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如此做?”半晌,立在沈家門前,鬱策還是忍不住低聲問。沈檀漆一手牽著一個崽崽,回頭瞥他,有些想笑:“別怕,這是遲早的事。”跟沈家坦白了兩個崽的存在,往後他們也不需再保密金魚芋圓的身份,沈檀漆也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跟人介紹這是他的孩子。有了沈檀漆的安慰,鬱策還是有些不太放心,在他的印象裏,沈家可沒有幾個好惹的角色,大抵是成見太深了吧,沈家對妖族有成見,他又何嚐對沈家沒有成見。但沈檀漆已經敲開門,鬱策抿了抿唇,幹脆便什麽也不說了。金魚和芋圓進到沈家的豪華大宅裏,同時發出了“哇”的感歎。藏龍穀從來沒有這麽好看的房子呢。金魚走在沈家的赤色木橋上,看向不遠處的宮閣樓台,咬了咬手指。怎麽感覺好眼熟內?這裏是……夢裏那個要打爹爹的老爺爺的家!想到這兒,金魚驚恐地捂了下小嘴。片刻後,又想是想到什麽,他握起小拳頭,暗暗想到,這次他一定好好勸說老爺爺,讓老爺爺不要再打爹爹了!金魚焦急地從兜裏翻來找去,啥也沒找到,他抬頭看向身邊的芋圓,小聲湊到他耳邊道:“弟弟,我之前給你的小餅幹呢,你在路上吃了沒有呀?”芋圓不知道他要幹什麽,有些納悶地從衣襟裏掏出那塊小餅幹來,雖然已經不那麽軟趴趴的,但很不幸,餅幹已經在路上碎成了碎片。看到餅幹碎了,金魚有些心疼,他小心地收起那塊餅幹在手心,喃喃自語般道:“夠用了夠用了,這可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餅幹,老爺爺一定也會喜歡的。”他要用這塊小餅幹,讓老爺爺不要再生爹爹的氣了,吃過餅幹,老爺爺一定會開心的。如果、如果他還是要打爹爹的話,就讓蛋蛋替爹爹挨打吧,蛋蛋屁屁上的肉肉多,不怕!芋圓沒聽清楚哥哥在自己念叨什麽,困惑地撓了撓臉。算了,哥哥的想法總是天馬行空,肯定隻是在想晚飯吃什麽吧。第34章 辦正事(二更)(三十四)醜時一刻,沈家正廳。樹影婆娑,斜入雲窗,高高低低的影子被拉得極長,漏出稀疏月色。一家老小齊聚一堂。沈妃甫一見到沈檀漆回來,額頭就又開始突突亂跳個不停。她現在是真怕了這沈檀漆,這混賬少爺才是整個沈家最叫人頭疼的人物,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你這是幹什麽?”沈妃看向他手裏牽著的兩個小崽,忍不住開口。正廳內,沈檀漆立得板正,緩緩俯身行過禮,把兩個小崽拉到麵前:“妃姨娘,這是我兩個兒子,特帶回家認祖歸宗。”沈妃隻覺得一口氣噎在喉嚨,差點上不來下不去堵死自己,她不可置信地道:“你有兩個三歲兒子?”先前也沒說啊?空氣一時凝滯,沈檀漆抬眼看向家主,低聲道:“對,大兒子鬱今,小名金魚,二兒子鬱淵,小名芋圓。”自他進來,家主便一直沉默,眼底晦明莫深,仿佛已經不會再有什麽事能夠掀起他的心緒,鬢間的白發像毛刺般冒出來,顯然是已經揉了許多次額角,反複思酌過有關沈檀漆身上發生的一切。先前聽沈檀漆提及龍族的依賴期時,他便隱隱有這麽個預感。若不是生過孩子,沈檀漆怎麽可能了解這麽多龍族的習性。氣發也發過,罵也罵過,沈檀漆遭遇這麽些不幸,也並非他所願,自家兒子總是要心疼的。良久,家主長長地籲出口氣,目光沉沉地落在沈檀漆手邊的兩個小崽上,肅聲道:“過來。”芋圓修為高,能隱藏住自己的龍角,而金魚就不行了,兩隻毛茸茸的小龍角怎麽也藏不起來。