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恐慌不已,陣型已被衝亂,雖然堅甲在身未受重傷,但他們看得出夏軍的力量,遠非己方所能抵擋。他們根本就是以卵擊石,雖已做好準備赴死,可真到這時還是……“撤退!”這是劉副將的聲音。越人看向戰旗,真的揮出了後撤的旗語!對死亡的恐懼戰勝了當逃兵的愧疚,軍士們紛紛聽命,跑向城內。越過城門,他們突然發現,甕城內的地麵竟掀起一塊擋板,留出一道能過人的口子,劉副將招呼他們從裂縫爬下去。軍士們攀著牆壁來到地下,發現這裏挖出一片空地,足夠塞下整個銳堅營!一刻鍾後,所有軍士進入地底,劉副將指揮最後幾人緊閉城門,一起跳進縫隙,將擋板拉回原處,地麵平整如初。地下燃起燈燭,空地盡頭有大小不一的幾道門,軍士們席地而坐,迷茫地大眼瞪小眼。臨川侯府派人來,叫每一隊的百夫長過去說話。幾十人圍在臨川侯身邊,有人疑惑,劉副將便道出計劃:“不打了。等夏人過去,大家各自逃命。”眾人一愣,也有衝動的當即喊出:“我們不做逃兵!”臨川侯歪在石塊上,一襲絳紫氅衣迤邐曳地,縱身處昏暗,亦風華不減。他抬臂,寬大袖擺遮住絕世麵容,“看看那個。”他手指處,堆著幾具鐵甲和幾把劍。“這是你們幾個月前還在用的軍備。”大家取了東西,一看便知,那甲和劍與自己身上的相去甚遠,根本配不上“銳堅營”的名號。程放鶴起身拂袖,朝眾人一禮,親自講了來龍去脈。他講了林、徐二位將軍為何離開銳堅營,講了這些年朝廷對營中層層盤剝、以次充好,講了朝中黨派勾結唯利是圖,講了越國腐朽不堪的朝局,講了夏人兵臨城下時朝廷唯一的指令,是讓他不惜折損兵力盡量拖延時間,好讓京中權貴撤離……這些低層將官有的對朝中事早有感覺,有的則是初次聽聞,議論聲四起。“這樣的朝廷不值得我賣命!我這就帶手下逃離。”“大越生你養你,再腐朽也是你的家園!可恥!”“生我養我的是父母,我死了誰來奉養他們?越國皇帝嗎?還不如去夏國,那邊田稅低徭役少,他們的朝廷把百姓當人看!”“大越再不好,輪得到他夏國管麽?他們入侵別國,還有理了?!”“什麽入侵,千年前四海本就是一家,分明是收複失地。”“都分割千年了,再打就不是收複,是入侵!”……程放鶴被他們吵得腦殼疼,也不知道怎麽勸。他一個知道結局的穿書者,沒資格要求被越國洗腦了幾十年的將士跟他一起跑。“侯爺,讓他們吵去,您歇歇吧。”公孫猛上手扶他。想起昨夜酒醉時發生的事,程放鶴看見他就尷尬,揮揮手道:“你若無事可做,不如去城裏看看百姓。”原書裏,夏國攻陷京城後直奔皇宮,搶劫也是去權貴府邸。普通百姓的家底早被朝廷搜刮完了,沒必要衝他們下手。所以戰前,程放鶴沒安排百姓跑路,隻讓他們緊閉大門,不要招惹夏人。就怕有好奇不聽話的,或者趁戰亂報私仇搞事情的,確實得派人巡查京城。“昨夜……是屬下逾矩,但屬下隻是、隻是……屬下沒有對您……”公孫侍衛長埋頭,別別扭扭說不出一句完整話。程放鶴嘴角一抽,馬上就要穿走了,誰要跟你糾結這個?!“昨夜本侯醉了,記不清了。公孫侍衛長是本侯信任的良將,現在帶人,去城內照管百姓。”“……是。”公孫猛怕侯爺身邊無人保護,就沒帶侯府侍衛,獨自打開地洞的一扇門。這條隧道可以直接通向城中。這邊還在爭吵,可時間已不多,有人甚至要原路返回戰場,被劉副將帶人攔下。程放鶴道:“各自將本侯的話轉述給手下軍士,若有願意回去繼續打的,到本侯這來。願意留下保命的,原地等著。”片刻之後,當真有百餘名軍士走向他。程放鶴指向另一道門,“這條路通向城外。現在夏人應當還在懷疑有詐,尚未進城。你們從後方突襲,能多殺幾個夏人。”這百餘人站在門口,開始痛罵其他人是懦夫,罵臨川侯和劉副將是賣國賊。程放鶴由著他們罵完,打開了門。而後他轉向留下的眾人,“這道門本侯會開一刻鍾,覺得自己是懦夫賣國賊的,可以隨時追上他們。時間一到關門,若還留在這裏,就是你們自己的選擇。想清楚,不得後悔。”別今天救下了明天再愧疚而死,他程放鶴已經跑路,可沒人給活下來的人做心理建設。陸續還有幾十人離開,餘下的說些“上有八十老母”“朝廷拖欠軍餉”雲雲,似乎是在給同伴解釋,也似乎在給自己解釋。