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允已經越來越不理智了。隻要跟他說自己和哪個男人睡過覺,就能引開對方的注意,讓他不再關心公孫猛特地來找自己可還有別的要緊事。公孫猛被擰的那條胳膊看上去還好,被扔出窗外就是不會再被追殺,而他給公孫猛的東西應該也會平安送到前鋒軍。一切順利,除了……季允又看向了他。這一次,那眸中的陰騭狠絕卻漸漸消退。季允取來食盒,坐到榻邊的矮凳上,淡淡道:“侯爺用飯吧。”程放鶴愣愣望他半晌,確認他不問方才的事了,才慢慢坐過去,伸手去拿食盒裏的碗筷。手卻被打掉,季允從盤裏夾了一塊沾肉汁的扁豆,送到程放鶴唇邊,“屬下服侍您用飯,不勞侯爺動手。”程放鶴乖乖張嘴,吞下那塊扁豆。今天他沒被蒙眼,看清了食盒裏的菜品。季允做晚飯一向用清淡的食材,又生怕侯爺口中寡淡,素菜都刻意用醬汁和香料泡過,低油低脂,吃起來卻不會索然無味。程放鶴也是第一次看見季允喂他吃飯的眼神。他見慣了此人身上的戾氣,卻不知季允夾菜時眸中竟有這麽多溫柔,微光沉在眸底,不是刻意的逢迎討好,而是將滿載心意之物奉給心愛之人時,一腔不能自製的情腸。有那麽一瞬間,程放鶴生出一股衝動,想把一切都告訴季允。關於自己的來曆和這個世界的任務,關於每次傷害季允時他自己心裏的酸楚,然後擁他入懷,告訴他根本沒有所謂的替身白月光,他程放鶴從沒愛過什麽人。如果愛過,那也是季允。不過衝動終歸隻是衝動,程放鶴忍住了。真要這麽做,任務就不可能完成了。慢悠悠用過晚飯,程放鶴的神色也漸漸平和。就在他以為自己能和季允好好交流一次時,對方卻在最後一口湯喂完後突然變了臉。季允眸中閃過凶光,不待程放鶴看清,眼前卻驀地一黑又是那塊蒙眼布。“你到底有完沒完?”程放鶴不屑道,“除了把人蒙了眼綁著,你還會什麽?”下一刻程放鶴就後悔了自己的挑釁,他還要再罵兩句,嘴唇卻突然撥開。有什麽東西堵進來,外部兩側連著繩子,緊貼臉頰,繞在頸後。程放鶴想問他要幹嗎,可試圖開口時,卻不慎感受到那東西的材質,像是玉做的,冰涼且逼真。後知後覺的人臉上發燙,再不敢說話。“唔……”他喉頭發出無力的反抗,可季允根本不理會,捉住他衣襟,輕而易舉毀去臨川侯的尊嚴。麵前的大將軍衣冠齊整,他程放鶴卻狼狽至此,又說不出話,隻得伸手去推人。然後手腕立刻被戰神像擒敵一樣擒住,製在身後。程放鶴以為他要故技重施,可手腕接觸到的卻是粗糙的軍用繩子,將他雙手緊束。接著被纏的是他的膝彎,分別繞緊麻繩,他不知道季允鼓搗了什麽,最後突然通體一輕,頭腳同高,全身重量壓在麻繩上。在軍中折磨俘虜時,富有經驗的將軍用一根繩就能纏住一個人的手和雙膝,再繞過房梁高高吊起。技法著實巧妙。拒不投降的俘虜兩膝被固定好一個角度,動彈不得,像極了一塊待宰的肥肉,待刑的囚犯,配上臨川侯一看就禁不住板子的身形線條,是很容易屈打成招的那種。程放鶴尚沉浸在震驚中,卻突然感到一陣脹痛。他突然想起那天在紀柳院中見了一個木雕,他還想過是什麽人發明的這玩意,為什麽不直接動真格的。被關在無心閣的日子裏,他曾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最後得出結論:用真的那是平等關係,而木雕則是用來折辱人的。許多客人之所以選擇去南風館而非倚紅樓,是因為在這個時代,男人本該頂天立地治國齊家,故而折辱男人比折辱女人更為有趣。所以南風館的公子們都有這麽一套家夥,遇到一腔恨意無處發泄的客人,就主動拿出來,讓客人們用木雕,愈發顯得自己卑賤,客人也就愈發痛快。他堂堂臨川侯,怎麽能受南風館中人一樣的對待?!而且,季允怎麽會用紀柳的木雕對付他?“不是他的,”季允仿佛知道他在疑惑什麽,“紀柳身子瘦弱,他用的東西侯爺不會喜歡。所以,我專門給侯爺定做了一個。”程放鶴一顫,這麽說來,好像的確比紀柳那個更……他欲哭無淚,但這還沒完,房間裏再次響起搬東西和纏繞的聲響。在黑暗中等了小半個時辰,程放鶴聽見水滴聲,像是一個刻漏,每隔一陣就有一滴水落下。水滴落的同時,有什麽機關被觸動,引起木雕劇顫,幅度不大不小,剛剛好夠用。大將軍攻城投石的機關,原來還能用來逼供。程放鶴通體緊繃,發白的足趾下意識彎曲,指甲掐進手掌,大口吸氣,才勉強從頭皮發麻中平複。他受不住軍中的酷刑,很想屈打成招,但他沒法說話。