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不兩日, 對方果然送來了一批很新鮮的活物幾隻河豚。“小郎君,這個夠新鮮嗎?”看著那幾隻鼓鼓囊囊的河豚魚,林稚很驚喜:“新鮮!果真是意外之喜。”河豚肉質細嫩緊實,豐腴甘美,很得本朝人民的喜愛, 還被冠以“西施乳”的美名。那小魚販笑完, 不忘提醒林稚:“河豚味道雖好,就是帶毒, 小郎君吃的時候千萬要當心。”其實早在以前, 很多古籍中便有河豚“性有毒”的記載, 哪怕是距離最近的前朝,也沒對這東西掌握一個安全的吃法,直到本朝,吃河豚風氣才大盛起來。究其原因,大概是聰明的宋朝人民已經掌握了河豚無毒的吃法。盡管如此,還是有不少沒找到個中訣竅的人,因為貪吃把自己吃進了醫館。林稚對此倒不擔心,上輩子母親和外祖父開的飯館,河豚可是一道桌上常客。“小郎君放心,我有分寸。”小魚販聞言笑了笑,也是,林小郎君聰明伶俐,哪裏需要他操心?等魚販走了,林稚開始料理這些河豚。處理河豚時要剔去肝、籽、血,反複清洗,洗得“俟色如雪”了,才能烹飪。剛把河豚血水洗淨,阿青便湊過來:“小郎君之前可做過河豚?這東西要用荊芥水煮三四次,才算無毒。”林稚點點頭,又按照阿青說的做法煮了一遍,心道這去毒方法也算是古今合璧了。炒鍋熱油,煸香蔥結薑片,切好的河豚塊放進去,再烹入黃酒、清醬汁和香高湯,不需放額外的調味香料,河豚自身極致的鮮美就是最好的調味品。阿藍聞著香味道:“之前吃過‘假河豚’,味道鮮美,但還是和真正的河豚肉無法相比。”河豚味美卻有毒,並非人人都會烹製,許多庶民百姓不敢吃、吃不起,於是在本朝美食家的研究之下,假河豚應運而生,倒也解了口腹之欲。正拿著掃帚掃地的沈小七一臉好奇:“我們那日在相國寺吃的仿葷菜裏,是不是就有一道假河豚?”“對。”阿青道,“我點的。”“那假河豚味道也不錯,好像是用什麽魚肉做的……”回憶起那股鮮美的味道,沈小七對林稚做的“真河豚”越發期待了。假的都那麽好吃,真的還了得?紅燒河豚很快出了鍋,赤油濃厚的一盤裝在盤子裏,明明沒放什麽額外的調料,湯汁卻濃稠得很。夾一塊河豚肉慢慢咀嚼,隻覺肉質肥嫩、滋味鮮甜,既有河鮮的鮮美,又有五花肉的豐腴。沈小七又開始他的一字寶典了:“香!”“果然還是真河豚更好吃。”阿藍笑道。林稚邊咬著肉邊點頭,很能理解寫下“更喜河豚烹腹腴”的大宋第一吃貨蘇東坡先生果真是“據其味,消得一死”!便是在他們正大快朵頤吃肉的時候,乒乒乓乓的聲音響起,七皇子又來了。林稚放下手中飯碗,抬頭看一眼,嗯,有進步,這次來的侍衛少了一些。不光是七皇子有進步,店內的其餘食客也都進步神速,聽到異響隻偏頭瞧了幾眼,然後繼續該吃吃該喝喝。這才對嘛!用帕子擦了擦嘴,林稚走到七皇子旁邊,開場白不變:“殿下今日要吃些什麽?”聞了聞從後廚飄來的濃鬱香氣,七皇子道:“就店主郎君現在吃的吧。”“……”林稚忍俊不禁,七皇子這天皇貴胄的人,怎麽還和他搶食?“今日吃的是河豚,不巧的是隻送來了幾隻。殿下若喜歡的話,過些日子再來?那時又能送來了。”到底還是個孩子,聽到好吃的沒有了,七皇子的眼角馬上耷拉下來,但還是很客氣地說:“好吧。”“那我……兩日後再來?”林稚微笑點頭:“到時一定恭候殿下。”七皇子離開之後,店內正在吃飯的兩個食客抬起頭來,仔細一瞧,正是那天嚼八卦的兩人。看著七皇子離開的方向,其中一人道:“七皇子雖然愛吃愛玩,但小孩子心性,最是喜新厭舊,沒到居然來了好幾趟林氏酒樓,真是……”坐在他對麵的友人笑道:“還說別人喜新厭舊,論起喜新厭舊的程度,誰能比得過你?還不是照樣來了許多次。”“本來我也不想來的。”那人哈哈一笑,“但誰讓林氏這裏的吃食如此味美,幾乎每日都有新菜,不來豈不是一種損失?”因天氣轉涼,原先放在大堂裏的冰鑒用不上了,且還有些冰塊沒化開,林稚便把這些冰鑒移到庖廚,當冰箱用。這天他剛從冰鑒裏取出一根白蘿卜,正準備切塊,那小魚販又送河豚來了。數量依舊不多,但好歹比上次多了些,有十幾隻。那小魚販撓著頭道:“不好意思小郎君,我隻網到這麽些,都給小郎君送來了。”這時候的河豚養殖技術還沒普及,要想吃到新鮮河豚隻能現捕現撈,很是麻煩。考慮到本朝人民對河豚的熱愛,林稚表示理解。“已經夠吃了。這些天麻煩你了。”感念對方每日捕撈辛苦,林稚多給了不少小費,小魚販喜眉笑眼地拿錢走了,臨走前還說“有好吃的還給小郎君送來”。