見眾人逐漸安定下來,程放鶴指著一道稍顯寬敞的門,“這條路有多個分叉,通往不同方向的遠郊。你們聽見夏軍從頭上過完了,盡量多等些時辰,實在餓得不行,再卸下鐵甲出去覓食。”“至於之後如何,要看夏人是招撫還是趕盡殺絕。本侯隻能幫到這了,以後的路,你們自己來選。”劉副將涕零,抱拳道:“侯爺對銳堅營的大恩,所有軍士都會永生銘記!”程放鶴深深地笑了,“別謝我,謝林將軍吧。”銳堅營和他的主線任務沒有半點關係,但這是他穿的最後一個世界,在當個任務工具人之餘,他終於做了一件令自己滿意的事。“侯爺,那邊還有最後一道門……”程放鶴招呼所有侯府侍衛過來,打開那道門,“走,跟本侯回府。”……這條隧道通向臨川侯府,一行侍衛回到熟悉的院中,立即按照先前的布置分散到各門,著手防禦侯府。此時,夏軍已衝入城中。第一批前鋒軍直闖皇宮,塞不下的就奔向公侯府邸。臨川侯府守衛人多,牆也堅固,夏人最後才開始攻打這裏。守衛們忙著堵門放冷箭,暫時攔住入侵者,聽外頭高喊:“我乃大夏前鋒軍李將軍,越國已亡,臨川侯速速開門受降!如再頑抗,府中上下格殺勿論!”無人回應,對方又道:“聽聽這是誰”緊接著,門外傳來斷續的哼哼聲,門裏魏清聽出來:這是公孫侍衛長的聲音!魏清急忙跑到後院,自家侯爺正在樹下,用鋤頭一下下挖土裏的酒壇。碎土混著落葉,好不悠閑。聽到門口的事,程放鶴微微蹙眉,“繼續防守。”原書說前鋒軍主將李光耀勇猛狠厲,雖然能衝鋒陷陣,軍紀卻最差。就算現在開門,公孫猛也難逃一死,侯府上的東西也會被前鋒軍毀掉。而直覺告訴他,夏人不會殺公孫猛。程放鶴忙活半晌,終於挖出一壇酒,泥土落了滿身。他脫下蒙灰的絳紫色廣袖衫,露出貼身素白單衣,衣裳下玉肌皓腕,依舊不惹塵埃。一名侍衛舉著一封信,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侯爺,有人從後門投信進來,那人騎著馬蒙著臉,扔下信就走了,沒看清容貌。”程放鶴展信:“夏人屠戮越國公卿,城外安全。”落款是……徐樸?他見過徐樸的筆跡,和眼前的比較,倒確實能對上。可徐樸為何能給他寫信?難道被夏人拿住了,是被逼的?他懶得深思。反正也不打算跑。再過半晌,魏清又回來稟報:“門口換人了,季……季將軍來了,讓侯爺開門……”程放鶴點點頭,“府上除了侍衛,現在還有旁人麽?”“沒有了,最後一批雜役方才從地道離開。”“嗯,做得好。”程放鶴卸下腰間的玉墜,隨手遞給魏清,那是塊名貴的血玉,夏軍要再晚來幾天,這東西就會被當了換軍餉,“辛苦了,你也快走吧。”魏清不肯收,“侯爺遣散所有人,那您自己……”程放鶴強把東西塞給他,抱起酒壇轉身,“本侯去會會故人。”……侯府五百侍衛,一部分正拚死堵住四麵府門,另一部分則從府中各處向外發射冷箭。聽說季允在外麵領兵,侯府整套防守方案皆出自他手,本以為他必有破局之法,沒想到冷箭竟不斷射中夏軍,府牆外倒地一片。但這是杯水車薪。越京淪陷,臨川侯府又豈能獨善其身?突然,無心閣裏飛出一隻大紅大綠的鳥,鳥足上勾著一幅展開的卷軸,上書“撤”字。喳喳帶著這個字繞侯府一圈。侍衛們瞧見信號,紛紛停手,立即將所有出入口插死,一齊奔向最近的地道。侯府防守方案的最後一步,叫做逃跑。……用鐵鏈和桌椅堵門,其實支撐不了多久,逃命的洞口一封死,侯府正門就被撞個稀碎,夏軍一股腦湧入。看到空空蕩蕩的院子,夏軍都驚呆了。李光耀咬牙道:“臨川侯不是藏了就是逃了,速速封鎖府邸,搜人!”“等等。”陰冷的聲音攔住了他。高大之人身著銀甲,左腰間別著劍,緩步出列。他所經過處,眾人無不自覺讓行。“李將軍帶人去下家,這裏交給我。”他毫不掩飾洶湧的恨意,左手按住劍鞘,像是下一瞬就要揮劍砍下誰的腦袋。李光耀點了一隊人,“季將軍身邊還是得有人護衛。你們留下,陪著季將軍。”季允垂下長睫,掩蓋眸中陰鬱,沉沉邁步,走向逍遙殿。作者有話說:久等啦~開學快樂hhh林這個角色,一直感覺管女性叫師父有點怪,但實在沒找到替代。她是政治聯姻,不知道對方粗箭頭。這章夾帶了一點點私貨,明天攻受重逢~第33章 ◇逍遙殿正殿門窗緊閉, 偶爾漏進幾絲微光,照不亮滿室昏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