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約莫一寸長的小麥苗連根取出, 用清水淘洗幾遍,挑出未發芽的種子扔掉,剩下的麥芽用搗錘碾碎。碾碎的麥芽倒進煮好的糯米飯裏,翻拌均勻,等其自然發酵, 濾出來的糖液, 熬一個多時辰就差不多好了。熬製糖漿的過程中不需特別攪拌,是以盡管一開始的碾磨麥芽比較費事, 林稚卻是幾人當中最先完成任務的。閑著無聊, 他負著手去參觀其他幾人的戰況。米餌是用蜂蜜拌成的糯米丸子, 阿青已經把團好的糯米丸子煮了出來,就差淋上蜂蜜糖水了。糖豆粥就是用赤小豆熬成的粥,林稚去看時,阿藍正在往鍋裏加紅糖。“小郎君是想吃甜些的,還是沒那麽甜的?”林稚道:“既是甜灶君的嘴,自然是要甜些才好。”這時候用各種甜食當祭灶供品,是希望灶君吃人嘴短,回天庭述職的時候能多多美言幾句,說些甜蜜的話。阿藍道了聲“好”,果然往粥鍋裏加了多多的紅糖。“店主郎君”幾人一回頭,見酒樓門口站著一個披紅戴花的女郎,正是那日問如何堆雪人、又買下五盒四時糕點的小娘子。手裏還提著一個食盒。林稚放下手中活計,“女郎是要買什麽東西?”那女郎抿抿唇,“今日祭灶,母親忘了準備祭灶用品,便讓我出來買些。”“我在街上轉了幾圈,從食鋪子的糖豆粥和歡喜團都差不多賣完了,這才來店主郎君這裏碰碰運氣。”“女郎好運氣。”林稚道,“我們這裏確實剛做完米餌和糖豆粥膠牙餳卻是還要再等等。”那女郎笑著福身一禮,“米餌和糖豆粥……那真是太好了。”給她盛了幾碗米餌和糖豆粥,林稚又把本想當作盆栽的那盆麥芽端出來,“女郎若是實在尋不到賣膠牙餳的地方,用這麥芽現製也來得及。”“小郎君可否詳細說一說製法?”女郎不好意思地掩唇一笑,“不瞞小郎君,家中母親不通廚藝,往年製作的膠牙餳無一次成功,這才每次都出來買,誰知昨日卻忘了。”林稚道:“無妨。”把麥芽糖的製法告訴了對方。最後做總結道:“其實不難,就是費些時間。”那女郎自是謝了又謝,給了林稚好大一筆小費,這才提著食盒、抱著小苗,急匆匆地跑回家中了。整理好祭灶的供品,沈小七看著那女郎的背影道:“這女郎阿娘的忘性可真夠大的。”林稚道:“她爹的忘性也不小。”做完這單生意,麥芽糖也熬得差不多了。用筷子攪起一塊,粘稠香甜,還帶著餘溫,有點黏牙。不必等到完全晾涼,這麽溫熱著盛出一碗,再加之前做好的米餌、糖豆粥,還有豬頭鮮魚等物,供品就算準備完成了。就在這時,林稚請來誦經的僧人也到了。那僧人便是臘八那日來化緣的小和尚,聽說對方會誦祭灶經,林稚便把誦經一事提前定了下來,免得今日抓瞎。他笑道:“有勞小師父了。”小和尚合起手掌鞠了一躬,見屋中供品已準備妥當,一麵敲起木魚,一麵誦起經咒。林稚聽了一會兒,沒聽太明白,索性也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片刻,經咒誦完,剩下的“醉司命”和燒紙燒馬需得主家自己完成。“醉司命”就是將酒糟塗抹到灶門之上,據說這樣可以讓灶君暈頭暈腦,不會做出對人不利的匯報。林稚拿起木勺,舀了一勺清酒,細細淋在灶門,酒算喂過灶君了。他收起木勺,又把灶君的畫像從牆上請下來,與紙錢紙馬放在灶門口,一同燒化了。恭送灶君上天的儀式就這麽結束了。小和尚低聲道:“阿彌陀佛。”“小師父辛苦了。留下吃個飯吧?”那小和尚靦腆得很,怕他不答應,林稚又道:“就是這些祭灶供品,沒什麽其他旁的吃食,小師父不必思慮太多。”對方終於同意了:“多謝施主。”吃完香甜的糯米丸子和糖豆粥,那小和尚終於說了除了“多謝施主”、“阿彌陀佛”之外的話,“很好喝。”其實林稚很想再問一句“寺院的吃食如何”,但看對方多說了一句話就靦腆得不行的樣子,到底是忍住了。沈小七卻沒能忍住,問對方道:“你們寺廟祭灶都做什麽?”小和尚雙手合十,“寺中會舉行法會。”“哦”了一聲,沈小七點了點頭。小和尚離開之後,林稚帶著阿青他們把剛剛燒完的紙灰掃走,擺出來的供桌複原,豬頭和鮮魚拿下來留著晚上吃,剩下的糖豆粥和米餌便是幾人的午飯了。雖然讓阿藍放了多多的紅糖,這糖豆粥喝起來卻並不得慌,甜度正好,裏麵的赤小豆煮得軟糯無比,阿青那碗蜂蜜糯米丸子也香甜可口。吃了這麽多甜食,林稚後知後覺,孟瓊舟應該挺喜歡祭灶儀式的吧?祭祀灶君沒什麽固定的時間,大多在早上,但也有過了中午才不緊不慢送灶君上天的,比如林稚現在遇見的這位。