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得很好,”徐應白道,“今夜請李婆婆他們多做些餃子,分給暗部那邊。”付淩疑應了聲好。等到了夜晚,徐府熱鬧了起來,謝靜微搶著餃子吃,也不怕噎著,幾個姑娘小夥一起笑他,叫他吃慢些。魏珩因為身邊的謝靜微搶得太快,第一盤送上來的餃子他愣是一點也沒分著。徐應白一邊搖頭淺笑,一邊把自己沒動過筷子的餃子遞給魏珩。魏珩受寵若驚地接過來,結果對上了對麵付淩疑尖銳的目光,手一抖差點把碗摔了。徐應白披著狐裘坐在主位上,李婆婆又給他盛了一碗新的餃子。謝靜微吃過餃子之後蹬著兩條小短腿跑過來,在徐應白耳邊撒嬌說要師父編蝴蝶。徐應白被鬧得沒辦法,接過謝靜微不知從哪裏找到的草,給謝靜微編蝴蝶。以前在玄妙觀觀,徐應白沒有什麽像樣的小玩意兒,又因為重疾纏身實在難受老是哭,徐美人和玄清子就薅玄妙觀旁邊的草,給他編蝴蝶、蚱蜢、各種各樣的小動物來逗他開心。這些小動物一度占滿了徐應白的桌案他舍不得扔。後來徐應白自己也會編了,等道觀裏麵來了比他還小的小弟子,他也會編些小動物逗孩子玩。謝靜微在道觀裏麵也有一桌子徐應白編的小草動物。他專注而認真,修長的手指上下翻飛,不一會兒就編出了蝴蝶,然後又開始給謝靜微編蜻蜓。付淩疑的目光落在徐應白的指尖。周圍熱熱鬧鬧的人聲一瞬間變得遙遠。付淩疑恍然間想起前世的事情,那時已經南渡,徐應白身邊除了自己以外幾乎沒有其他人了徐應白在南渡之前遣散了自己身邊這群侍從,還送走了謝靜微。與現今,可謂天壤之別。付淩疑沒見過這樣的徐應白,被眾人圍在中間,眉眼溫和,帶著煙火氣的徐應白。南渡一月後已經是春日,草長鶯飛,萬物複蘇。他們沿著官道南下,安營紮寨休息的時候,付淩疑記得自己坐在抽芽的枝幹上麵用新生的葉片吹曲,沉默地看著不遠處的徐應白。徐應白麵色蒼白,穿著單薄的衣衫站在料峭的春風裏麵。他冷冷地看著前方,忽然抽了兩根長得長的草芽,編了兩隻蝴蝶。他將其中一隻放在生著青青草芽的道路一旁,另外一隻把玩在手上。付淩疑看見那隻被擺放得端正的綠蝴蝶底下,是被新生的嫩草掩蓋的白骨。那是個孩子的骨頭,甚至有一半身子還沒腐爛完全。後來另外一隻綠蝴蝶被拍在付淩疑心口,付淩疑記得自己一開始想把這綠蝴蝶隨手扔了,可最後還是將那隻蝴蝶收在手心。再後來,徐應白身死,他三年顛沛流離,那隻綠蝴蝶,不知道什麽時候就不見了。草編的蝴蝶在眼前閃過,付淩疑倏然回神,看見謝靜微高高興興地拿著一把蝴蝶蜻蜓螞蚱回座位。他分了兩隻給魏珩,剩下的放在桌邊。付淩疑目不轉睛地看著那把草編的小玩意兒,握著筷子的手漸漸收緊,變得青白。沒有人記得了,除了他這個從前世苦海裏麵遊出來的孤魂野鬼,再沒有人記得這些事情了。徐應白吃了幾個餃子就飽了,在一旁安靜地聽劉管家他們聊天。剩下沒吃完的一大盆餃子被送去了暗部那邊,李婆婆讓人端來了糕點,謝靜微一口一個,吃得不亦樂乎。徐應白目光轉了一圈,落在了角落裏的付淩疑身上。付淩疑神色難堪地坐著,目光凝往一個方向,不知在想點什麽,徐應白有點好奇地順著付淩疑的目光看過去,結果看見了吃得滿臉糕點屑的謝靜微還有擺在桌子上的一把小草編的動物。徐應白不太理解這對付淩疑來說有什麽好看的。過了一會兒,徐應白再把目光轉回去看付淩疑,後者已經在狼吞虎咽地埋頭吃餃子了。興許是看錯了,徐應白想。吃過晚飯,聊過天,眾人也散開了,徐應白打發謝靜微回書房繼續寫課業,又吩咐暗衛把魏珩送回去。廊外又下起了細雪,徐應白裹著狐裘往書房那邊走,轉過一個彎時,聽見有腳步聲落在了他身後。