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品以上穿紅著紫的官員平均年齡不會低於四五十歲,很少有人像孟瓊舟一樣,不過二十五六便位居高位,前途無量。見慣了一眾大腹便便的糟老頭子,冷不防看見孟少卿這樣俊美不凡的郎君,肖繼才覺得自己的眼睛都得到了休息,連帶著吉祥話都多說好幾句。什麽“積厚流光”、“百世不磨”,一連串吉祥話不要錢似的響在耳邊。孟瓊舟波瀾不驚,頷首道:“有勞肖都知。”陳平上前接下新火,塞過四枚八寶聯春金銀錁子,一番客套過後,肖繼才美滋滋地甩著袖子離開了。陳平小心翼翼將金蓮燭收好,準備像往年一樣安置於燭台,正要動作,卻聽孟瓊舟道:“去給林氏食鋪送一份。”仿佛早就料到孟瓊舟會這麽說一樣,陳平默默應下,心道:“看來阿郎是真的很喜歡林小郎君做的吃食啊。”林稚還不知道自己即將得到“和他沒什麽關係”的新火,已經坐上了出城的馬車。清明是回鄉掃墓的日子,街上一色的青色車幔,浩浩蕩蕩,全是去郊外祭祖的人。馬車、騾車一輛接一輛,好不熱鬧,一個冷清清的節日,愣是被他瞧出了幾分熱鬧的氛圍。原身宗族被父親所累,連個衣冠塚都沒有,林稚想祭拜都找不到地方,隻好吩咐馬車停在一處太廟前。太廟裏人不多,他把提前買好的麥餅和乳酪擺在香案上,恭恭敬敬地獻上三柱香,尋了個蒲團跪坐下去。這具身體五歲之前的記憶都太過模糊,隻能從一點零星殘影裏拚湊出零碎的快樂片段。雖然快樂,但也遙遠。他想了很久也沒想到該對原身的父母說些什麽,最後硬邦邦在心裏憋出一句:“下輩子一定要做個好人。”做個好人,好好活著。仿佛是聽到了他的祝告,三支線香安靜地燃著。此情此景,林稚不可避免地想到遠在異鄉大陸的親人,他的母親和外祖父。現在他能去哪裏為他們上柱香呢?想著想著,他微微紅了眼眶。來祭祀的人大多會去自家祠堂,很少有人會來太廟,包括林稚在內,偌大的廟宇裏隻有零星四五個人,寂然無聲。直到有哭聲打破這份寧靜。循聲望去,隻見一個小姑娘正捂著臉嚶嚶哭著。小姑娘打扮得十分花枝招展或者說,太花枝招展了,讓人看一眼就能猜到她的職業。因著這份猜測,站在她身邊的幾個人漠然而立,不為所動。林稚從悲傷的情緒裏抽離,微微歎了口氣,上前幾步,從懷裏掏出一方帕子,遞給了那個小姑娘。自從那天忘帶手帕被孟瓊舟逮個正著之後,他就一直隨身攜帶一條帕子,以備不時之需,卻沒想到在這種場合派上了用場。那小姑娘正捂著鼻子抽抽噎噎,見自己麵前突然憑空出現一條手帕,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抬頭看向林稚,邊哭邊道謝:“多、多謝小郎君。”林稚搖搖頭:“不過是舉手之勞,小娘子莫要傷懷了。”其餘的話他沒再多說。那小姑娘擦幹淨眼淚,沒過多久便離開了。等到廟裏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林稚又重新續上三柱香,恭敬地拜了拜。正準備起身走人,沒成想跪坐太久,兩條腿發了麻,一個沒留神就往前栽了過去。他心說完了完了,初吻要獻給太廟的地板了!誰知突然被人環住肩膀,用力向後一帶林稚跌進了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孟瓊舟低頭看著他,皺眉道:“哭了?”作者有話要說:抱了!第28章 奇葩碰瓷“沒有!”顧不得這個靠在別人懷裏的尷尬姿勢,林稚出聲反駁,可惜眼角餘紅未消,這話說得實在很沒有說服力。“好吧。”他投降道,“隻是有些思念母親。”孟瓊舟沒有說話。盯著對方沉鬱的麵色,林稚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盡管此母親非彼母親,可他現在的身份是罪臣之子,怎麽能當著一個四品京朝官的麵說這種話!他連忙從孟瓊舟懷裏退了出來。離開那莫名灼人的熱源,林稚冷靜下來,又分析一番,腦子清醒了許多:自己現在是罪臣後代沒錯,可是孟瓊舟並不知道此事啊?。所以,他剛剛說的“思念母親”這句話沒有任何問題。想到這裏,他稍稍鬆了口氣。剛要說些什麽緩和一下氣氛,就見孟瓊舟不知何時已經舉起三柱香,神色恭謹地插*進方才進香的香爐裏。他這是……在給自己的母親上香?林稚訝然。他不過是讓孟瓊舟多吃了些飯而已,對方竟然願意做到這種地步,孟少卿真是一個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人!等孟瓊舟施完禮,林稚發自內心地向他道了謝。“不必。”頓了頓,孟瓊舟又補充一句,“別難過。”林稚輕輕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方才他確實有些難過,但不知為何,看到孟瓊舟之後,心情奇異地晴朗許多。