察覺到家主語氣不善,芋圓踟躕著不知道應不應該過去,擔心兩個小崽被嚇到,沈檀漆下意識地剛想說些什麽,就見他的大崽懵懂地睜大眼睛,看向座上的家主,稚聲稚氣道:“爺爺,你生氣了嗎?”家主被這句童言無忌問得一頓,但在聽到金魚那句爺爺時,他故意擰起的眉頭倏忽鬆了鬆,卻還是板著臉道:“這話什麽意思?”“你要是不生氣的話,”金魚抬起小腦袋,認認真真地豎起一根手指,說道,“要跟我們說請,這樣才是有禮貌的好孩子。”家主:?這誰教的?能察覺到屋內氣氛的芋圓臉色一變,趕忙想要捂住哥哥亂說話的小嘴,就聽座上的沈家家主竟繃不住逸出一道笑聲。他朝笑聲的來源看去,家主眼睛微微眯了眯,語氣像是在冷笑,嘴角卻忍不住向上揚著,跟身邊的沈妃指著金魚道:“這孩子倒是有幾分膽氣。”沈妃瞥見他臉上緩和的神色,心裏差不多有了個底,知道家主這是已經默許的意思,心頭竟然莫名其妙給沈檀漆這一大家子人鬆了口氣。倒是怪了,她平日可不心軟。隻是看到那兩個孩子,的確都是伶俐精致,玉雪可愛,真真是漂亮極了。越看下去,她這心裏頭越熱燙軟乎,這輩子她也沒給沈家誕下個一兒半女,總看著其他偏房生個兒子生個閨女,兒女繞膝,盡孝眼前,心裏豔羨得要命。大約隻是這個緣故吧。小金魚有些緊張,他不知道老爺爺還會不會像夢裏那樣生氣,會不會打他,仔細看看,那根綠色大棍子好像就在爺爺身邊放著。但是為了爹爹,他拚了!金魚咬咬牙,忽然邁著小碎步跑到家主麵前,在他們兩人震驚的目光中,從手心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塊小餅幹,因為緊張出汗,都已經被他捏得軟軟的了。他伸出手,遞給家主,聲音輕輕,“爺爺,我也是有禮貌的好孩子,這塊餅幹送給你,你、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氣?”吃過山珍海味,美味佳肴的沈家家主,一塊在手心碎裂開來的小餅幹,實在入不得他的眼。可這份孩子的心意,卻像是一隻小小鼓錘,輕柔敲在了他的心上,展開一圈圈酸痛苦澀的漣漪。家主緩緩伸出手,從金魚手心撿起那破碎的小餅幹,悶聲道:“你一路帶來的?”金魚點點頭,難得有些羞澀,“就是碎掉了,但是真的很好吃哦,這是我吃過最好吃最好吃的餅幹,爺爺你嚐嚐。”聽到這句,家主不知心頭是什麽滋味,回味無窮地翻湧上來,他低聲道:“你平常就吃這個?”金魚又點點頭,極力推薦著自己的小餅幹:“真的很好吃,上次宗門的叔叔給了我兩塊,我吃掉一塊,這塊就一直留下來,送給你吃。”聞言,家主猛地抬頭,怒氣衝衝地瞪向沈檀漆和鬱策:“你們就給孩子吃這個?”一塊破點心,還是孩子吃過最好的東西,可見平日這兩人都是怎麽帶孩子的,若是在沈家,必定早就養的白白胖胖珠圓玉潤,哪用得著這樣可憐!沈檀漆和鬱策莫名挨了一句罵,都有些茫然。他們給孩子吃什麽了,不就是正常的小點心麽?金魚見他發火,嚇得身子一抖,下意識伸出小手在他胸口拍了拍:“不要生氣,不要生氣,爺爺生氣傷身體。”反應過來自己嚇到孩子的家主,連忙用手拍了一下嘴,拉住金魚就把他順勢抱到了腿上,接過他的小餅幹道:“哎,爺爺沒生氣,我跟你爹他們鬧著玩呢。”鬱策緩緩睜大眼,和旁邊立在原地的芋圓對視上目光。一個眼睛裏寫著,“怎麽回事?”另一個眼睛裏寫著,“我也不道啊。”“看來金魚還真厲害。”沈檀漆側身低聲跟鬱策揶揄道,“嘴甜會來事,誰見都喜歡,你得跟兒子學學。”鬱策垂眸看他,怎會聽不出他語氣裏對自己的嘲笑,說又說不過,無奈地斂起目光,幹脆對身前的芋圓道:“你也去吧,別怕,那是你外祖和外祖母。”這倒也是好事一樁,比他預料的情景要圓滿許多,本以為還要一番大吵大鬧才能解決。看來沈家並非他想象中那般頑固不化,是人就有情,有愛子之情,就會有愛孫之情。