花了好大力氣才清醒過來,可下一瞬,耳邊再次傳來水滴聲。啪嗒。“唔……”生理性的眼淚湧出,打濕了布條,順著發燙泛紅的頰邊滾落。啪嗒,啪嗒。水滴總會按時落下,機關總會轉動,木雕總會擺動。偶爾混著一聲不和諧的“啪嗒”,是程放鶴再也忍不住的眼淚。他不記得季允是何時離開的,也不記得自己這樣待了多久。水滴和木雕沒日沒夜地勾著他的癮,每次隻需輕輕撩動,而後留給他漫長的折磨。昏天黑地。世界隻剩粗糙的麻繩,玉質的木質的雕塑,和永無休止的頭皮發麻。程放鶴沉浸在無盡的妄念中,心裏暗罵:季允,這個瘋子!隻能在心裏罵,甚至不敢哼哼兩聲。如今他發出的任何聲響,都染上了別樣的味道。從那之後,他再沒離開過無心閣,甚至再沒下過地。反正書房裏的公務告一段落,有得交差,沒人盯臨川侯的考勤。程放鶴本以為隻要忍過三天,最多五天、七天,季允怎麽都會放過他。沒想到任務倒計時從三十多天降到十天,他已快被周而複始的欲念逼瘋,季允卻絲毫沒有放他下來的意思。期間王冬來過幾次,程放鶴隻要聽見窗戶被敲響,就立刻強行吐出一個“滾”字。發音不清,卻氣勢逼人,嚇得王冬不敢開窗,匆匆溜走。係統:“宿主請注意,任務倒計時僅剩九天,請盡快完成任務!”“倒計時僅剩五天,請盡快完成任務!”“倒計時僅剩三天……”倒計時剩三天的時候,程放鶴終於繃不住了。看樣子季允打算一直把他這麽關下去,他不能坐以待斃!他根本不知道怎麽讓季允黑化,但他必須利用手上的資源,孤注一擲。成了最好,成不了就,大家一起毀滅吧。辣雞世界,辣雞係統,辣雞任務,他不想玩了!於是在王冬下一次敲他窗戶時,程放鶴道:“蒙眼,進來。”他口中有東西,說話含混不清,盡量減少字數,王冬便聽懂了。接著是窗戶吱呀和翻窗聲,王冬進到屋裏,原地站著問:“侯爺在哪呢?為何說話不清楚?有什麽看不得的嗎?”程放鶴:……都看不得了,你還問!“今夜去見紀柳,”程放鶴緩慢吐字,“說本侯還是喜歡季允,不跟他了。”王冬:“啊?”“明日深夜,再來,待季允走後。”“屬下冒昧,敢問侯爺此舉,是要對方作何反應?若他發怒對屬下動手……”啪嗒一聲,程放鶴渾身一個激靈,喊聲帶了哭腔:“你去不去?!”“……屬下這就去。”聽著王冬離開屋子,程放鶴盤算起自己的計劃,身後木雕又是一顫,把他唇角的笑意攪得扭曲。說實話,他並不知道紀柳聽到這話會是何反應。但以他對紀柳的了解,他相信此人一定會搞砸。作者有話說:晉江又提示我過今年並不存在的生日了,所以有人給我發紅包嘛算了還是我給大家發紅包吧,老規矩,明天更新的時候發。第46章 ◇季允像過去一個月中的每個夜晚一樣, 在飯點推開無心閣側殿的門。他的侯爺也像從前一樣,嬌嫩的皮肉被緊束在半空,眼眸被蒙住, 眼尾的紅卻蔓延到耳根, 仿若滴血。他雙唇微啟, 隨水滴啪嗒聲而驀地一顫, 渾身驟然繃緊,又漸漸放鬆,然後迎來下一滴水。季允關上身後的門, 將鎖眼插死,拎著食盒走到程放鶴麵前,取下對方口中之物,捧出食盒裏的一盤黃豆蝦仁, 舀了一勺送到人嘴邊。程放鶴順從地吃下一口,然後道:“我要見紀郎。”季允動作一滯, 並未回答, 而是再次往他嘴邊送了一勺黃豆,沒有蝦仁。程放鶴不張口, 而是別過頭,“我一個多月沒見他了, 隻是見個麵說兩句話, 什麽都不做也不行麽?”季允捏起他下巴扭回他的頭,強行把那一勺黃豆塞進去。“唔……”程放鶴被撐僵了的嘴怕這些硬東西,好不容易嚼完,故意露出幾分可憐, “那寫封信, 總行了吧?”對麵沉默片刻, 然後程放鶴感到自己腕上麻繩被解開,接著是腿上,蒙眼布也被取下。許久未見光,他的眼睛很不適應,麵前季允的臉從模糊到清晰,程放鶴微感驚訝:這還是他認識的季允嗎?分明是做了大將軍的人,本該錦衣玉食無病無災,不知為何卻臉色略帶疲憊,眼底發黑,眸光是死水一般的沉寂。少年隻長了一歲,臉上卻生出不該屬於他的滄桑,仿佛他不是功成名就的戰神,而是失去一切的乞兒。轉頭,程放鶴看清了屋裏複雜的機關。先是一個滴漏,隔一陣漏下一滴水,接水的壺位於杠杆一端,隻要稍有晃動,便帶動遠端的機械臂,使與之相連的木雕劇烈搖擺。程放鶴由衷讚歎,季將軍不僅會排兵布陣,還能自己做機關,這玩意要是用來攻城投石……可惜,大將軍的智慧用來折磨他程放鶴了。季允扭過他的肩,脫下朱紅朝服外衣罩住人勒得發紅的身體,“信上每一個字,我都要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