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之中,江辭月從長街另一邊走過來,手中舉著一把青色的油紙傘,整齊熨帖的衣袖在水色裏氤氳。  這一幕如果在畫裏,應該會叫做《仙人雨行圖》。  江辭月是修行中人,不懼雨雪,但是卻擔心段折鋒著了涼,於是剛才去買了一把傘,匆忙又回來找人。  他看見段折鋒衣袖都濕了,就蹙了眉,低聲說:“抱歉,我來遲了。”  段折鋒說:“你從來不遲,我們繼續走吧。”  江辭月打著傘先走一步,另一隻手握住了段折鋒的,說:“你跟我來。”  其實段折鋒這時已經勉強能看見路,但他沒有說話,靜靜走在江辭月身邊,兩人一傘在大雨中漫步穿行。  街道兩旁的景色,不知不覺在大雨中朦朧了。  他們離開奉都之後,沿路前往城外不遠處的忠義祠,大雨仍未停歇。  忠義祠建在半山中,山路崎嶇難行,江辭月不知不覺中離段折鋒越來越近,側耳就能為他提醒前麵的坎坷,怕他一不留神會摔了。  段折鋒不動聲色,由江辭月牽著,很快來到忠義祠的大門後,終於有了屋簷的遮蔽,可以不用再淋雨。  這時,段折鋒還隻是衣襟下擺半濕著,而江辭月卻是半邊身子都濕透了,一向整齊的長發貼在後背上,還在滴著水。  “有人在嗎?”  江辭月禮貌地問了一句,將傘具收起放在牆角,推開了忠義祠的大門。  殿堂內安靜而莊嚴,正麵的大將軍像眉目威嚴,身旁有一位巾幗夫人像,則悲憫地低頭看向門口的兩人。  江辭月上前走去,見到大將軍像下寫著名諱,心中略微吃驚,回頭看了一眼段折鋒忠義祠當中供奉的二人正是段折鋒已故的父母,而其背後的牆麵上則密密麻麻,又刻滿了剩餘陣亡的烈士。  江辭月並未多話,先從旁邊拿起三支香,手指輕搓點燃後,肅立鞠躬,將香插進了滿布香灰的香爐中。  作罷這些禮儀,他覺得心中靈感一動,似有一縷功德從那三支香中升起,冥冥中匯入了段府的氣運中。  天地在霧蒙蒙的雨中朦朧,但段折鋒眼前卻有三點微小的暖紅色光芒,那是剛點燃的香火在他眼前留下痕跡。  他依稀可以分辨出江辭月的身影。  前世他在黑暗中度過了十多年,恢複光明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江辭月臉上關心的神情。  這個人是他前半生漫漫長夜裏,僅有的一星燈火。  此時,江辭月走了過來問:“你要找的人就在忠義祠中麽?我看這裏沒有別人了。”  他們是來這裏找人的。  段折鋒回過神來,淡淡道:“或許不敢貿然接近生人吧。”便也摸索著低頭取了三支香,伸手上前去。  “小心。”江辭月下意識地伸出手抓住他,幫他點上香火。  又三炷香升起之後,室內似乎多了些煙火氣。  須臾,從忠義祠門外響起了腳步聲,一對毛發皆白的老婦人結伴走了進來,顫顫巍巍地上前來敬了香,然後回頭望向段折鋒,慈眉善目地問:“小公子看起來很眼熟,是不是段家少爺呀?”  段折鋒點頭道:“不錯,我來祭拜父母。”  兩位老婦人聞言肅穆,分別向段折鋒拜了一次,說:“我們兩個早年家住在段府隔壁,也曾經受過先夫人的恩惠,可惜當時年幼力微,不能在段家危難的時刻相助,眼睜睜看著小公子落入了賊人的手中,自覺非常慚愧,所以這些年來就結廬住在忠義祠旁,不時來打掃,為恩公夫婦守護祠堂。”  段折鋒不閃不避,受了兩位老人的一拜,接著回以一拜,道:“二位高義。”  兩個看起來年近七旬的老太太,怎麽會說年幼的時候受過段折鋒父母的恩惠呢?  