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言就著這姿勢愣愣的,過了好半晌才反應回來,他收回手瞧著那人,啞著聲一字一句的問,“你喜歡我?”短短的一句話如同有千斤重,壓的柳承午喘不過氣,他僵著身,艱難地點了點頭。柳言看他一副等待判決似得絕望黯然,仍有些遲疑,便學著那人的習慣用力咬了咬嘴唇,終被疼的清明了一些,明白自己並非被藥勁鬧的出現幻覺,遲疑便轉成了不可思議,“你喜歡我...”柳言低聲呢喃,停在那緩了好久,才終於想明白過來,脫力似得慢騰騰俯下身靠在那人肩膀上,極輕地笑了一下。柳承午本因主人靠近過來的動作僵的更加厲害,忽聽得離耳極近的地方傳過氣聲一般的淺笑,整個人都顫了一顫,還沒想出這是怎麽了,他的主人卻緩緩開了口,“倒是我糊塗,以為你隻是盡忠職守,半點其它的都沒有,”柳言就著這姿勢埋著笑了好一會才重新撐坐回去,柳承午心中苦澀難抑,沒成想一抬眼正撞進主人的眸子,卻不見半點冷漠厭惡,反倒沉了明月般的笑意在裏邊,絲絲縷縷,溫柔繾綣,柳言似乎想著什麽稀奇,又忍不住漏出一聲笑來,勾著嘴角望著他道,“我喜歡你,你便也喜歡我,上天對我倒也足夠溫待。”那娓娓落出的句子滑入燭台軟光,等領悟過主人話裏的意思,柳承午猛地睜大眼睛,驚愕失措到不知該作何反應。本以為這般肮髒心思令主人知曉,該是被百般厭棄,連遠遠守著的資格都沒有的了,何曾想過竟會如此,如此...他心裏不信,便死死瞧著主人的樣子,覺得哪怕是夢,維持一瞬半刻也是好的,誰知瞧著瞧著一時不抵,從通紅的眼角滾下淚來,柳言用指腹替他拭掉,輕淡的問了句怎麽,便讓柳承午徹底丟了維持,低低嗚咽出聲。他自認等主人對此有所察覺,自己定再無挽回的機會。那些溫柔圍護,耐心安撫,每一滴點都是莫大的恩惠,擔的他抵上性命感激報答,可誰知慢慢積累緩緩相疊,等意識到時,竟已成了這般的心思,而他雖被驚的手足無措,卻仍是擅自隱藏欺瞞了下來。隻因這私心一起,便再不願被主人誤解,不願讓主人失望,不願...遭主人離棄。何等不堪,心中雖萬分自責痛苦,竭盡全力的想要抵擋抹消,但隻要主人觸碰靠近半分,就又抗不住的沉入更深。一邊珍惜,一邊畏懼,直至敗露的時刻到來。怎會想到最終得的卻是個連夢裏都無法奢求的回應,教他如何能信...如何敢信...“主人...主人.....求您,隻此事...隻有此事,求您莫戲弄屬下.....”若是玩笑,如何是好。若轉眼打翻,惡語斥責,其間的起伏絕望,如何承受的住。柳言見他哀著聲低求,隻覺心軟無奈的一塌糊塗,連牽起的笑也帶上了幾分疼,“哪裏會拿這個戲弄你,柳承午,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麽物件,一柄隨身帶著的利器?平日裏用著順手,鈍了便可直接丟棄?”他這個做主人的有了念頭倒沒什麽,可那人妄自菲薄慣了,怕是添一分思慕便要受十分煎熬,自己怎的就看不出來?“你當我是什麽人都願放在身側,什麽人都好拿來捉弄?要真說起來,我倆誰先喜歡上誰還不一定呢。”