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沾染了滿頭白雪。就好像今生頭一回為一人白頭。第107章 你也不要他了?在大趙最後幾日,去哪裏都一樣。沈懷霜臨走前收到了蘭陵的一張請柬。還請先生與蘭陵一同前去護國寺。這日,沈懷霜外披上鍾煜冬時給他的鶴紋白氅,跨出了府邸門口。馬車簾帳後冒出了一襲紅衫的女子,蘭陵朝他招招手,朱釵琳琅,紅唇如絳,望見來人,便笑道:“先生!!”沈懷霜垂了眸子,他披散著頭發,懷中抱著掐金絲的手爐,開口前,對她淡淡笑了下。冬雪時,他笑容像紅梅落雪,這一笑終於給了蘭陵他從雲端人落回人間的實感。他變得更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像極了“先生”該有的模樣。蘭陵又道:“蘭陵早前聽聞先生要從大趙回侖,知道先生走時不想人來踐行。先生,你就當蘭陵是想來見你最後一麵。二來……我想送先生一些東西,你也要常來回大趙看看我們啊。”沈懷霜沉吟片刻,隻道:“好。”他上了蘭陵的馬車,在馬蹄聲中,沈懷霜掀開簾子,朝窗外看去。大趙街頭還原來的模樣,隻不過冬時,大家都換上了過冬的襖子,賣炊餅的、賣熱茶的,他還看到了從前去買劍樁的那戶人家,店主人老了,眼角皺紋見深,深黑的發絲裏摻雜了銀絲,他做工的徒弟早就比他高出半個頭,站在他身旁,繞緊了手上木椅的靠背。沈懷霜像想到了什麽,簾子被他放了下來。他低下頭,從袖子裏取出了繞在他手上的勾玉。車駕帶著他一起搖晃,馬車外鑾鈴聲叮叮,他靠在車簾的旁邊,就像靜止了一樣。勾玉在他掌心靜靜躺著,他發現,係著勾玉的繩子早就被換過了,新繩子和舊的區別不大,材質上卻更為堅韌,再怎麽弄也不會被弄斷。沈懷霜走神般地望了好久,日光從簾帳裏透過來,白光讓他覺得刺目。眼睛不舒服,連心口也悶了起來。蘭陵沒說,他也知道,等一會兒會在護國寺看見誰。但他想不到,等一會兒看見鍾煜會怎麽樣。蘭陵喊了他一聲:“先生……”沈懷霜抬頭看向了她,收起那塊玉,笑了笑。話到嘴邊,蘭陵收了話鋒,指節在手裏轉了兩圈,對他明朗一笑:”先生還沒在我成婚以後,見過我的夫君吧。他這個人在大趙和在侖簡直兩個模樣……到時候,你可別被他膩歪到。”說到膩歪,沈懷霜也沒忍住,他到底失聲笑了,搖頭笑答:“公主新喜,有情人理應如此。”“先生看到就知道了。”蘭陵也低低笑了出來,臉龐緋紅,她抓住了自己紅透的耳朵,眉宇裏滿是喜氣的笑意。馬車就在這個時候停了下來。車架鑾鈴響了兩聲,又歸於平靜。蘭陵回首,提著裙擺,推開了馬車前的小門:“鄒然,哥哥!”她盈盈抬頭,朝馬車前的兩人一望。護國寺下,鄒然與鍾煜一早到了,兩人底下的衣服顏色黑白對比,過去穿黑的是鍾煜,今日兩人顏色卻換了一番,鍾煜身上穿著金絲勾邊的白袍。護國寺當日,冬雪覆蓋。昨夜下了一夜的雪,黑瓦屋簷上滿是積雪,道上殘雪消融,碾過兩道長長的輪痕。鄒然朝蘭陵伸出手,他落腳時在積雪上踩了會兒,待踩得穩了,又穩步往前,他走兩步,回頭看向蘭陵:“地上積雪太多,我抱你過去。”蘭陵貼在鄒然身上,低低笑了會兒:“太不好意思了。”“我背我心愛的女子,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鄒然眉眼映著女子頭上琳琅珠翠,叮叮,叮叮,珠翠聲如未曾宣之於口的愛意,蘭陵趴在鄒然背上,紅了耳朵。