江辭月心中一動,雙眼運起法力向老婦人看去。  在法力籠罩之下,他清晰看見了兩個老太太手臂上羽毛密布,身後各自有一條剪刀似的尾巴,特征十分好認。  這是兩隻燕子精!  顯然也不是“家住段府隔壁”,興許就是當年曾經築巢在段府的屋簷下,得以遮風避雨,或許還有一飯之恩。  算一下時間,燕子壽命至多不過十年,確實應該垂垂老矣了,難得它們能一直記得段家的恩德。  兩位老太太見了段折鋒十分高興,連帶著看江辭月也很順目,慈祥地說:“外麵雨下得大了,俊後生趕緊去換一身衣服吧。這祠堂後麵就有廂房,我去給你們尋兩套幹淨衣裳來。”  江辭月看過其真身之後,知道燕子精沒有害過人,便禮貌地說:“多謝二位了。”  然後他很自然地牽起段折鋒,提醒道:“小心前麵門檻。”  兩人繞過前堂,找到後麵一間破舊的廂房。  這裏興許被很多流浪漢、行腳商暫時居住過,看得出來經常居住,但是也被兩位老人打掃得相當幹淨。受過這些小恩小惠的人未必會一直記得,但多數都會在祠堂中敬一炷香,那便又是段府的幾分功德了。  一會兒,老太太送來了兩件幹淨衣裳。  江辭月關上廂房門,將自己濕掉的衣服一件件褪去因為知道段折鋒看不見,因此也沒有覺得要避忌,隻背對著他,想著盡快換掉濕衣服。  少年人雖然總是穩重沉著、不苟言笑的模樣,但這具年輕的身體充滿了青春的活力。褪下中衣,白皙的肩背一寸寸流露,常年鍛煉留下弧度剛好飽滿的筋骨;更衣時回過頭,形狀姣好的下頷上,剛好貼著一縷不夠穩重的濕發,更顯紅唇潤澤;脊柱挺拔,窄腰如弓,一滴水珠順著深陷的後腰,淌進了引人遐想的兩堆玉團裏。  他換好了衣服,又將頭發高高束起,戴上發冠,穿戴重新整潔熨帖,恢複了一絲不苟的禁欲模樣。  段折鋒隻換了外衣,然後就坐在椅子上,透過朦朧黑紗,靜靜地看著這活色生香的一幕。  他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扣擊著。  啊,差點忘了,江辭月後腰上的龍印,這時候還沒有刺下……怪不得,總覺得缺了些什麽。  師兄好怕疼啊。今世再刺一遍,想必還是會忍不住叫出聲吧。  江辭月換完衣服,推開門看了一眼外麵。  這場罕見的大雨籠罩整個奉都,不知要持續多久。  雨下得太大,實在不便出行。街道上空無一人,忠義祠裏的幾人也都受困出不去。  眼看已經是午飯時間,兩位老太太親自下廚,給兩位年輕人做了飯。  江辭月本想推辭,他辟穀多年,早就習慣了不飲不食,最多用一粒辟穀丹。  但老太太們很是堅持,其中一位抹了抹眼淚,說:“當年段夫人常常以熱食饋我,我們無以為報,連她唯一的兒子都保護不好,實在太慚愧了。如今過去十多年,終於有機會能回報一頓飯,你們千萬不能推辭。”  話說到這裏,江辭月也就點頭答應下來。  這頓飯吃得不快,實在是江辭月不知道怎麽照顧盲人用飯,隻能不厭其煩地給段折鋒布菜、報位置。  段折鋒歎了口氣,說:“你顧你自己用飯吧。”  江辭月勉為其難,一盤菜嚐了一筷子,然後目光就落在那盤玉雪可愛的兔子形狀甜糕上,多用了一筷子。  段折鋒聽出動靜,問他:“這甜糕很好吃吧?”  “嗯。”江辭月放下筷子,並不撒謊,“但不可貪多,修行之人不能放縱自己的欲望。”  段折鋒捧著熱茶喝了一口,慵懶道:“為何不能呢?”  江辭月道:“修行之人不同於凡俗,一旦縱容自己沉溺於喜惡,把控不住自己的力量,很容易造成禍事。”  