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若非親身經曆,像是穿越時空或死而複生這之類的說法,柳言其實是一個都不信的,然而柳承午和他不一樣,先不管那人原先的態度到底是如何,隻要柳言敢開口說,即使內容聽起來再怎麽離譜,想來柳承午也一定會選擇相信主人的話。可這事是真的沒有必要,柳言本意是要使這人安心,而這隻要挑明他跟原主並不是同一個人就已經足夠,所以何必還要讓柳承午知道自己是曾趟過生死的異世遊魂,平白害他再被嚇唬一遭。柳言想明白後心中通徹,因此一點負擔都沒有,正經著神色信口胡謅,“世人所說的醫仙柳延,乃是與我同胞而出的雙生兄長。”都說同齡人之間若關係甚好,大多喜歡在輩分上占點口頭便宜,隻是柳言設想了一下,覺得自己實在不想有個性格冷漠成這樣的弟弟,於是幹脆退而求其次,直接把原主往較為年長的位置上推。他見柳承午還是那副愣愣的遲鈍模樣,不由好笑地摸了摸他的腦袋,直想若自己真把實話都給說了,怕是能把這人嚇的半天都生不出實感回不過神,得由他好一陣安撫才緩的過來。柳言慢騰騰揉過幾下,估摸著柳承午應當是能夠適應了,才對照自己的經曆斟酌開口道,“比起兄長的神醫聖手,我可就要平庸多了,先前也就是個居於小城的無名大夫,左右都沒什麽人知道的。”他這話雖有調侃的意思在,但也並非刻意貶低自己,畢竟柳言前世生活在一座節奏緩慢的南方城鎮裏,每天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倒也確實如他所說的那樣,隻不過是個普通的中醫醫生而已。隻是他自以為理所當然,有人卻無法這樣想,柳言聽到那人說不是的時候有些意外地愕了下,柳承午顯然還不擅長憑自己的意願去對什麽主動做出反駁,他下意識躲開了主人的視線,語氣裏卻帶著些聽不出動搖的堅定,“若主人願意,以您的醫術,自然也是能夠名揚天下受人尊崇的。”柳言可完全沒有料到,在聽過他說的那些話之後,柳承午最先介意的地方居然會是這個,何況身為寡言沉默的原暗衛,柳承午根本學不來客套和恭維,他之所以會這樣說,就真的是這樣想,柳言心裏又滿又軟,簡直是無法抑製地勾起嘴角,將手下移輕捏了捏對方的耳朵,“兄長天賦極高,我借由手記師從於他,至今怎麽也算學到了幾成,倒也擔得上你這般偏袒。”柳承午略微抿了抿嘴,反而因為主人的說法有些悶悶不樂,他並不認為自己方才所言是出於袒護,即使不清楚醫仙的手法到底有多高明,但從這幾個月的遊曆來看,他的主人分明也對各種病症遊刃有餘,就算是令旁人束手無策的毒物,隻要到了主人手裏就照樣能夠輕鬆化解,單憑這些,柳承午就不覺得他的主人有如此自輕的必要。柳承午沒由來地感到鬱悶,他沒能完全掩飾住情緒,便讓柳言瞧出了些許的不甘和低落,可真說起來,他這身不得了的醫術並非是學,而是直接從原主那全盤接收來的,要拿出來誇耀還真有點不好意思,故而隻能打趣著引開柳承午的注意,“好啦,先不說別的如何,我現在頂著兄長的身份,不照樣可以名震江湖。”經過主人這麽一提醒,柳承午才總算開始疑惑起醫仙如今身處何處,他猶豫著開口,“主人,您的兄長現在...”“兄長替單錦報完殺身之仇,之後便跳崖殉情了。”柳承午聽到這雲淡風輕的解釋後就猛地僵住了,他知道主人會接手必定有所隱情,卻沒想到是因為醫仙已經不在人世了的緣故,自知說錯話的原暗衛瞬間繃緊,他擔憂而無措,卻又木訥地不知該怎麽安慰,於是隻能小心翼翼地喊,“主人.....”柳言微眯起眼睛,手裏揉蹭的愈發溫柔,“不用擔心,我和兄長的關係並沒有你以為的那般親厚,除了有時會以書信互相告知要事,其餘倒也沒什麽來往了。”其實何止是不怎麽親厚,柳言和原主根本沒有正麵接觸過,就算會因知曉他的遭遇而生出些唏噓,但也隻於此而已,再往上的觸動就真的沒有多少。第70章 柳承午在心裏謹慎地判斷過一番, 他見主人並非是在勉強,神色間也確實沒有什麽悲痛,這才得以跟著放鬆下來,柳言則對他表現出的笨拙的關心很是受用, 意猶未盡下就忍不住想要再故意逗逗那人,“之前沒把真實身份告訴你,會生氣麽?”柳承午聞言茫然地搖了搖頭, 柳言眼中的笑意就凝的越深,“沒能跟隨名聞遐邇的柳醫仙, 有沒有很失望?”