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沒有現銀便拿你家田地來抵,上等田十兩一畝,另外我家潤兒被這哥兒傷了命根子,醫藥錢也得算在裏麵。”趙地主惡狠狠地說道。他就這麽一個兒子,從小精心養著,要星星不給月亮,若是因此斷了後該如何是好?失了身的哥兒他是萬萬不會再要的,這筆賬統統得找寧大穀夫婦算!寧大穀夫婦在村裏本就名聲不好,此時穀興村來了二三十個漢子,竟無一人替他們求情。等掰扯得差不多了,裏正便寫下文書,書中寫明寧大穀欠趙高力多少紋銀,以何種方式何時還清,壓著夫婦倆按下指印,雙方各執一份這才算了了。“走了。”一群人怎麽來的怎麽回去,一路上那些漢子們都在議論今天發生的事,被寧發林製止。“事關寧哥兒名聲,今日發生之事回去一個字兒也不能說,明白沒?”議論聲最大的幾個漢子悄摸沒了聲音,幾個靈泛的悄悄看了一眼走在最後神色如常的寧長風,轉而聊起一些不相幹的話題。穀興村出了那麽多漢子去對麵村撈人可是件大事兒,村口柳樹下站著一堆人伸長了脖子望,可惜的是什麽都沒打探到,漢子們一個個嘴都閉得像蚌殼,送了人急匆匆揪著自家好事的婆娘回家去了。裏正把寧長風叫到了自己家裏。玉嬸一見他的樣子,連忙拿了一套衣衫給他換上,隻是家中哥兒的衣衫對他而言太小了,拿的是寧發林的衣服。寧發林的年紀大了他三輪不止,自是無礙的。“寧大穀那倆夫婦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哪有將兒女往火坑裏推的父母,當家的你可得管管他們……”聽完事情原委,玉嬸氣不憤地跺腳,見穿好衣物的寧長風從屋裏出來連忙噤聲,看他的眼神同情極了。寧哥兒是穀興村的一把好獵手。早些年有野豬下山禍禍田地,他們家院牆都被拱塌了,若不是寧哥兒帶領大家一起圍殺,恐怕他們當晚都要喪命於野豬之口。可惜如今清白被毀,饒是瞞得再嚴實,哪有不透風的牆?方圓十裏的唾沫星子就能淹了他。想到這裏,玉嬸又狠狠啐了一口,暗罵那爛了心肝的夫婦倆。見寧長風出來,坐在椅子上抽煙葉的寧發林磕了磕煙槍,從屋裏拿出一樣東西。“今天我和你玉嬸來當個證婚人,把這個婚書簽了,往後你便跟著他好生過日子吧。”紅紙墨書在眼前攤開,字跡若遊雲驚龍,很漂亮。明顯不是寧發林能寫出來的字。寧長風轉臉看向容衍。後者已在紅紙上按下手印,揚起唇角看他,眼底波光瀲灩,像寒潭初化的冰。寧長風:“……”謝謝,又被蠱到。他用盡全身意誌力才忍住心底的蠢蠢欲動,走到容衍麵前蹲身,視線與他平視,再次確認道:“真要和我成親?想好了?不介意?”他原意隻想將容衍帶回來相處一段時間,處合適了再成親的。誰知會節外生枝,而容衍竟然主動寫下婚書……容衍的目光落在他臉上。經曆了被下藥、被圍攻、被羞辱,換成尋常哥兒早就崩潰欲死,寧長風的眼中卻始終坦然從容,顯然並不如何放在心上。相反,他更關心容衍是否出自真心。“自是真的。”容衍回望,玩笑道:“說起來還是我占了便宜,不是麽?”寧長風打斷他的話:“別說這些。”他起身,按下印泥,兩道紅指印並肩排列在婚書上,寧長風覺得自己心口有些發熱。他真的成親了。在異世,和一個相處不到三天的男人,未免有些太冒險。寧發林收起婚書,笑道:“好了,你既已嫁人,戶口便可從娘家遷出,往後便不用受他們那醃罪了……你夫君的戶籍文書我去辦,叫他在咱們村落戶,你便安生相夫教子,圓圓滿滿。”話音剛落,寧發林便被自己舌頭打了個磕絆。寧哥兒生得高大冷峻,唬起臉時能把村裏的小孩兒嚇哭,讓他去相夫教子,這……下一瞬就聽容衍開口道:“長風不喜繁雜家務,我來相夫教子也是一樣的,隻求他不嫌棄我。”聽容衍說這樣的話,寧發林對他滿意許多,隻是一想到他一病三咳,雙腿又廢的模樣,心中不免擔憂。嫁給他,寧哥兒能過上好日子嗎?*告別裏正,寧長風背起容衍往養父母家裏慢慢走,腦海中還回想著裏正把他悄悄叫到一旁說的話。“這戒指一看就是金貴物件,你好生收著,別再叫他輕易給出去了。那人雖說是個病秧子,但待你倒是真誠……你有一身本事在山裏不怕沒飯吃,夫妻倆好好過日子比什麽都重要,知道嗎?”懷裏的戒指咯著他的胸口,那是他昨晚還回去的東西。背後容衍的呼吸輕緩綿長,應是又睡著了。夕陽將人影拉得老長,景泰藍跟在他身後踩影子玩,忽然被寧長風叫住了。“我們上山。”--------------------作者有話要說:寧長風:他居然把戒指給出去了誒,感動了感動了。作者菌(小聲咕噥):我家寧哥兒其實主要是看臉。第8章 趁著落日未下山,寧長風背上容衍,腰間拴著景泰藍,一步一步往山裏走去。