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錯以為竹馬在女扮男裝 作者:非非非非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漫天煙火下,破舊的古廟陰森如舊。在十幾名凶悍男子的監視下,鄒姨娘戰戰兢兢地坐在廊下,望著庭院裏的神案,又喜又怕。庭院裏生著熊熊篝火,彩幡環繞間,火上燒著一缸滾水。神婆一襲紅裙,頭戴張牙舞爪的麵具,神帽垂下彩穗,遮住了一口黃牙的臉。她對著神案,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案上的烏坦神牌位,嘰嘰咕咕地念著誰也聽不懂的古怪神詞。念一會兒,她便猛地頓住,從頭到腳開始哆嗦,全身金飾叮當作響,哆嗦得險些摔倒。正有人想去扶她,神婆又直挺挺地站了起來,嘴裏繼續念叨。看到這詭譎的場景,鄒姨娘心驚膽戰。春桃的娘安撫她說:“神婆說了,待她祛除了二公子身上的邪祟,二公子的瘋病自然就除了。姨娘也是做母親的人,難道不怕邪祟害死自己的孩子麽?”鄒姨娘仍是憂心:“隻怕那邪祟厲害得緊,縱是神婆也降不住他……”“他來了!”這時一個大漢呼道。眾人把目光投向山門。薛成璧出現在破廟外,形單影隻。他一身單薄的玄色衫袍,幾乎融入夜色,隻有一張蒼白深邃的臉分外濃墨重彩。神婆兀地大嚷一聲,兩眼翻白,幹枯的手指直直指向薛成璧。年過四十的童兒叫道:“烏坦神說了,他身上有邪祟,要以符水清洗祛除!”“還不快把那邪祟拿下!”凶悍男子大喝。阮家從京外雇了二十幾個悍匪,這些人與一般家仆不同,專做打家劫舍、雇傭殺人的陰暗行當,個個膘肥體壯,滿麵凶戾。他們當即抄起兵刃,虎視眈眈地逼近他。薛成璧拇指頂開刀柄,滑出一截刀刃。“惡鬼!”春桃的娘臉色猙獰,“你還要占著二公子的身體,害死府裏多少人?”薛成璧淡漠地瞥向她。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哄騙鄒姨娘離開清平院,還有在學堂裏散布流言蜚語的,便是此人。“這就是你‘關心’之人?”薛成璧低低開口,像是在自語,又像是在對什麽人說話。“為了救治她的女兒,你請了太醫,整日憂思牽掛。”他唇角牽起一抹嘲意:“不值得。”春桃的娘想起他的身份,壓下恨意賠笑道:“二公子多有得罪,神婆可憐婢子的愛女之心,特發善心請公子來跳神趕鬼,請公子挨一挨,等那邪祟離體,就過去了。”鄒姨娘也柔弱道:“二郎,你都快把三房那丫頭害死了,還不夠麽?那瘋病藥石無醫,說不準做場法事便好了。這都是為了你好啊。”“是啊,這都是為了二公子好。”鄒姨娘身後的悍匪頭子也獰笑著說。邊說著,卻也邊將砍刀比在鄒姨娘的後頸上,威脅薛成璧不許輕舉妄動。然而他蠢笨的姨娘絲毫未有察覺,仍相信著神婆大發善心,是為了替他祛除邪祟、治好瘋病。血絲蔓上了薛成璧的眼白。他倏然拔.出了橫刀。破廟中所有人麵色一凜。他們都被告知這少年身負怪力,極擅刀法,故而都嚴陣以待,一雙雙眸子裏射充斥著戒備。卻聽“哐當”一聲,橫刀掉落在地。薛成璧丟棄了手裏唯一的兵刃,眉眼間盡是漫不經心。“想做什麽便做罷,”他擺出束手就擒的姿勢,語氣嘲弄,“誰叫你們抓住了我的親姨娘呢。”然後薛成璧紅唇一彎,眸子斂在陰翳裏,心情很好地笑了。“不過這是最後一次了。”悍匪們聞言,又驚愕又狐疑。明知前方是死路,怎麽還能笑得出來?兩個悍匪抄著麻繩接近他,滿臉防備地綁住他的手臂,而整個過程薛成璧麵帶微笑地望著他們,沒有任何掙紮。