“何事?”徐應白搓著被凍得通紅的手,頭也不回問。除了付淩疑,沒人能那麽神出鬼沒地出現在自己的身後。身後果然傳來了付淩疑的聲音:“……你、你能不能編一隻蝴蝶給我……”徐應白聞言忍不住轉了身,一臉不解地看著付淩疑,嗓音溫和清潤:“你二十來歲的人了,怎麽和謝靜微一個樣,還同我討蝴蝶?”付淩疑低垂著眼,眼皮耷拉著,躲過了徐應白詢問的目光,將痛苦與癡狂的神色壓在眼底。“我”付淩疑顫抖著長吸了一口冷氣,急促道,“我求你!”他拿著長草的手指不自覺地顫抖著,胸腔震動,重複了一遍:“我求你……”不是討要,是求你。一隻蝴蝶而已,竟讓眼前這個人用了“求”這個字。前世今生,徐應白從來沒聽過付淩疑說這個字,一時有點震驚,懷疑麵前這個付淩疑是不是腦子壞掉了。編隻蝴蝶不是什麽難事。但徐應白還是不解,於是淡淡問道:“若我拒絕呢?”付淩疑僵了僵,隨即發出一聲輕笑:“……那就算了吧。”他從來不想從麵前的徐應白身上強要點什麽,如果求不到,那就算了吧。周圍的空氣也因此僵硬了起來,氣氛有些冷。付淩疑收起自己發顫的指節,為了緩和氣氛露出一個略顯惡劣的笑,沙啞著聲音說:“我去拿謝靜微的。”“嗬,”徐應白不客氣地出聲,被付淩疑的話逗得有點想笑,不讚同道,“多大人了,還和孩子搶東西。”徐應白接過付淩疑手裏麵那支草,低下頭給付淩疑編草蝴蝶。廊下燈籠的暖光光映照他的麵容,鴉羽般烏黑的眼睫在他的麵容上留下一小片陰影。他下巴陷在潔白柔軟的一圈絨毛裏麵,整個人顯得溫和又脆弱,好看得不可思議。外麵冷,徐應白手指凍僵,編得不太利索,最後編出一隻有點醜的草蝴蝶。徐應白有點嫌棄地看了一眼手上的草蝴蝶他實在沒編過那麽醜的,然後他把那隻草蝴蝶輕輕放在付淩疑的手心。“給你。”徐應白說,話音落下之後與付淩疑擦肩而過。付淩疑低頭看著這隻醜醜的草蝴蝶,想笑一個,但最後卻沒笑出來,他充血的雙目猩紅得有點可怖,卻一滴眼淚都掉不出來。而另一邊,走到一半,徐應白直覺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事情,記憶裏一晃而過的綠蝴蝶和人影讓他下意識回轉過頭,但付淩疑已經不在原地。徐應白搖搖頭,覺得自己有點思慮過重,隨即腳步不停往書房那邊走去。小年夜裏的徐府安靜和樂,子時就熄了燈,不比外麵喧囂熱鬧。滿花樓此時生意正好,莊恣被同門生拉硬拽來到青樓,正僵硬地坐在一眾身姿窈窕的女子中間。“哎呀!公子喝點酒嘛~”女兒家千嬌百媚的聲音貼著他耳邊過去,嚇得莊恣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紅著臉站起身來,看見把自己拉過來的同門已經喝得爛醉,被一位咯咯笑著媚眼如絲的女子正拽往客房。成何體統!莊恣氣得要死,正準備上前把自己那不務正業的同門給拉回來,就聽見二樓忽然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衣衫不整的姑娘驚慌失措地從天字號房跑出來,一邊跑一邊大喊道:“媽媽!不好了!房老爺死了!!!”這一聲震得眾人震驚,莊恣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從慌張的人流裏麵擠到天字號房,隻見房內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頭口吐白沫歪在床邊,正是左相房如意的父親。