對方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兒郎,來過酒肆幾次,並不臉生,“店主郎君這裏可還有祭灶供品?”他有點懊惱地道:“一路問了好幾個從食店,都說沒有了。”晨間那女郎起得那麽早都沒得賣了,更何況是現在?“有是有,不過隻有膠牙餳了。”林稚道,“小郎君可還需要?”那小兒郎歎了口氣,“好吧,也隻能這樣了。”林稚給他盛了一碗,裝進食盒,又拿出之前的燒烤竹簽,額外給他攪了一串麥芽糖。看他一身明顯的舉子打扮,林稚笑道:“郎君若是明年金榜題名,一定記得二十三就準備這些祭祀供品,不然就賣沒了。”“我記著了,多謝小郎君。”那人接過那晶瑩剔透的膠牙餳,終於笑了出來。今日人們都在家中祭灶,除了這幾個“漏網之魚”,酒樓迎來了難得的清淨,林稚他們四人一人舉著一棍麥芽糖,坐在胡床上小口吃著。絲絲縷縷的甜,並不十分濃烈,一點一點地浸潤口腔,有股淡淡的麥芽香氣。“把這種糖熬得稀點,再放些白糖和冰糖,熬出來的糖稀可以做成各種糖畫,可以做出各種花鳥魚蟲,孔雀,獅子,老虎,金魚……”看見沈小七明顯憧憬起來的神情,林稚補充上後半句話,“可惜我不會做。”沈小七頓時泄了氣,但又很快給自己充好了,“沒事,無非是形狀不同,我吃這糖也是一樣的。”說完又低頭咬了一口。林稚點點頭,心想這也算透過現象看本質了。中午吃了太多糖,晚上的小年夜飯便都是些鹹口菜肴,豬頭肉拌胡瓜、翡翠魚片卷、蝦仁蒸蛋,還有一道羊肉簽就是也上過《玉食撰》的那道菜。羊肉拆成細絲,加蛋清調和成餡,用豬網油卷成細長筒狀,下油鍋炸至金黃,外脆裏嫩,香酥可口,因外形像寺廟裏求得的簽筒而得名。林稚吃著覺得挺好,外香裏鮮,有點像炸小酥肉。其他幾道菜也很好,豬頭肉細嫩而有嚼頭,鹹汁入味,翡翠魚片滑嫩鮮美,蝦肉蒸蛋更是細膩鮮滑,特別是裏麵的蝦仁,肉質厚實又甜爽。總之林稚又吃撐了。累了一天,他今日困得格外早,不到亥時就回了屋子。還沒放下床帷,有人敲門:“小郎君?”阿藍的聲音。林稚起身給他開門,還沒開口,一盞燈遞了過來,“小郎君忘了這個了。”於是林稚想起來,臘月二十四這天,要在床底下點一盞小燈,以驅穢邪。接過那盞燈,林稚笑道:“還是你想得周到,我差點忘了。”阿藍也笑:“小郎君是貴人多忘事。”兩人又說了幾句,阿藍又去給其他兩人送燈了。林稚心道他這個院子真是臥虎藏龍,個個都是貴人。重新回到屋裏,他把點燃的燈放到床下,脫了衣服和靴子,躺到床上,忍不住把孟瓊舟送他的湯婆子拿出來看。盯著上麵的芍藥花紋看了許久,他輕輕出聲:“你現在在做什麽呢?”作者有話要說:1祭灶儀式參考《過一場風雅的宋朝生活》、《東京夢華錄》2羊肉簽做法改自羊頭簽第84章 蝴蝶華勝大慶殿內, 各簪著花的文武大臣莫不喜氣洋洋要領“年終獎”了。凡國有大慶皆有大贈,元正這樣的大節更是概莫能外。豬羊牛三牲自是少不了的,除此之外, 還有各種絹帛、金銀器, 以及晏錢。孟瓊舟倒很淡定,隻安靜聽著。魏之遠和身旁的範侍郎聊完“今年都破獲了什麽奇詭案件”, 扭頭巡視一遭,忽然道:“瓊舟這花簪得不錯。”新年前最後一次上朝, 官家照例要賜花,孟瓊舟就被賜了一朵欒枝。欒枝花朵小, 花瓣淡紅,沒那麽鮮豔, 卻是等級較高官員的必簪之花。孟瓊舟瞥了一眼對方花白鬢發間的那朵豔麗大紅花, 淡聲道:“不及魏廷尉。”魏之遠哈哈一笑。在“元正啟祚,萬物惟新”的開場白下, 肖繼光執著禦簽,一一念完諸臣百官的新年賜禮。聽到那“牛二十頭”, 孟瓊舟想,又可以給阿稚送去牛肉了。然後是文武百官回禮:“元正令節,不勝大慶,謹上千萬歲壽。”新年前的朝會便這麽結束了結束之前,還有一項事宜。肖繼光捧著一盒金光閃閃的物件走來, “請魏廷尉和孟少卿親挑華勝。”華勝是用絲綢和金銀絲製成的頭飾, 既有各式花朵造型,又有老虎、燕子、雄雞等動物造型, 鏤月裁雲, 精妙絕倫。過年時, 官家賜給大臣華勝,意在消災避禍、克敵製勝。魏之遠向來對這些物件感興趣,伸手摸了一支燕子造型的,笑道:“臣謝過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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