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撚過沈懷霜的兩鬢,沾著汗水。沈懷霜被轉向了鏡子前,他無法別開目光,隻能閉上眼。額頭抵在鏡麵上,傳來涼意,可涼意沒法降下額上的熱意。他弓著腰,撐著鏡子的兩端。他被抱著,貼上了冰冷的鏡子。身後人的胸膛是熱的,身前的鏡子如薄冰。鍾煜摸挲過他的唇,探進來指節。唇畔上壓著輕微的力道,指節入口,沈懷霜函著不太舒服,顰了顰眉,那雙眸子含著別的情緒,有了愛恨就會生動,一生動又會讓鍾煜喜歡得不行。鍾煜在這件事上,有著超乎沈懷霜想象的掌控欲。好像隻把他折騰得夠了,他才會有些許安全感。鏡子照出了他們的身影,還有不同神態的眼睛。“我好喜歡你這個樣子,沈懷霜。”“你喜歡麽?”鍾煜要沈懷霜抱他,沈懷霜不肯。鍾煜又想他發出些許聲音,沈懷霜又咬死牙關。沈懷霜被高高地拋在雲端上,又驟然墜落下來,如此反複。事態越發走向失控,有時候他快忍不住聲音,沈懷霜也會像泄憤一樣在鍾煜手上咬下。血味湧上舌尖,沈懷霜前半生用劍,常常會有血跡濺上來,卻沒有哪一種教他嚐出這樣的味道。血與洪流奔騰,爆發再止息。“你滿意了?”沈懷霜在鏡子前,他自己氣息也不穩,說兩聲,又忍住了顫抖。鍾煜用力地抽了口氣,好像就是任著沈懷霜惱他。“怎麽能叫滿意了呢?”“我永遠要不夠。”簾紗晃動,他們又倒向了帷帳之後。接吻就像在撕咬,他們在咬破對方時,才偶爾換得一夕的喘息,又像要把對方弄得遍體鱗傷才肯罷休。日夜循環,如此往複。……自沈懷霜被留在文華殿以後,他每天照常醒過來。文華殿的飲食起居都很好,可沈懷霜已經好幾天沒動過筷。有時候,他會一個人在窗邊枯坐一個下午,隻是抬頭看著庭院裏那棵栽種了數十年的槐樹。有時候,他會從袖子裏掏出給過鍾煜的那塊勾玉,好幾次,都生出了想要把它敲碎的念頭。沈懷霜內心很少再產生波動的情緒。唯獨撞見了要陪他的鍾煜,他心緒就像泛起浪濤的波瀾,無從止息。他發現鍾煜他在這種事情上總是很反複,鍾煜在纏他的時候,他想盡一切辦法都要他遂了他的意,平時兩個人不做什麽的時候,鍾煜偏偏會想盡辦法地哄他開心,就像所有的變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哪怕沈懷霜不回答他,鍾煜也能一個勁地說很多話。沈懷霜從來不覺得鍾煜健談,但在這個時候,鍾煜偏偏有著超乎尋常的耐心,好像話題永遠也找不完,天南海北,無所不聊。閑暇的時候,鍾煜會支起腿,湊在沈懷霜身前,不管沈懷霜對他有什麽反應,他都會對他淡淡地笑一下。他也一直不舍得拿金鈴鎖扣著他。這金鎖鎖在靈氣聚集的地方最有用,隻要鎖過一次修為就行。平日裏,鍾煜用它的時候更多讀的是一種別致的意趣。而他找沈懷霜,也不隻是為了某件事。大趙冬季到了春初,雨雪下過之後,天還會飄小雪。這天雖然不能再堆雪人了,長廊上放個銅盆,再抱個暖爐,看雪的時候喝點熱茶,還是會很舒服。長廊下,銅盆裏燃燒上好的瑞炭,焚燒不起煙霧也沒有味道。鍾煜會從後麵抱著沈懷霜,一起在廊下賞雪。風雪過來的時候,涼風刮過脊背,他會裹緊兩人身上的披風,再用下巴蹭著沈懷霜的肩膀,問道:“你冷不冷。”沈懷霜不會回答鍾煜。鍾煜也不惱他,他還是會給他遞熱茶,說冬日裏的趣事。隻是偶爾他也會在一個人的獨白中陷入悵然中。懷裏人如舊,身上味道也如他記憶中清淡,可過去那個靠在石桌上和他額頭相抵,輕笑著握住他的手裏的人好像早已經在飛升那日遠去。在沉默間,銅盆裏的炭火焚燒殆盡,如同誰的愛意,餘留滿盆灰燼。沈懷霜從最初的崩潰和震蕩之後,開始變得平靜。但沒法在某件事上鬆口。沒有別人在的時候,鍾煜和沈懷霜抱著抱著就會去做別的事。於是情況周而複始,爭吵、情纏,情纏、爭吵。沈懷霜全然無法想象對麵怎麽能在兩個人都疲累時,鍾煜怎麽還能和他繼續耗。籠中鳥被關久了,就會依賴於人。可沈懷霜和鍾煜互相磨著,就是熬鷹。兩個人互相一鞭子一顆糖地磨著,不是那隻鷹被熬死,就是獵人再也耗不住地放了它。