柳承午這次卻愣了一下,沒有像方才那樣馬上做出回應,柳言等了一會沒等到答複, 正要反省自己是不是沒把握好尺度玩笑過頭了, 就聽那人低喃到,“屬下...”柳承午稍微停頓了下, 他垂下視線,動作間十分收斂地輕換了口氣, 然而再開口卻還是隱約有些啞了聲,“得遇主人...屬下萬幸。”柳言便覺自己連心跳都漏跳了幾拍, 直被這人徹底踩中了軟處,他臉上慢慢燙的厲害, 卻又不想讓亂說情話毫無自覺的柳承午看見, 索性湊過去將人抱了個滿懷,自暴自棄地埋在對方肩上,“.....你可真是, ”他難為情的不行, 仗著這個姿勢對方不敢妄動, 報複性地朝著柳承午的脖頸吮咬下去,邊咬邊慢慢道,“知道和單錦交心的不是我,你是不是鬆了口氣?”也不知是被問的還是被咬的,柳承午不由自主地微微發起抖來,他對自己的念頭會被發現惶恐不已,可若扣心自問,他也知道自己確實如此想過,柳承午難堪地看向一邊,向主人含糊請罪到,“屬下知錯...請主人降罪......”雖然不是正麵回答,但那人會這樣認罪,卻也同樣是承認的意思,柳言總算滿足了,他彎起嘴角,決定不再計較對方害自己失態的事情,“沒關係,”柳言停下來,安撫地親了親自己剛才咬過的位置,“你會覺得在意,我很高興。”他們剛出發時倒還好,隻是後來慢慢接近晌午了,哪怕在馬車轅座上方設有遮陽的隔板,像這樣行進在熱氣裏也還是會令人感到不適,於是在途經一片樹林時,快要受不住的柳先生便毫不猶豫地讓柳承午偏離官道,躲進林子裏貪起清涼。林中比外頭要陰涼許多,柳言拉著柳承午一同在樹蔭下歇息了片刻,之後見時辰逐漸接近飯點,就有些無奈地看向自己的馬車。當初他的車廂是按照要求專門製造的,暗格暗櫃皆設置了不少,不僅能裝下秋冬時節需要用上的被褥和薄毯,還存放了許多沿途買回來的零嘴點心以及各種口糧。然而現在食物是有,但卻實在不好進去拿取,畢竟那間車廂裏不僅有人,還是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姑娘家,若是要在對方還在昏睡的時候進去翻找暗櫃,即使翻的是自己的東西,也還是會讓柳言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他無法忽略這麽點奇怪的感覺,於是幹脆決定放棄那些幹糧,久違地讓柳承午去弄幾隻野味回來。然而得了命令的柳承午卻沒動,他猶豫地看了眼沒有別的動靜的馬車,最終還是單膝跪了下去,“主人,您獨自留下並不安全。”他看向馬車時毫不掩飾戒備,柳言領悟到他的意思,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她都還沒醒呢,再說了,人家一個小姑娘...”“主人。”柳承午卻緊張起來,他見主人是真的不以為然,焦急之下竟在主人說完話之前就出聲打斷,柳承午因此頓了一下,接著才小心稟示道,“主人恕罪.....隻是屬下今早曾探過她的內息,雖尚未蘇醒,但此人確實是習練過武藝的。”柳言本來要說的那句“不必如此提防”就被堵回去了。畢竟他雖然從原主那繼承了內力,但卻完全不會武功,因而對這方麵的事情就不怎麽敏感,哪怕和柳承午一樣捏過脈,會注意到的也隻有對方身中的毒物。不過這也就解釋了柳承午為什麽會是這種反應。若馬車內那人真的會武,那萬一她在柳承午離開期間醒了,與柳言會變成什麽樣的情形還真不好說,柳言無聲笑笑,隨手招喚他,“過來。”柳承午就膝行兩步過去,他剛近主人身側,就被隔著袖口握住了手腕,柳言漫不經心道,“你怕什麽,她會武功我會毒,哪有那麽容易被傷到?”“但是...”柳承午聞言下意識抿了抿嘴,柳言被他不敢逾越又不肯讓步的樣子戳了個正著,忍不住繼續拿話逗弄他,“要不換你守在這,我去找點吃食回來?”“主人!”柳言因為這驟然加重的語氣徹底繃不住了,他樂的不行,自個兒在那笑了好半天,“膽子變大了啊,都敢凶我了?”柳承午就猛地僵住了,他不知所措,慘白著臉色看向自己的主人,柳言對他的反應倒是了然於心,見狀也不再嚇唬他了,隻靠過去安撫地親了親。他又怎麽會不知道,這人分明隻在關乎自己安危時才敢固執己見抗令不遵,遇著極閣閣主江卿時是這樣,身中清歡無藥可解時是這樣,眼下這般情形也是這樣。