柳承午終於安靜下來,沒什麽動靜地躺在那聽他說話,隻黑漆的眼裏又慢慢浸了一層水霧上去,濕潤著如同隱了點點光芒在裏頭,讓人下意識想去觸碰看看,柳言這般想了,便也準備這般做,隻是還未等實施,卻是被體內突然劇烈無比的藥勁弄得呼吸一窒,整個人都跌進烈火般的痛苦裏。他倒是忘了,先前不過是知曉那人心意時太過驚訝,以至於連身中的藥都能忘過去片刻,可片刻到底隻是片刻,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記拉回注意力後,比先前還厲害的藥勁就再無忽略的可能,而這內裏燥熱難耐,忍受之下,沒一會就氣息混亂,灼熱的滲出汗來。見主人明顯是在難受,柳承午猛然反應驚覺,再來不及管自己是不是逾越,一門心思想去解主人的衣帶,可又急的總是不對,哆哆嗦嗦的,怎麽都解不開,柳言喘著氣,一邊把那不住顫抖的手捉住,牽引著按在床褥上,“...不要慌,不要慌,”柳言沙啞著聲重複,不知是在跟柳承午說還是跟他自己說,想他輾轉兩世才尋著個願意置在心裏的人,現下哪裏舍得由著藥效折騰欺負,他眯著眼睛忍耐壓抑,本是原主修出來的沒什麽作用的內力被他一周周強行運著,使得每一絲脈絡裏都抽搐般地疼。可他怎麽能停,若放任不管被淹沒理智,憑那人對他的隱忍順從,又何止是折磨這麽簡單,柳言不願如此,因而怎麽都不肯鬆,忍著痛去引那內力反複周轉,最後竟在執念下無師自通,生生把藥物翻騰起的暴虐壓製下去,這才終於鬆了口氣,“承午阿......”藥力的影響減輕消弱,他低下頭作勢要去咬那人毫無防備的脖頸,柳承午還惦記著主人中的毒,突然被人逼近要害,登時本能地緊張起來,吞咽著使那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柳言瞧在眼裏,便忍不住笑地輕吻下去。長夜漫,月色映在如鏡的水麵上,那般溫柔。第66章 ★番外【舊日】夜裏頭降了霜。細小的冰花還沒遇暖化去, 隻幹淨地凝在草葉上邊,即便空中一片清明無雲,但在秋季的日頭徹底升起之前,四周散不去的霜寒仍舊凍人的厲害。朱蓮悅從被褥裏挪出來, 尚未轉亮的天色朦朧地印在窗紙上, 因著這會時辰實在早,便是伺候主子的下人們也尚未起身, 屋外自然是一片寂靜。由於落霜的緣故, 屋內的溫度在她感覺已經比秋時該有的要低了許多, 不過是翻身坐起的這麽一段時間,朱蓮悅露在外邊的手指已經因為寒意侵襲微微泛起紅來。她對著手心無聲嗬氣,接著就在黑暗裏地換起衣裳, 這會才過寅時不久, 天空間連黎青的微芒都還沒染上,而與她同屋歇息的姑娘們少說也還要小半個時辰才需起身, 朱蓮悅不想提前擾醒她們,手上的動作便輕上再輕, 一直到收拾妥當推門出去了, 才終於放鬆下來地深呼一口氣。比起屋內, 外邊顯然涼意更重,朱蓮悅拿冷水洗漱過一番, 哪怕起的再早, 也被激的徹底清醒過來,她沾著水攏清楚鬢邊碎發,沿著不知走了多少次的過廊和石子路尋到灶房, 裏邊還未有人來生起爐火, 看起來冷冷清清的, 朱蓮悅沒尋到拾一也不意外,隻借著夜色又探了幾處那人常去的地方,最後在用來堆柴的後院裏發現了他的身影。