明明是他雙臂被縛,任人宰割,悍匪們卻被他笑得心裏直發毛。黑暗中火把搖曳,有人滅了篝火,神婆圍著煮沸的水缸念念有詞,用朱砂畫了兩道符,點燃成灰,擲入水中。童兒殺了一隻公雞,鮮紅的血噴濺而出,灌進水缸裏。血腥氣噴湧,彩幡獵獵舞動,那兩個悍匪毛骨悚然,隻覺薛家二郎厲鬼上身並非虛言,不敢再碰他一下。薛成璧如閑庭信步般,跟著悍匪走到了水缸邊。滾燙的水還未止沸多久,蒸出滾滾白霧。鄒姨娘有些慌了:“他、二郎不會被燙死吧?”她像是才想起,薛成璧的地位今非昔比,隻有他活著,她日後才有安息之所。童兒塗成白色的臉扯起一個笑容:“姨娘安心,這是特製的符水,隻殺邪祟,不燙人。若二公子是人非鬼,自然能全須全尾地出來。”“這樣啊。”鄒姨娘放下心來。她神色帶著畏懼,又兼有一絲隱秘的快意,興致勃勃地觀看薛成璧受刑。在沒入滾水裏的一刹那,薛成璧眼尾瞬間染上了猩紅,他長長抽了一口氣,險些克製不住掙斷了綁索。神婆擊腰鼓、唱神歌,圍著他又唱又跳,童兒舀起缸中汙水,潑在了他臉上。薛成璧蒼白的臉霎時燙紅了一大片。很疼。渾身的劇痛中,他仿佛回到了幼時那一晚,鄒姨娘想用煤炭氣毒殺他未果,又扼住了他的喉嚨。他不是生來就心硬如鐵,無所留戀。他也曾乞求過母親的垂憐。年幼的薛成璧哀哀喚著“阿娘我疼”,哭著問阿娘為什麽。“……為什麽?”鄒姨娘掩麵而泣。“是啊,我為什麽要換了你來?”“換了你來,而我的孩子,那麽小一個嬰兒,卻被人奪走,哭得好大聲。摔在地上,哭聲就斷了。”雷聲轟然,年幼的薛成璧滿眼淚水,迷茫又無助地望向他的母親。卻偶然間從她的指縫間窺見了她藏起來的眼睛,窺見了她藏起來的仇恨。“被摔死的本該是你啊。”鄒姨娘美眸中滿是怨毒。“你就該陪你那短命的娘一起下地獄!……”從那以後,薛成璧就不會流淚了。滾燙的水一瓢一瓢潑到臉上,香灰、焚煙、腥臭的血,順著他的睫毛滴滴滾落。他被壓在滾水裏,全身皮膚的灼痛到幾乎麻木,心髒不規律地跳動掙紮,每一口呼吸都仿佛在撕扯心肺。即便如此折磨,薛成璧的眼角依然幹澀。他漠然地想著,自己欠鄒姨娘兩條命。一條,是鄒姨娘換子救他的命。另一條,是鄒姨娘那替他而死的孩子的命。年幼時鄒姨娘收回了他一條命,現在又是第二條。……他已全還完了。薛成璧滿心暢然,縱聲大笑。體溫高到可怕的程度,身體在迅速脫水。他已聽不到也看不到,渾渾噩噩間,卻已有許久未有人往他臉上潑水。耳邊似有嘈雜的聲音響起,兵器碰撞的鏗鏘聲、嗬罵聲、嘶吼聲、痛呼聲,還有……“……哥!”“……哥哥……嗚……快醒醒……”薛成璧豁然睜開雙眸。周瑭正趴在缸邊,臉蛋上抹了髒兮兮的淚水,鼻尖嫣紅,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掉進水缸裏。薛成璧以為自己在做夢。孩子不是去看燈了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周瑭一腳蹬爬上了水缸,往前一撲,摟住住了他的脖頸。眼淚掉進他脖頸裏,竟比缸中滾水還要灼熱。薛成璧頸窩一燙,視線聚焦。放眼望去,破廟前的庭院裏,彩幡倒了,牌位碎了,神婆昏厥倒地,童兒瑟瑟發抖藏在神案下。不知何處而來的四名侍衛與悍匪們戰作一團,而周瑭抱住他,想把他從刀山火海裏救出來。遠方的夜空,煙花無聲綻放,像一個冰冷而遙遠夢。而環繞在他頸間的手臂,卻是真切的溫暖。薛成璧眼睫微顫,如夢初醒。“……周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