送來的河豚依舊紅燒,再留幾隻用來做湯,一湯一菜,七皇子吃著很是舒心。在一眾城府頗深的皇室子女當中,唯愛吃吃喝喝的七皇子畫風十分與眾不同,林稚也對這孩子挺有好感,“不知殿下平日在宮中是如何吃河豚的?”七皇子仰起喝湯喝得紅撲撲的臉,“宮裏用河豚做菜,一般是用葵蒿、荻筍、落菜三樣搭配來吃。”林稚了然地點點頭,莫名覺得這吃法很熟悉好像有點像刺身?河豚片成薄片,拌著山葵醬和芥末醬油,裹一裹直接開吃,味道很鮮甜,但想著本朝野生河豚的毒性……還是算了。喝湯吃肉,就挺好!七皇子吃完了肉、喝完了湯,開始點評起來:“湯鮮肉美,好喝,這河豚果然是至鮮至味之物……小郎君做得也好。”林稚還沒來得及道謝,就見七皇子小手一揮,身後一個著裝繁複的人走上來,卻並不是侍衛,而是一個宮人。“店主郎君,我想把貴店中的幾道菜記錄到《玉食撰》當中,你不介意吧?”《玉食撰》是宮廷飲食譜錄,所記內容為皇家日常飲食,隻記香味,不記做法,是真真正正的美食撰錄。林稚有點受寵若驚,“多謝殿下抬愛,隻是……不知官家是否知曉此事?”萬一兒子願意老子不願意,那麻煩就可大了。“店主郎君放心,爹爹他知道的。”林稚終於放下心來,“那便好多謝殿下。”七皇子搖搖頭,讓那宮人上前看過每一道菜,“有勞趙宮令了。”趙宮令低下頭福了一禮,麵上不顯,內心卻驚訝無比:“從前殿下也走南闖北吃過不少小食,上次動用《玉食撰》的還是那道羊肉簽……如今過了許多年,看來,是又吃到滿意的吃食了。”聽說《玉食撰》更新,閑來無事,太監宮女們都搶著看。孟瓊舟上朝從廊下路過的時候,恰巧遇到這人山人海的場麵。他皺皺眉:“這是在做什麽?”一伶俐的宮女站出來道:“孟少卿有所不知,趙宮令昨日更新了《玉食撰》,說是七皇子在外吃到了可口小食,特意記錄一番。”孟瓊舟素來對這些事不感興趣,隻淡淡“嗯”了一聲,這就要往前走。那宮女試探道,“孟少卿要不要看一看?”孟瓊舟拒絕得毫不拖泥帶水:“不用了。”在他旁邊的大理寺卿魏之遠見狀笑道:“離上朝時間還早著,便是看看也無妨。”說完,自己倒是接過宮女手中那燙金黃紙的美食錄,認真看了起來。“芸豆蹄花,甚香甚美;紅煨豚肉,清煮白湯……”聽到前四個字,本來已經打算走人的孟瓊舟忽然停住腳步。“廷尉看完,請允我過目。”魏之遠:“……”剛才不是還不想看嗎?到底是年輕人啊,哪怕是像瓊舟這樣冷淡的人,心也變得和天上的雲彩似的。片刻,魏之遠把燙金黃紙遞給孟瓊舟,“我看完了,怎麽說呢看起來是不錯,就是不知是否名副其實,真的有說得那般好吃?”看著那幾道熟悉的菜名,孟瓊舟的眉頭舒展開來,回答了魏之遠的問題。“好吃的。”作者有話要說:第55章 酒肆開張一晃四五個月過去, 草長鶯飛時節釀下的酒,現在已經可以啟壇了。把庖廚陰涼角落裏的那幾壇子小酒拿來,因這些日子沒事就用布巾擦著, 酒壇上也沒沾染什麽灰塵。吹一吹那並不存在的塵土, 權當個儀式感,林稚把酒壇蓋子打開一股濃鬱的酒香飄了出來。這樣隆重的時刻, 自然少不了見證人,沈小七陶醉地嗅了一口:“好香的酒!”阿藍笑問:“小七怎知小郎君釀的酒好, 莫不是之前喝過?”“我當然……沒喝過。”“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沈小七神陶醉道, “聞一聞就知道,阿郎釀的肯定是好酒。”阿青湊近壇口看了一眼, “能直接喝嗎?”開酒肆的四個人裏, 居然三個人都沒怎麽喝過酒……林稚搖頭,“現在不行, 還需把裏麵的酒糟濾出來。”經過五個月的時間,已發酵的黍子變成了酒液, 未發酵的酒糟則懸浮在酒中,尚有些渾濁。要說文人墨客浪漫,哪怕是顏色渾濁發綠的酒糟沫子也有個好聽的名字“綠蟻新醅酒”的綠蟻。把這些“綠蟻”過濾之後,酒體才能清澈,故而此過程也叫開清。“現在可以喝了。”林稚舀出一小杯清澈如水的酒液, “誰來?”阿青搖了搖頭, 沈小七倒很躍躍欲試,但最後酒杯還是落在了老大哥阿藍的手裏。“我嚐嚐。”阿藍抿了一口, 隨即笑開:“氣味醇香, 口感輕柔, 還有淡淡清苦,是好酒。”林稚毫不意外,他這釀酒技術可是得了高人真傳的!那煮酒師傅的話還響在耳邊,“四月初釀造,九月初完工,是為‘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