柳言微眯起眼睛,耐耐心心地輕聲哄他,“那我就同你一起去,這樣總能放心了吧?”柳承午就在主人的親近中暗自攥起指節,一時都要說不出話。這何止是一般的縱容,他方才的態度甚至已經算是以下犯上,但看他主人的意思,卻像是絲毫不準備計較,連一點敲打懲戒他的念頭都沒有。他悶聲不吭,害柳言等了半天沒聽到答複,便以為這人是還有什麽別的顧慮,索性也不急著讓柳承午應話,逮了他的脖頸慢條斯理地折騰,直逼得對方難為情到沉默不下去,紅著耳根低聲討饒了,這才意猶未盡地放過他,將先前問的話重新提了一次,“說話呀,同你一起去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吧?”柳承午才被主人欺負地不輕,現在哪裏還顧得上為自己的不敬請罪,得了赦令忙乖乖應是,叫柳言又笑眯眯地揉了幾下。他們並非身處深山老林,會遇上野獸的可能其實很小,隻是柳言不放心讓一個沒有意識的女孩子獨自呆太久,也就不打算離開過遠,隻在附近轉悠看看有沒有什麽可以拿來果腹的食物。而這一路危險是沒撞上,小獸倒是真瞧見了不少,柳承午就從地上撿來幾顆石子做暗器,他在這方麵著實精通,手起手落便能擊中那些敏捷的飛鳥和野兔。柳言看他做的輕鬆,哪怕知道絕不簡單,也仍舊有些手癢起來,於是便學著那人的樣子凝力於手腕和指間,一個猛擲將握於手中的石子揮甩出去,接著就見那顆石子“咚”地一聲砸在地上,把他看上的目標嚇的落荒而逃。柳言不擅此道,哪怕後來又試了幾次,也是照樣連獵物的皮毛都沒有碰到一下,他玩過一會總算失了興致,就將剩下的石子如數放進柳承午手裏,對自己的一無所獲不以為然道,“下次再試著用用箭好了,應當會比你這種方法要容易一些。”他邊說邊虛引了個拉弓的姿勢,又有模有樣地半閉起眼睛瞄準了一陣,才“咻”的一聲鬆開手中拉滿的弓弦,轉頭朝那人露了個笑出來,“如何?”第71章 柳承午就被主人的孩子氣震住了, 但不可否認的是,由他主人做出這幾個動作確實好看,柳承午莫名就覺得自己有些啞了音,他隱隱壓製了幾下, 才好不容易地出聲應對主人的問話。而柳言的三分鍾熱度卻起來了, 他來回比劃動作,反倒讓柳承午因此被移開了不少注意, 好在他原先身為暗衛, 身手和效率皆算不錯, 這才沒有在捕獵一事上耽擱太久,很快就能收獲頗豐地往馬車方向原路返回。隻是令柳言沒有想到的是,就他們去尋找食物的這麽一小會時間, 被喂下迷藥的人居然還真的醒了, 並且已經下了馬車,看起來正準備不打草驚蛇地離開這裏。女子見有人出現在遠處時就驚了一下, 但她很快冷靜下來,因著自己與馬車已有一段距離, 她便果斷放棄回去搶馬逃跑的做法, 而是趁著二人還未靠近身側, 將懷裏抱著的白瓷罐用力摔在地上,從破開的碎片裏迅速撿了一塊邊緣鋒利的握在手中。柳言一時反應沒跟上, 等對方捏著瓷片戒備自衛了, 才對她毫無遲疑的動作驚歎了一下。他自然認得出被對方砸碎的是什麽,那分明是他放在馬車裏邊,用來存放堅果和酥糖的小罐子。像這樣在陌生的地方醒來, 為了不讓自己的目標太過明顯而放棄駕車逃跑, 從身邊尋找最可能用來充作武器的物品帶走, 並且在被發現之前選擇保持安靜,可以說,對方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已經做了自己所能做的最快的反應了。柳言抬手製止住同樣開始釋出敵意的柳承午,等他逐漸平靜下來,與另一人對峙的氣息沒有那麽劍拔弩張了,才重新把目光放回那名理智到始終沒有多加妄動的女子身上,溫聲勸說道,“你別緊張,我們沒有惡意的,”然而那名女子此時戒備正深,又怎麽會隻憑一句話就輕易相信旁人,柳言不知要怎麽解釋,幹脆直截了當地問到,“姑娘可認識單家長子單銘揚?”因為這個突然被提及且又無比熟悉的名字,對方顯而易見地愣了一下,但很快,女子就更加用力地攥緊手裏的瓷片,娟麗秀氣的臉上浮現出一個諷刺而又悲哀的笑容,“當然認識,畢竟單銘揚乃是我的......嫡親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