蘭陵身上穿了件棗紅色的夾襖,脖頸上圍著一團雪白的兔絨,她對著天空哈了口白霧。少女發髻高挽,墜著琳琅寶珠,走時,珠玉聲清脆,滿目流光。鍾煜望向沈懷霜,嘴角的笑向下撇著,怎麽提也提不回原來的弧度。天地間初雪才融,氣候尚冷,那冷意像是從四麵八方湧進來,卷著他的心事。他也不應該悵然,今日是鍾瑤回門的時候,他身為兄長,既是見證,自當應該祝福。可那點情緒像把他從風中割裂出來,一半是他站在風中逐漸僵硬的軀體,一半是他像在火海上翻滾過的心。新婚的夫婦在門前挽手嬉笑。“小瑤。”鄒然放下鍾瑤,轉過身,揉了揉她的臉頰,“慢點下來!”“別膩膩歪歪啦!”鍾煜望了眼,嘴角扯了扯。他走過兩步,身側,白衣在風中飄蕩,擦過他的指節,他低下頭,朝沈懷霜遞出手。錦繡入手,衣衫上暗紋錯過指腹,他在手上握著這衣角,停頓了會兒,才鬆開去。“有勞。”沈懷霜緩緩鬆開扶住鍾煜的手。鍾煜收回手,拍了拍身上落雪,低頭應了聲。白衣飄蕩,沈懷霜望了過來:“蘭陵成了婚,她從皇城中搬出去,子淵你回去以後,可想過身邊找個人作陪?”鍾煜半回首:“什麽意思?”沈懷霜改口道:“你獨身一人,總不比有人陪。至尊之位,坐久了就是孤家寡人,你在太子之位上也不過幾年,心境不比在侖的時候。我會擔心。”鍾煜:“一個人就一個人吧。”沈懷霜:“……”鍾煜走在沈懷霜身前,兩人隔開半人的距離,一前一後地走著。沉默時,好像聽見風雪聲都會變得鮮活,他們默契地走在蘭陵的後麵,看不出有太大的齟齬。蘭陵和鄒然走在後麵,手挽在一起,見身前人走得慢了,兩人越了過去,一邊走,蘭陵一邊把路上折來的梅花插在了鄒然頭上。鄒然一個男子帶著梅花也不美觀,他由著蘭陵給他戴上,又折了一段,簪在她的鬢邊:“將來養了一個小的,我還是背著你。”蘭陵又道:“可養了小的,小的怎麽辦呢?”鄒然笑了聲:“我力氣大,孩子還小,就掛我懷裏,若是孩子大了,我就牽在手裏,再背著你。”他們進了佛堂,跪在蒲團上,立了誓言。鍾煜和沈懷霜立在門前等著,望了會兒,那對新人一前一後出來,卻是朝兩個方向,把兩人領走了。蘭陵手裏取了段紅綢,朝沈懷霜招了招手:“先生,你陪我一起去後院吧。”沈懷霜淡然道:“好。”護國寺院落,栽種了一棵巨大的槐樹,槐樹上掛滿了紅綢,迎風招展,落雪時,深紅與暗翠晃眼。風聲不斷,林聲也不斷,白雪從樹上落下,又如天際飄雪。蘭陵小步跑過去,墊腳係好了紅綢,係好了,她望著紅綢上的字眼,瞧了許久,道:“先生,蘭陵稍懂些粗淺的佛理,想聽蘭陵說說話麽?”沈懷霜看了過去。百年古樹下,鍾瑤一身紅裙如牡丹,林與風動,她轉過眸子,望向沈懷霜,發絲紛紛揚揚,目光赤忱。沈懷霜莫名覺得她要說他所想很久的事,他沒有拒絕。蘭陵一字一頓地細數著:“世間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蘭陵少時,聽母親講過佛經。”“這世上沒有亙古不變的東西,女子容顏會老去,高樓會坍塌,人活一世得不到的東西太多,不可說的東西也是如此。”“先生,你是不是和哥哥兩個人,鬧的不開心了?你離開大趙以後,是不是,也不會再回來了?”先生急著回答蘭陵,而她說的每一聲都像刻在他記憶深處。