周遭安靜,好在此處著實偏遠,從裏頭傳出的劈柴的落響並不會吵到哪裏去,朱蓮悅遠遠看見拾一身邊有一小堆模糊的陰影,想來該是劈好的木柴,便猜得他是已經做了許久,因而更為無奈地歎了一聲,不偏不倚地朝他走過去,“真早啊,”拾一大概沒料到這個時辰會有人,聽到招呼聲頓了一下,抬起頭見是朱蓮悅,便放下手裏的柴禾和短斧站起身,沒什麽表情的低聲回到,“您早。”他態度冷淡,朱蓮悅卻知對方隻是寡言的性子,能做到如此回應已是不易,當即彎起嘴角衝他笑笑,等視線重新放下去後卻是忍不住沉了些語氣,“又有人磨你幫忙做活了嗎。”拾一跟著她望了一眼腳邊劈完大半的木柴,即便確實是旁人推給他的雜事,神色間也仍舊淡淡的,“勞您費心,不礙事的。”朱蓮悅被這話客客氣氣地推回來,因著實在拿他沒辦法,隻能鬱悶地再次歎上一口氣。拾一是在幾個月前入府的。他沉悶不愛說話,實在不是伺候主子的料,就被分到下邊來做雜役,而朱蓮悅在廚娘中雖年紀較小,做起事來卻十分穩當,又性子活躍擅於與人交好,便讓管事也多加器重,直接將拾一安排到她身邊打下手。朱蓮悅心性向來極好,這拾一既是跟著她做事,她自然願意多替人注意一二,沒成想一旦照顧起來了,她竟再也無法對這人放任不管。隻因拾一實在太好欺負。與看起來的冷峻不同,拾一並不會拒絕人,最初倒還好,旁人隻會在實在忙不過來時讓他幫忙搭把手,結果慢慢相處下來,大夥就發現拾一實在悶的很,不管是什麽活,隻要推給拾一了,他就能一聲不吭地接下來做完,連丁點不悅的意思都不會有。等朱蓮悅注意到的時候,這種行為已經變本加厲,演變成因為貪懶而隨意使喚拾一做事的情況,朱蓮悅看不過去,明裏暗裏的替他擋下,又逮著拾一苦口婆心地開導過好幾次,就盼他能琢磨出一些玲瓏心思,把這些莫名其妙的差事回絕了去。可惜拾一學什麽都快,就隻這點怎麽都領悟不過來似得,即使在當天回答著明白,隔天也仍舊會被任意使喚來去,在朱蓮悅沒發現的時候額外做了不知多少重活。若是常人被如此欺壓,時間久了必然不肯再忍,偏偏拾一看起來卻是真的不在意,朱蓮悅就是想幫,終究也是有心無力。何況她今日便要從府中請辭,連人都不在拾一身邊了,哪裏還有辦法得知他是否吃了苦頭,朱蓮悅越想越放心不下,她雖未必比拾一年長,卻因相互間性格的差異而將自己放在了姐姐的位置上,這會要放拾一獨自呆在這了,又怎麽做得到無牽無掛地幹脆抽身,隻得拉住拾一再次鄭鄭重重地叮囑他,“不是礙不礙事的問題,你這樣好說話,往後壓到你身上的活隻會越來越多,你認真應我,這種沒道理的差事萬不可再接下了。”拾一與她站在一處,身形比這位正值妙齡的少女要高上許多,可那仰視他的目光裏帶有不容置疑的堅決,拾一稍微愣了愣,才垂著視線輕聲應下來,“嗯。”明明從來都板著一張臉,可應起話來卻又總是顯得那麽乖,朱蓮悅鼻子一酸,絮絮叨叨的開始念他,“你做起事來常不管時辰,之後也得改改,總該好好休息好好吃飯的,不然日後哪裏受得了。”“嗯。”“再過些日子就該入冬了,府裏每人都有多發一床被的,你可別被人唬一唬就借出去,自己拿出來鋪上。”“嗯。”“管事脾氣不好,你平時別在他跟前晃,那些人做渾事也別跟著去,省的出差錯了拿你去頂。”“嗯。”