沈懷霜也開始麻木地應對任何一種情況。直到鍾煜開始不滿意他的反應。鍾煜尋來了藥酒,渡了那口藥酒,著嘴直接喂沈懷霜喝下。酒一口口渡著,藥味衝得要死,像把骨子裏的冷都驅趕出來。沈懷霜的頭昏昏沉沉的,他捧著鍾煜的臉,在醉生夢死間,他也會失聲笑出來。酒是暖情的酒,可他的半邊身子是涼的。眼前所見光怪陸離,就隻剩下了本能。那個時候,沈懷霜就會想,如果他曾經也算喜歡過鍾煜,那以後,他便再也不要喜歡他。對這個人,從此以後,隻有舊事,沒有舊情。沈懷霜在文華殿關了七日有餘。他自從進來以後除了每天要上幾碗水,什麽都不會碰。宮人求了又求,他也置若罔聞。“還是不肯吃?”這天晚上,沈懷霜尋聲望向門口,目光卻像被青年撞了一下,鍾煜扶著他起來,又看了一會兒,他怕沈懷霜不舒服,從床上抽了兩個軟墊,靠在沈懷霜身後。鍾煜低頭,動了動手裏的勺子:“沒力氣,你吃點東西。”滾燙的粥在他手裏上下翻滾。沈懷霜偏著頭,沒有張口。勺子落回了碗裏,鍾煜又攪了幾回,近乎把那一碗粥攪得半涼,道:“不燙了,我就這樣喂你吃。”沈懷霜轉到哪裏,那個勺子就追到哪裏。他脾氣再好,頭皮一麻,終是忍無可忍地道:“你走開。”可一開口,肺腑接觸到空氣就開始拚命咳嗽,渾身像是冷到了。鍾煜支起身,撐在榻上,他放低呼吸,掰扯過沈懷霜的手腕。沈懷霜呼吸急促,又被鍾煜扯來扯去,神魂都像要被扯掉半條,他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甩開了鍾煜的手。滾燙的粥水飛濺在鍾煜腕上,鍾煜卻不生氣,從懷裏取出巾帕,耐著性子,擦去腕上紅痕。冷風倒灌入喉頭,沈懷霜背後一僵,衣帶卻從鍾煜指縫漏過。他和鍾煜沒日沒夜地關在這地方,什麽地方都嚐試過,什麽時間都嚐試過,好像除了睡眠的時候,見到對方的時候一直在醉生夢死。他的身體開始變得敏感。他也不喜歡自己的身體會下意識產生反應。衣帶被指節嫻熟地撥開,如今鍾煜隻要一隻手就能輕鬆做到解衣。他的指節觸到了沈懷霜,衣帶還沒抽動,沈懷霜一記手刀打在鍾煜身上:“滾!”鍾煜麵色一沉,看了過去。他牽過他剛才打了他的那隻手,竟輕輕揉了起來,找著骨節,摸著錯節的部位,手上一用力,哢地一聲,給沈懷霜合了起來。“打之前你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你疼,我也疼。”衣帶重新被係緊。鍾煜又給沈懷霜蓋了件披風:“我就是怕你冷。”沈懷霜看了過去,目光嘲諷:“那和我有什麽幹係。你把我留在這裏,管著我,沒日沒夜折騰我,我是不是還要對你感恩戴德、搖尾乞憐?”鍾煜端著手裏的粥。勺子在碗盞中晃了兩圈,他低頭攪了兩下,像是沒聽到他剛才那麽說,勺子上的一口粥兜兜轉轉,最後晃得整碗粥熱氣都沒了。青瓷盞碰撞,叮當一聲。鍾煜又要了第二碗粥。鍾煜遞過勺子,指節用力到發白道:“別折騰了,快吃。”沈懷霜忍無可忍般道:“這世上怎麽會有你這樣的人。”鍾煜:“聽話。”沈懷霜也會恨自己壓根就不會罵人。他反反複複會說的也不過就是滾、走開、出去,好像再沒別的詞去形容。他更懶得和鍾煜講道理、費口舌。沈懷霜沉默了良久,忽而淡漠道:“我就不該如當初那般對你。”瓷盞落地,空氣裏一瞬沉默。那種長久的凝固感像把房裏的氣息都抽光了。鍾煜盯著那個勺子,他顰眉忍了一會兒,欺身上前,幹脆挖開沈懷霜的嘴。他挖開的動作不太用力,手指觸入不算疼,曖昧的意味大於本質,鍾煜一口一口逼沈懷霜喝下去。片刻,茶杯遞了上來,都送在了唇邊,沈懷霜低頭看了眼,咳得麵色泛了紅,他卻閉上眼繼續道:“……我不知有今日,多年前,見你初入歧途的時候,我應該打碎你的根骨,逐你出門,永絕後患。”當啷一聲,碎瓷飛濺在床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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