世間事如夢幻泡影,可他來到大趙,從來不覺得大趙的一切是假的,鍾煜是假的,鍾瑤是假的。片刻,沈懷霜應了聲:“公主既然知道,還請公主不要告訴殿下。”蘭陵突然頓住了:“先生,真的是這樣?怎麽之前你從來沒說過。”古樹下,正是寒涼之處,立在風口裏,悵然之意驟增。沈懷霜眉心動了動,身體也冷得不受自己控製,眸中水光渙散,一瞬茫然。他又聽見了抽泣聲,再低頭,蘭陵一哭,眼淚就掉一串,“那我也會想你的。”沈懷霜忍住堪堪噴發的情緒,吐出一口白霧:“公主別難過。”忽然間,蘭陵哭得就停不下來,鼻尖發紅,低頭又抬頭:“我還以為我一直能見得到你,我也還想著,你和哥哥一起回侖了,他就永遠不會一個人了。”“我估摸著你們最近看上去不太開心,要見個麵,可能會好點。怎麽會這樣呢。”沈懷霜咀嚼著心口磨得生疼的澀感,遲來的感覺叫他有些難忍,但他終是忍了下去,俯下身,對蘭陵解釋道:“我是修道之人,修道之人的巔峰是飛升。隻是到了我該走的時候而已。我離了這裏,世事依舊,這麽會因為少了我而如何。子淵他知道,但他不會那麽想。這件事,我也一直猶豫著怎麽同他說,可大趙事端未畢,我不能總拿著回侖的理由去搪塞他。”沈懷霜歎了一聲,複對蘭陵淡淡笑了笑:“公主讀過佛經,沈某給公主講道家的書。”“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世間萬物就像春去冬來,四季輪轉。春來能播種第一顆種子,夏天生發,秋時豐收,冬時枯萎,明年複生,既然生死都不是什麽大事,何況隻是離別。”蘭陵含淚答:“可是還有哥哥呢,你也不要他了麽?”沈懷霜搖了搖頭,給蘭陵遞去了一塊碧色玉佩,玉佩上有靈紋,正是可以讓常人去侖的靈玉:“公主新喜,沈某也沒什麽太貴重的東西要給公主。再給公主第二個家吧。以後你想出去走走了,或者想子淵了,可以回侖來。也算,給公主撐腰。”“先生……”蘭陵顫著手接過沈懷霜那塊玉,放在了心口,低頭,又落下一行淚,“我不要這個東西。我想要你留著。”“公主,不哭了。等會兒,好好見你的新郎。”沈懷霜口中說的新郎正在素齋店裏,挑了位置。兩人找定位置,又嫌站在裏頭悶,轉身出了門外。風口處,鍾煜抱著懷裏的劍,回頭望了眼鄒然,忍不住道:“蘭陵交給你,真是白便宜了你。”“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獨此一人。”鄒然繞著鍾煜轉了兩圈,他修為保持在金丹不在突破,如此,後半生便和普通人一樣,他渾然不在意道,“你不老說我是棵歪脖子樹麽,我就是喜歡小殿下,並不是因為她是公主而喜歡。憑這點,這世間沒有男子比得上我。”鍾煜不作認同,話卻鬆了口氣:“你哪來立身之本,照顧好鍾瑤一輩子。”鄒然:“從今往後,我就和她在大趙開酒樓、鋪子、茶肆,我腦子又不笨,四體也不是不勤,這世間那麽大,總有出處。”“就是你呢?鍾子淵。”鄒然望了鍾煜一眼。“就老樣子吧。”鍾煜提了口氣,不再作答。“算了,看你今天這半天悶不出聲音的樣子……去找你先生求簽啊。”“去什麽?”“你這不說話,也看不出他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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