容衍瘦得出奇,輕得出奇,掌心都能按得到嶙峋的大腿骨。輕緩的呼吸噴灑在他頸側,即便幾日未洗澡,寧長風仍舊聞到了他身上傳來的清淡香,像極了上輩子被喪屍追趕的某個夜晚,他爬上山頂的信號塔,塔下的喪屍在嚎叫,他卻隻聽得到漫山遍野鬆濤陣陣,仰頭望見一輪皎皎明月。寧長風為此心情大好,將容衍往上托了托,好讓他睡得更舒服些。……山路並不好走,又是初春時分,到處濕漉漉的,蛇蟲鼠蟻滿地亂爬,景泰藍看得心驚膽戰,緊緊抓住拴著他腰的麻繩,走上幾步就要跌一跤,小臉兒摔得青一塊紫一塊。饒是如此,他硬是一聲都沒哭,努力跟上寧長風的腳步。“堅持住,男子漢流血不流淚。”寧長風背著容衍,騰出手捏住橫在眼前樹枝上掛著的竹葉青甩開,停下來等他。“嗯!”景泰藍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與淚水,繼續手腳並用往上爬。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跌了多少個跟頭,穿過一片極為廣茂的竹林,眼前頓時豁然開朗。一條山間小溪順流而下,竹林小屋就建在小溪旁,分為上下兩層,下層被架空,即是防潮也是防止蛇蟲鼠蟻進入屋子裏,上層才是住人的。小屋前後一兩裏地的草木都被清理幹淨,土地被壓實平整,杜絕了野草再長出來的可能性,看起來幹淨整潔極了。竹屋兩側均被開辟出來,左邊是菜園,右邊是藥圃,都規整漂亮極了。“到了。”聽到這話,景泰藍心內頓時一鬆,直接仰麵往地上一躺,呼哧呼哧喘著粗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了。先安頓好容衍,寧長風再回頭把累到幾近癱瘓的景泰藍抱進去,燒水洗澡。燒好洗澡水時天已經黑了,景泰藍一身髒兮兮的,縮在床角睡得昏天暗地。寧長風便沒再叫他,轉身去菜地裏拔了點藥草搗碎了給他敷在傷口上,也和衣躺下了。次日清晨。容衍是被叮叮當當的聲音吵醒的。他睜開眼,入目是一間竹屋,正對自己的牆上掛著清一色的打獵工具,光是獵刀都有四五把,寬窄長短不一,另一麵牆用木頭打了個櫃子,上麵放著幾本舊書,容衍撐著坐起身才看清,約莫是一些藥理、工事方麵的書籍。原來他是認字的。容衍心想,便聽到一聲門響,寧長風推著把椅子走進來。“醒了,來試試我新改做的輪椅。”他將那椅子推到近前,容衍這才發現椅子左右鑲上了兩個木製的大滾輪,竟是可以推著走的。容衍試圖用手臂撐著身體一點一點挪到椅子上,甫一動,被釘住的膝蓋便劇痛難忍。他垂下眼,遮住眼底痛楚神色。腰間突然被一隻手掌握住,撐了他一把。寧長風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忍住脖頸泛起的熱意教他怎麽用。容衍更加狀若無事,他嚐試著用雙手推動,果然椅子隨著他的力道往前進了一點。他的神色也隨之鬆快了一些。總算不那麽覺得自己像個廢物了。他推著輪椅來到竹屋外,發現下樓的台階已經被拆了個大概,樓下堆著新砍來的竹子。“把這裏設計成緩坡,這樣你就可以下來散步,若是覺得無聊便去溪邊釣釣魚,或者你還喜歡什麽,我去給你尋來”聽著寧長風認真規劃因他到來而將要發生的改變,容衍半晌沒有出聲,他慌張地垂下眼,試圖以此遮掩住眼中熱意。“怎麽,可是哪裏還要再改?”察覺到他的異常,寧長風問道。容衍搖頭,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問道:“你對我這麽好,不怕將來竹籃打水一場空?”身側突然安靜,寧長風撿起腳下的廢棄竹節擲向溪裏,目光悠遠。“會怕我就活不到現在。”那一刻,容衍的心仿佛被撥動,隨著溪流漾開一圈圈波紋。……傍晚時分,緩坡終於搭建好,容衍操縱著輪椅從二樓下來時,景泰藍歡呼不已。忙活了一整天的寧長風也笑了。“明日我下山一趟再去買些藥,你可要帶些什麽?”晚飯吃的是懸掛在屋梁上的風幹臘肉,寧長風在廚藝一道上實在不精通,做菜多以燜煮為主,好在對現在的他們而來肉是稀罕物,怎麽做都好吃。容衍思索一會,道:“帶對紅燭吧。你我既已成親,總該拜拜天地。”寧長風心口又開始跳。救命,他居然主動要跟他拜堂!他胡亂點頭,“嗯”了一聲,耳根發熱,隻好轉臉問景泰藍:“你要帶什麽?”自打從宮裏逃亡出來後,景泰藍幹飯是一天比一天香,聽到問話小臉茫然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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