段折鋒笑了笑:“喜歡的人,當然要多親近;仇恨之人,自然是致其於死地,這都是人的天性罷了。如果不能從心所欲,那麽修煉本身就毫無意義。”  江辭月皺起眉,不知道如何反駁他。  不過段折鋒也沒有在意這個,而是將那盤甜糕放到自己麵前,舉起筷子,吃了一個:“嗯,確實很甜。”  江辭月:“……”  江辭月眼睜睜看著,段折鋒把甜糕一個個吃掉,隻剩下最後一個還可憐巴巴地蹲在盤子裏。  段折鋒壞笑了一下,將最後一個夾起來。  “一會兒如果還想要的話,可就沒有了。”  江辭月眉梢動了一下,眼睛看著小兔子,說的話卻很堅決:“不可貪多。”  “真的不能?”  “不能。”  段折鋒笑了起來,將筷子遞到了江辭月麵前:“張嘴。”  江辭月喉結動了一下,下意識雙唇微分的刹那,最後一塊甜糕就被喂了進來。絲絲縷縷的甜蜜在舌苔上蔓延開來,他一時吃驚的忘記了咀嚼,隻是睜大了雙眼,看著段折鋒的笑容。  段折鋒打趣道:“我逼你吃的,不算縱欲。”  說罷,他站起身,心情很好地離席了。  留下江辭月呆坐在椅子上,腮幫子動了兩下,耳根突然泛起了後知後覺的緋紅色。第7章 竊非命(7)  段折鋒回到廂房裏,門就被一位老太太敲響了:“段公子,我剛才聽說段一大早就去官府自首了,你可知道是怎麽回事?”  段折鋒看了一眼窗外,大雨尚未停歇,也就是燕子精能在這種天氣下,得到來自城裏的消息了。  “我也不知。”他淡淡回答。  門口的老太太就說:“段府裏好像發生了一些變故,現在被官差團團包圍著,可是連官差也進不去,可見裏麵非常凶險。公子今天如果沒有別的事,千萬不要回段府,就在忠義祠裏休息吧。我們兩個小老太雖然力氣微薄,但是一定會拚命護你周全的。”  段折鋒知道燕子精在向自己示警。  不過,現在恐怕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段府內的情況。  他笑了笑,向門外說:“那就有勞二位替我守門,我需要休息一個時辰,不見任何人。”  “也包括江公子嗎?”  “包括他。”  兩位老太太答應了下來,分別站在門前,兩臂夾緊,神似鳥類閉目蹲坐著的樣子,一動不動地守護了起來。  段折鋒和衣在榻上躺下,仿佛是睡著了的模樣,但神思入定後,元神從眉心中鑽了出來,似一道淡淡金光,從房梁當中穿了過去。  此乃元神出竅,可以將肉身留在原地,隻有精神遨遊天地。而能夠去到多遠、維持多久,則全看元神的強度。  此時,段折鋒肉身雖然孱弱,但元神無比凝練,猶如實體一般,攜帶著強烈魔氣,威勢之重令四野的草木自動低伏,無數敏感的獸類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滾滾雷霆原本在黑雲之中堆積,這時卻自動避開他的鋒芒。  城隍廟中,濃鬱香火之氣忽而隱沒,土地公與城隍都感應到有魔氣降臨,嚇得鑽進了地底深處。  不過,這股氣息似乎很快控製好了自己,那令人膽戰心驚的氣場不再毫無節製地向外擴散。  奉都內大街上,一座酒樓裏,兩個少女正舉著形狀古怪的長筒張望段府。  “周姐,段府還在走劇情嗎?為什麽所有人都進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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