侍從顫顫巍巍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哆哆嗦嗦道:“……死、死了!!!”“砰”窗外一聲爆響,慶祝小年的火樹銀花直衝雲霄,照亮了天際和眾人驚恐的麵容 。第15章 丁憂小年夜,幾家歡喜幾家愁,而愁得要命的當屬房如意了。他知道自己父親死了的消息,著急忙慌地讓人封了滿花樓,把房老爺的屍體迅速運回了丞相府。丞相府請來的大夫給房老爺看過一遍,說是用了太多助興的藥,精盡人亡了……這生老病死是人間常事,房老爺也是七十好幾的人了,按尋常人家來說算得上高壽,並且算得上是喜事,可放到房如意身上,可就不是件喜事了。房如意捋著自己的胡須,看著自己父親的屍體,氣不打一處來。大晉有一禮製名為丁憂,意為官員的父母若是去世,不論是什麽樣的官員,都要辭官三年為父母守孝。等到孝期滿,上奏陛下,陛下再重新任命,是為起複。除非陛下真的十分重用這位官員,特允這位官員在孝期間繼續任官,是為奪情。但是大晉建朝以來便崇尚孝道,丁憂也是祖製。文武百官,沒有誰能有“奪情”這機會,都得老老實實去守孝。唯一一位得了陛下特允丁憂期間任官的,是大晉第四位陛下晉武帝的老師,權傾朝野的名相裴允明。彼時還是因為晉武帝年幼,因而才特赦裴允明繼續任宰相。即便如此,裴允明當時也被言官彈劾得極慘。而房如意既不是權傾朝野,也不是什麽不可替代的丞相,一旦丁憂守孝,三年過去,誰還認他這個丞相?可若是不守孝,祖製那邊過不去,文武百官和陛下乃至於太後也不會同意。思及此,房如意氣得狠狠踢了一下放著房老爺的床。房老爺可憐的屍身差點被他的好兒子踹下來。什麽時候死不好!房如意咬牙切齒,恨得要命,偏偏這個時候死了!回去守孝三年,朝廷哪還有他的立足之地?這些權勢富貴,哪裏還能被他握在手裏麵?房如意思來想去,召來了一個侍從,速速進宮去尋劉莽商討對策。彼時正是深更半夜,劉莽剛剛在宣政殿旁的側殿下榻,以便第二日服侍上朝的皇帝,順便還能翻點機要文件,將對他不利的奏折全部壓下來。反正魏璋不管事,不會知道的。房如意進來時,劉莽還未睡,正指著自己收養的幾個義子侍奉自己,發出舒服的喟歎聲。房如意不好南風,看到此情此景眼角抽了抽。劉莽眼見房如意來找他,兩腳一蹬把身邊的幾個義子給踹走,穿好衣服起身走到房如意身邊笑道:“房相,何事啊?”房如意一五一十把自己父親的事情說給劉莽聽,劉莽眼珠子一轉,也有些難辦。他與房如意合作多年,一個在前朝一個後宮和皇帝身邊,親密無間地辦了不少事情,混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若是換個人來坐丞相之位,免不得有一番爭鬥。若是房如意回家守孝。換成了徐應白兼任左相一職,這日子可就不好過了。劉莽一揮自己手上的拂塵,道:“令尊暴斃的消息除你們府上和滿花樓以外還有誰知曉?”房如意搖搖頭道:“沒有,我派人封了滿花樓。”“這便好辦了,”劉莽眼裏閃著詭異的光,捏著嗓子道,“錢財收買,威逼利誘或是殺人滅口,再散布消息,說令尊沒死。”“然後將令尊的屍身秘密運回你的老家,悄悄掩埋即可。”房如意大驚:“劉大人要我欺君?!”“這怎麽能是欺君,”劉莽睨了房如意一眼,不悅道,“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不這樣做,難不成你真想回去守孝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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