後,簾子後隱約出現了窄長的身影,脖頸修長,腰背筆直。簾子後的人撩了頭發,烏發披散,蓋住脊背,竟如他夢中一樣。鍾煜的呼吸凝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美人圖莫過於如此。隔著朦朧的畫布看,畫上勾勒反而更是幾筆傳神。很早之前,他就發現自己對沈懷霜有欲,可這卻是他頭一回凝視著對方,投射出他的野望。“子淵,你在外還好麽?”沈懷霜從簾子後走了出來,他手上放著那件脫下的天青色外衣,全然不知剛才發生的一切。鍾煜緊緊地閉上眼,歎息似的吐了口氣,懊惱地低頭攥了攥手裏的帕子。“好著呢。”每次撞見沈懷霜風輕雲淡的模樣,他就像鐵板栽進了棉堆裏,於是,他又提了兩口氣,幹脆避開了眼前所見。過了一個時辰,沈懷霜再回到帳內,卻在營帳口發現一個捧著一塊棕黑色麻布的侍從。傍晚時,侍從也都會幫將士飲馬、擦拭兵器,很少有閑著站在營帳前的。沈懷霜不由問道:“這是要做什麽?”侍衛捧著麻布,低頭道:“殿下今早囑咐的,要換了帳內的綢布。”沈懷霜更見困頓:“怎麽好端端的,突然要換這個?”侍衛道:“早前不知是誰辦的差事,綢布透,殿下今天一早醒來就提了。”侍衛對沈懷霜行了一禮,又道:“另殿下囑咐,先生,西羌玉城內有狼衛一說,狼衛是西羌死士。攻城之後,還請先生小心。”沈懷霜點了點頭,道:“也讓殿下小心。”這一日白日都是風平浪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