這樁樁件件事無巨細,憑這麽點時間哪裏囑咐的完,朱蓮悅說了一會終於還是停下,對拾一露了個有些遺憾的笑,“昨日我買了橘糖,可惜尋你不到,倒被那些小丫頭分幹淨了。”“不要緊,我不常吃甜。”說是這樣說,在朱蓮悅聽來卻是讓她不必介懷的意思,少女沉默片刻,最終還是壓下躊躇,從隨身攜帶的荷囊裏取出一段用紅布做底子的緞帶來。這緞帶不過兩指寬,長度也才半尺,上邊用金白黑三種顏色的線細細繡著桃枝和點桂,由於蓮悅並未想過會將它送給拾一,是以這幾日沒有加緊趕工,圖案的尾端便還有部分沒能繡完,朱蓮悅有些難為情地微皺了皺眉,“若是知道要給你,我定提前就把它做好了。”拾一遲疑地看著這條被遞到自己跟前的錦物,剛要開口說話,就被朱蓮悅提前打斷,“你別嫌它,雖然還未完成,但在我們那,隻要是新嫁娘所送的祝符,不論如何都是最為靈驗的,”因著期盼祈願多贈幼子,是以照理說,這緞帶一般是在新人成婚當天,從那些捧喜糖說吉利話的孩子們中選一個送的,隻是拾一於她,若是不論年齡,卻也算得上是需要多費心思的幼弟,朱蓮悅溫聲歎息,“你這性子,若是沒有誰在旁看顧可怎麽了得,”她伸手把落發往耳後別了別,低頭將緞帶對半著認真折了個角,再仔細壓進拾一的掌心裏,“今後便把它帶在身上吧,願它能佑你得遇良人,災禍消免,從此一生皆無憂安穩。”朱蓮悅看著溫柔,但若是強硬起來,便怎麽說都不會點頭,拾一一時茫然接下,就直到天色漸亮城門將開,對方告別離開了都沒能還回去。他獨自站在院裏,用拇指輕輕蹭著布條上邊的圖案,朱蓮悅的針線活其實算不上好,隻要湊近著仔細端詳,就能發現針腳並不縝密,不過對於這些,拾一自然不會在意,他隻是怕弄壞似得謹慎握著,小心翼翼地觸碰這條包含了祝福的緞帶。這是他收到的第一份善意,但他十分明白,這份善意是給“拾一”的。也隻能是給拾一的。畢竟朱蓮悅永遠都不會知道,其實在她踏進院子之前,看起來一無所知的拾一就已經察覺到了她的到來,而說是容易被其他下人隨意使喚,事實也不過是因為他想借著各個職務所存在的便利,以此四處走動搜集信息而已。包括朱蓮悅在內,這座府邸裏任何接觸過拾一的人所看到的,都隻是個偽裝出來的身份,隻有二十一自己知道,拾一這個人從來就不曾存在,真正存在的二十一隻能是把鋒刀,是柄利刃,是手上沾滿了無辜的血的暗衛,是遊走在黑暗和死亡中的影子。哪裏會有誰願意看顧他,他又能去哪裏得那一生的安穩,便是朱蓮悅自己,若是知道了二十一的真實麵目,也定會兢懼而抗拒地從他身邊逃開。他倒寧願承載在這緞帶上的祝福能回到朱蓮悅身上去,願她得遇良人,願她災禍消免,願她在之後的年歲裏都能過得無憂歡喜。二十一閉了閉眼睛,才半蹲著撿過幾片較薄的木柴,嫻熟地引出明火,他注視著地上搖晃的火光,捏著緞帶的手指才略微收緊了些,接著便已經迅速抹滅掉心裏的那點不舍,抬手將緞帶放入火焰之中。他不應該,也不能夠,留下絲毫不屬於暗衛的情緒,以及可能重新牽扯出朱蓮悅的痕跡。二十一安靜地等待緞帶被燃燒殆盡,布料不耐火,很快就再看不出原貌,變成一小片灰燼。二十一無聲吐息,略有些疲憊地將火熄滅,而天色已明,他終將回到黑暗中去。第6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