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嘈雜的人聲中傳來少年聲嘶力竭的沙啞呼喊,“……你叫什麽名字?”徐應白聽到了,但他沒有回頭。萍水相逢不必問名姓,舉手相救也不必求報答。他往安西城門走去,最後卻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快要消失在拐角處的醫堂。這個少年,是真真切切,自己親手救下的第一個人啊。第86章 應白(3)正德二十年, 為了平定沸騰的民怨,幽帝下了罪己詔,改年號為元景。而徐應白自元景年以後, 再也沒有下山遊曆過。他待在道觀讀經書寫策論, 也學禮樂騎射和劍術, 隻是可惜身體不好,劍術騎射學到一半就生了一場大病,嚇得玄清子不敢再讓他學了。於是閑暇時,徐應白就坐在書桌前練字,他的字寫得極漂亮, 有時還會被玄清子叫去抄寫道經、教剛來道觀的孩子練字。那些練字的紙張也沒扔, 被徐應白整理好,放在櫃子裏麵道觀在災荒過後休養生息, 漸漸回到了最初的規模,老觀主在徐應白十五歲這一年駕鶴西去, 將道觀交給了玄清子。玄清子人緣不錯,時常有江湖人來道觀看望他。等到徐應白十八歲, 玄清子回了一趟本家, 帶回來一個小孩, 據說是謝氏旁支的一個孩子, 家中遭了變故, 就剩他一個人了, 本家又沒有人願意收養,玄清子幹脆就把人帶回了道觀, 想把人收做關門弟子, 以後繼承道觀的衣缽。結果小孩軟乎乎地拜徐應白當了師父,把玄清子給氣得夠嗆。而就在謝靜微拜師兩年後, 徐應白毅然決然地下了山。那時他剛及冠,甚至還沒來得及取字,跪在玄清子麵前求玄清子讓他下山。“你下山幹什麽?!”玄清子一改平日裏好說話的模樣,有些激動,“說話!”徐應白俯首給玄清子磕了一個頭:“入朝。”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玄清子倒抽一口涼氣。他是徐應白的師父,看著徐應白從出生到長大,他能不知道徐應白心中所思所想麽?“不行!”玄清子憤怒地拒絕,權杖敲在地板上,“我不同意!”“世道之混亂,人心之難測,”玄清子低聲說,“不是輕而易舉就可以改變的東西。”徐應白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縮著,他抬起頭,平靜地看著玄清子:“弟子知道。”他知道,但他還是要去試試。玄清子苦勸無果,師伯師叔們知曉了這件事,也輪番來勸徐應白,卻仍舊沒有把徐應白勸動。實在沒辦法,玄清子將徐應白關了禁閉。徐應白在禁室裏待了三天,趁禁室守衛換人的間隙,從禁室中溜了出來。他在深夜出了禁室,除了那根紅繩,什麽都沒有帶走。等出了玄妙觀,他在山門處停下,轉身朝著玄妙觀跪下鄭重其事地磕了三個響頭。而至此之後的三年,徐應白再也沒有回到玄妙觀。他下山之後,在長安遇到梅永,被梅永舉薦入朝為官。徐應白穿著官服,第一次踏上那幾千級台階時,就知道自己走上的是一條艱難且難以回頭的道路。他花了三年時間,從一名籍籍無名的小官到定襄郡的郡守,再到權傾朝野的徐太尉。幽帝死前召他進宮,命他為顧命大臣,輔佐魏璋。奈何魏璋是個荒謬的皇帝,扶不起來的爛泥,除了尋歡作樂,沉迷於尋找長生之法什麽也不幹。而徐應白還要從他手裏借勢得權,隻能容忍魏璋的不作為。可魏璋實在過分,他甚至在徐應白出征時,將妃嬪身邊的一名無辜侍女做成人彘發泄取樂。侍女的哥哥是南海真人坐下的一名小弟子,百般尋找下終於見到了被砍掉四肢,挖掉舌頭,剃掉鼻子與耳朵,塞在酒壇子裏麵隻露出一個腦袋的妹妹,悲憤地要與魏璋同歸於盡,最後被一群侍衛按在了宮室內。魏璋暴跳如雷要將他一起做成人彘他高喊道:“朕仁慈,沒挖掉那個賤人的眼睛,到你就沒那麽便宜了!”徐應白跪地為那可憐的兄長求情,駁斥魏璋荒謬的行徑,最後堪堪保下那叫劉聽玄的男人的性命。魏璋恨恨地盯著他們,拂袖而去。徐應白將劉聽玄送出皇宮,這位穿著白袍的假道士失去雙眼,以白紗覆蓋可怖的傷處。紗布隱約透出血色。“謝謝你救了我,”他靜靜地朝向徐應白的方向,最後啞聲道:“但你救不了這個該死的王朝的。”徐應白看著他,並不說話。劉聽玄也沉默一會兒,最後道:“大人,為了這些人,不值得,快離開這裏吧。”而後他聽見徐應白輕聲道:“我不是為了他們。”劉聽玄聞言捏了捏手裏麵的算籌,朝上一拋。