他對於人類的了解,從前太過片麵,今日才算豐富許多。芋圓應聲下來,他試探著靠近家主他們,卻聽家主逗弄金魚:“你光知道給我帶吃食,怎麽不給奶奶帶?”金魚淺淡的小眉頭皺了皺,似乎被這個問題給苦惱住了,芋圓動作微停,他記得自己身上也是有的。在身上拍拍找找,芋圓隻從懷裏摸出一個小荷包,那是奶娘在他離開藏龍穀之前教他繡的,奶娘愛繡東西,給他繡過十幾個荷包,用來擱香料的,用來擱錢的,用來放瓜子皮的……芋圓有時覺得針頭在布料上翻手來覆手去的穿插很有趣,而且繡花可以讓人心靜,於修煉亦有好處,所以自己閑的沒事也會繡點東西。隻不過他手裏這個,並非是他做的最好的。芋圓有些謹慎,清了清嗓子,試探著舉起小手,低聲道:“我有枚荷包想送給祖母,祖母會喜歡麽?”話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芋圓的身上,芋圓瞬間想找個地洞鑽進去藏起來,他不喜歡這麽多目光盯著自己看,耳朵立馬通紅一片,從耳尖紅到了耳根,沒等沈妃回答,芋圓把荷包快.手收了回去,臉頰紅透:“算了,我繡藝不精,等我以後繡個更好看的再送。”小孩把手背在身後,荷包在手心扯過來扯過去,又緊張又羞恥。半晌,上首的沈妃輕聲道:“來。”芋圓緩緩抬頭,對上沈妃的目光。沈妃朝他招了招手,將猶豫不決的芋圓帶到身邊,小孩長得不高,卻俊俏標致,不論是從言辭還是相貌都透著一股聰慧過人的勁兒。她喜歡這樣的孩子,就像當初她一眼在庶子堆裏看中了沈寒,就是覺得沈寒眼裏有一股聰明勁兒。但和眼前的孩子相比,沈寒終究相差甚遠。沈寒眼睛亮堂,卻處處透著陰謀算計,似乎總琢磨著要把誰拉下水似的,她不喜歡這種算計,尤其不願看到沈寒會危及沈檀漆的地位,嫡庶有別,她向來是支持沈檀漆的。但沈家裏哪有半個不算計沈檀漆位置的人,沈妃便也由著他去了。在沈家這麽多年,她還是頭一回見著這麽可喜的孩子。更何況,沈檀漆的孩子,未來就一定還是沈家的家主,她相信,跑不了的。沈妃忽然從腰間解下自己的鸞鳳紋五帝錢,此鸞鳳紋五帝錢,整個沈家也就隻有她和沈檀漆有,遞給了芋圓,眼睛還彎彎地,笑得慈愛:“我用這五枚銀錢,換你繡的荷包,如何?”芋圓並不知曉這鸞鳳紋五帝錢的意義,他眨了眨眼,隻當是沈妃逗他玩,拿五枚銀錢哄自己,便也笑了笑道:“好,謝謝祖母,等我以後繡了其他更好的繡樣,我還送給你。”沈妃聽了,和家主對視一眼,兩人都忍不住笑起來,“好好好,隻不過下次我可沒錢再給你了。”“不要錢,我給祖母繡最好看的。”眼見小崽們都得到了沈家的青睞,沈檀漆瞥了眼站在原地的鬱策,低聲道:“怎麽還愁眉苦臉的,事情這不是解決得挺好麽?”鬱策搖了搖頭,不知要怎麽說。就算金魚芋圓都入了沈家的眼,可他是不同的,他沒有沈家的血脈,又是異族的異類,絕不可能真正得到沈家家主的準允,說不定……會去父留子呢?沈檀漆絲毫不知鬱策的腦袋裏已經上演了一出宅鬥大戲,他現在心裏輕鬆多了,抬手給家主沈妃行了個禮,說道:“爹,妃姨娘,現在整座朔夏城都畫上了陣法,不多時我們要將所有的辰鬼引入城中央的空地,請爹多撥一些修為越過金丹的人給我,一起去斬殺辰鬼。”家主正抱著金魚舉高高,安享晚年飴孫之樂時,霎時間聽到這話,有些不大高興地壓了壓眉,又怕自己沉聲說話會嚇到兩個孩子,便強忍著道:“你著急去幹什麽,先把正事辦了。”正事,什麽正事?沈檀漆愣了愣,問道:“除魔衛道還不是正事麽?”聞言,家主差點氣得胡子又歪了,他怒瞪沈檀漆一眼,說道:“那叫什麽正事,有給我沈家傳宗接代重要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