突然想起了什麽,他開口問道:“孟少卿為何會到太廟中來?”孟府家大業大,按理說該在自家祠堂祭祀才對,為什麽要跑到遠隔千裏的太廟?孟瓊舟緩緩道:“我的父親,便是在這附近葬身於一場大火。”原來,孟父生前曾任大理寺卿,乃一代名探,破獲無數案件,人人敬重、人人稱頌。誰知人到中年卻遭小人報複,最後落得一個屍骨無存的悲慘下場。沒想到是這樣的原因。林稚默然片刻,同樣伸手舉起三支線香,點燃,插進*一個新香爐裏,恭敬地鞠了一躬。清淡的檀香靜謐地縈滿廟宇每一個角落,四下無人,隻有他們兩個站在滿天神佛麵前。孟瓊舟微微側頭看向他,目光一片平靜的柔和。返程路上,林稚坐在馬車裏,聽著街道傳來紛亂的喧嘩聲,思緒飄得很遠。父親去世那年,孟瓊舟的年紀可能並不很大,可能還是個小豆丁,這件事一定給他造成了不小的打擊,可他長大後卻仍願入職大理寺,完成自己未竟的夢想。這位孟少卿,當真是個勇敢無畏之人。不知過了多久,座下的馬車腳步慢下來,車夫猛地一扯韁繩,“小郎君,春風樓到了!”林稚彎腰踏上馬凳下了車,遞上銀錢,“辛苦了。”“不辛苦不辛苦!小郎君慢走!”車夫擺擺手,接過銀錢,繼續去跑下一趟活計了。真是可愛的勞動人民。林稚看著車夫忙碌的背影笑了笑,信步走進自家食鋪,沒想到卻看見店鋪門前烏泱泱擠了一群人。今日清明,大家都應該回去祭祖了才對,怎麽還有這麽多人來吃飯?林稚皺了皺眉,湊近人群,“麻煩讓一下。”聽到他的聲音,擁擠的人群分開一條小小的縫隙,林稚費力地擠進去,同時店裏麵說話的聲音傳了出來。一個粗獷的男聲道:“臭小子,敢偷老子東西,信不信我報官把你抓起來!”沈小七梗著脖子跟他喊:“說了多少遍,我沒偷東西!沒偷就是沒偷!你要想報官就報吧,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不怕你!”“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也好意思說這句話?”那人似乎是笑了,用鼻子輕蔑地哼了一聲,“你以為真沒人知道,你和你家店主人是怎麽認識的吧?”“……”沈小七最怕別人提到這件事,倒不是怕別人說閑話,隻是覺得愧對林稚,當即怒道:“我已經改正了,不會再做出那種事了!”“改正?你說改正就改正?恐怕要你家主人說了才作數吧……哦,我忘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家主人肯定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要不然也不能任由你偷東西!”“你放屁!”聽他如此評價林稚,沈小七再也忍不住,衝上去和他扭打成一團。幾個熟客連忙衝上前拉架,這時林稚終於擠開層層人群,氣喘籲籲地問:“什麽偷東西?”眾人紛紛停下動作,那男子甩開沈小七,看向林稚,陰陽怪氣道:“喲,管事的來啦,還不快管管你這偷東西的奴仆。”見他趕到,沈小七急道:“阿郎你相信我,我真的沒偷東西!我……我真的不會再做那種不好的事情了……”林稚遞給他一個安撫的眼神,扭頭對那男子說:“這位郎君,你說敝店小二偷了你什麽東西?”“意和香,我買給我家夫人的!”那男子斜睨林稚,“這意和香香氣幽遠,沾在身上經久彌香,即使隔了幾層布料都能聞見。若非如此,我也不會發現你店裏的小廝偷拿了我的香料!”“我忙著端菜上菜,哪有時間偷拿你的香料?”沈小七又急又氣,“再說了,我一個男的,要香料做什麽!”“那意和香可是黃太史四香之首,你當然是打算拿著它去賣錢了!”話說得有模有樣,周圍的人都皺起了眉頭。千裏之堤潰於蟻穴,有一個手腳不幹淨的小廝,勢必會讓客人對食店的印象大打折扣。也有為沈小七說話的,便是隔壁鄰居曹婆婆和李四郎,還有幾個自煎餅攤以來就常來光顧的食客,“小七不會做這種事的!”“是啊,我老婆子活了這麽大歲數,什麽人沒見過?這孩子還有那林小郎君,都不是那種人!”然而一口敵不過眾舌,他們的話最終還是淹沒在了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中。電光火石之間,林稚已經把事情經過弄清了七七八八。他當然相信沈小七不會做出這種事情,此事多半是有人故意搗鬼。他上前一步,擋在曹婆婆等人身前,不急不徐發問:“你說這意和香香氣幽遠、經久彌香?”那人昂首:“沒錯!”“隻要粘在身上就能被聞見?”“正是!”林稚微微一笑:“那為何我這小二手上卻聞不見香味?”作者有話要說:先打個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