“我沒什麽報答您的,給您算一卦吧,”算籌清脆落地,劉聽玄跪在地上摸索著,咧開嘴角道:“雖然是騙人的玩意,但是個好卦。”他不知道徐應白此刻究竟站在哪裏,於是盡力昂起頭道:“時過於期,否終則泰[1],大人,會好的。”徐應白垂下眼皮,眼睫細微的顫動著,應了一聲“好”,而後目送劉聽玄離開皇宮。他倒真希望劉聽玄說的是真的。在那三年時間裏麵,徐應白擊退烏厥,收攏各方勢力,循序漸進地進行改革,平衡各方勢力,一點一點地蠶食各諸侯王與世家龐大的勢力。他殫精竭慮,過得很苦,又因為升遷太快與雷霆手段,遭到了很多人的忌憚與憎恨。但百姓的日子,漸漸有了些許起色,饑荒求糧的折子日漸減少,國庫也慢慢充盈。有人敬他頌他,可也有人恨他憎他。徐應白第一次遭受到刺殺的時候,是在開明三年的秋日。那是一個秋風蕭索的深夜,徐應白在幾名護衛的隨同下,從長安皇宮回徐府。途經朱雀大街,打更人的呼號聲在耳邊響起,緊接著,一把長劍刺破馬車的車簾直直朝著徐應白的命門過去!徐應白躲避不及,劍尖自腰側刺進去,寒涼的劍身讓徐應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而後刺客的劍瞬間拔出,新鮮的血自傷口噴薄而出,他的麵容肉眼可見地失去血色。他狼狽而踉蹌地躲過第二劍,從馬車中滾下來,隨行的護衛拚死向前,替他擋了幾刀,而後一支鐵箭割破風聲,從徐應白的心口往上的部位狠狠穿過去!那一箭差點將他釘在地上。所有護衛都在這一場刺殺中丟掉了性命。徐應白後背也被砍了三刀,若不是曹樹帶著的巡防衛及時趕到,徐應白會死在那個秋夜裏麵。因為這一場刺殺,他生了一場重病,反複地高燒幾乎將他的血燒幹。大夫滿頭大汗地坐在他的床邊守著為他診脈,用刀剜去他身上的腐肉。約摸過了半個多月,徐應白才勉強從床上爬起來。繼續處理未完的政務。而魏璋趁他臥病在床,削了他大半軍權和政權。梅永來看望他,看著他蒼白枯槁的神色直歎氣,最後道:“長安危險,你是多少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之後出行,必須萬分小心。”徐應白勉強打起精神,點了點頭。“我的故友有一個孩子,武功很好,至少對付這些殺手毫無問題,”梅永遲疑了一會兒,開口道,“若你不嫌他是罪犯,可將他從牢裏麵提出來隨行保護。”徐應白挑了挑鋒利的長眉。三年來,他從對朝政沒有太多了解的懵懂青年成長為權傾朝野手段非常的太尉,怎麽會沒有察言觀色的本事。他知道梅永有為他考慮的部分,但更多的,是為了讓他把那位故人之子從牢裏麵撈出來。更不要說,梅永是他尊敬的長輩,也是舉薦他入朝的恩人。徐應白將手裏的白棋放下,輕聲道:“既然是梅先生舉薦的,我自然是不嫌棄。”話雖如此,徐應白還是連夜查了梅永這個口中“武功高強”的故人之子是何方神聖。他看了一刻鍾的卷軸案宗,咳嗽著將紙合上。也是一個可憐人。十幾日後,徐應白裹著厚厚的狐裘來到了大獄。他一邊咳嗽,一邊命獄卒打開牢房的門。侍從李筷子小心地攙扶著他往裏麵走,他們在牢房最深處找到了這個叫付淩疑的死刑犯。他狼狽地坐在牢房裏麵,烏黑的眼睛像鷹一樣銳利,像狼一樣凶狠。他盯著徐應白一會兒,朝徐應白唾了一口。“滾。”“死癆病鬼。”徐應白挑了挑眉毛,蒼白著臉看他一會兒,就轉頭看向一旁的獄卒,獄卒立刻罵罵咧咧地進了門,一巴掌甩在了付淩疑臉上!“大膽!知道你麵前的是誰嗎?!”付淩疑被打得頭垂往一邊,吐了一口血沫,抬起頭冷笑道:“知道啊,不就是朝廷的走狗嗎?”獄卒大發雷霆,又抬起手想要再扇一巴掌。徐應白淡淡看了那獄卒一眼,那獄卒惡狠狠將手放下,目光不善地瞪了付淩疑一會兒,識趣地退了出去。“跟我走,”徐應白俯身薅起付淩疑的頭發,迫使付淩疑抬頭看向他,語氣很溫和,“我不會虧待你,你也不想一直待在牢裏麵等死吧。”付淩疑又吐了他一口唾沫,恨恨道:“走?讓我為你們這群走狗辦事麽?那你不如殺了我!”徐應白鬆開付淩疑的頭發,歎了一口氣。對待這種野狼,沒有好言相勸的必要了。而後一聲錚鳴,徐應白快如閃電地抽出了獄卒留在桌子上的一把長劍。劍尖劃開付淩疑脖頸處的皮,淡薄的血色漫上劍身。付淩疑咬著牙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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