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不太理解一個人為什麽會對自己的生母那麽淡漠,旋即又想起傳聞裏這人冷清冷性的樣子,又覺得合理起來。“那,你不要就給我吧。”連他都沒意識到自己對容衍的仇視消弭許多,反而帶上了商量的語氣。他要完成父王的遺願,將母妃與他葬在一處。這麽多年過去,他們是該團聚了。就在他滿心期待時,容衍卻笑眯眯道:“我從不做虧本的買賣,你拿什麽來換?”陳鬆了口氣,他還以為是什麽天大的條件,忙說:“行行行,你要什麽我都給你。明月商行夠不夠,我在南昭還有許多田產鋪子,包括出海的路線圖、地形圖以及客源,都可以給你。”明月商行是他經營多年,出生入死才有如今的規模,更別提出海圖,陳隱隱感覺到,若能打通這條線路,所創造的財富將無可比擬。這對任何一個執政者而言都是巨大的誘惑。容衍沒道理不答應。然而聞言容衍隻是低笑一聲,點頭道:“的確是很好的條件。”陳麵露激動:“那我母妃的遺骨”容衍卻轉了個話頭,看向一言不發的陳修。“可我更想要你南昭子民回歸故土。”第64章 院內倏地一靜,連陳都閉了嘴,瞠目結舌了一陣,轉頭看向兄長。陳修臉色沉得能滴水,幾乎不經思考便怒斥:“可笑!”“當年父王自請封地離京,將皇位拱手讓與景弘元那個畜生,結果換來的是什麽?景弘元扣留我母妃囚禁折磨二十餘年,父王至死都望著盛京的方向不肯合眼,你憑什麽認為我會重蹈覆轍,將南昭讓與你這仇人的兒子?”說到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咬牙切齒,恨意毫不遮掩地露在臉上。容衍垂了眼。陳心有不忍:“皇兄你別這麽說,他也是我們的”“無論他是誰,他站在北昭國的立場上,身上流著景弘元的血脈,那就是我們的仇人!”陳修突然提高音量,厲聲嗬斥道。他向來以斯文儒雅示人,這是第一次發這麽大脾氣。陳張了張嘴,將“幼弟”兩個字咽回了肚子裏,將目光投向容衍,連他自己都未察覺那視線中帶上了一絲擔憂,以及忐忑。容衍垂下的唇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再抬眸時已是一片愴然之色。他緩慢地往後退了幾步,單手撐住院中的石幾,似是極疲累般揮了揮手:“讓他們走吧。”說罷仿佛承受不住般跌坐在石凳上,單手支額,掩住了那雙眼。落無心得令,上前引道:“陳國主請。”竟真是要放他們走。容衍此人老謀深算,親緣淡漠,方才還扣著母妃的遺骨要挾於他,如今竟被他一兩句話就激得眼神頹敗,似乎深受打擊……這可不像他的行事作風。陳修站在原地,眼神在那落寞身影上來回打量,判斷他有幾分作假。容衍掩著臉,拂袖將石幾上的茶具盡數掃落在地:“給我滾!”茶具碎裂在地,已經涼透的茶湯澆在他豔紅色的袍角,他卻渾然未覺,轉身大步朝裏間院子走去。仔細看竟有幾分倉皇而逃的意味。陳抬腳,下意識往前追了幾步,旋即被叫住。陳修陰著臉:“去哪裏?跟我回去!”無論容衍葫蘆裏賣什麽藥,他此行就是為了帶走自己這個皇弟,至於容衍提的那個條件絕無可能。陳卻站在原地未動,他仍舊是那副胡子拉碴的模樣,被軟禁了這許多天,他躺在床上日複一日地回想著寧長風的話。如果出生在那座地下洞穴的孩子是他,能比現在的容衍做得更好嗎?答案是不能。想通這一點時,就注定他走不了了。“皇兄,你知道母妃為何給他取名為衍,字雁回嗎?”“衍字,坦途也。母妃希望他一生平坦順遂,早日回家。”在為數不多清醒的時日裏,她是愛著他的。說完陳毫不猶豫地轉身,追著容衍消失的方向離開了。*“什麽,他殺了喀澤!”主帳內,趙陽從座上彈跳而起,大驚失色。江成笑眯眯地撩開簾帳,讓他看到帳外興高采烈運糧進營的士兵隊伍們,道:“可不是,寧旗長神勇無雙,若不是那可讚那老莽夫跑得快,今日就該提了他的首級回來慶功了……咦趙將軍,你怎麽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殺得不好麽?”趙陽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好。”江成:“哦對了,寧旗長此次立下大功,可不得論功行賞一番,以作表率?”趙陽咬牙:“給他記一大功!”江成卻還不放過他,又道:“忘記跟您說了,這羌族二皇子被殺我心中大喜,早早就寫了喜報送抵盛京,現下朝廷封賞的折子應當在路上了,您不會怪我擅自主張吧?”趙陽壓抑心中怒火:“怎麽會呢!”氣夠了這窩囊貨,江成這才慢悠悠地從主帳裏踱步出來,抓住三十二旗一個小兵問道:“你們旗長呢?”那小兵背著一袋糧食呼哧呼哧地喘氣,臉上紅彤彤的,高聲回答:“旗長今早就出營了,道晚上才回呢!”“瞧你樂得,搬糧食去吧!”江成笑罵一句,那小兵嘿嘿笑著走遠了。轉眼又是月餘。朝廷封賞的聖旨到了之後,寧長風便帶著兩千人馬遷出大營,到榆陽關安營紮寨,終於有了自己獨立的帳篷。近日他倒不犯懶了,精力好得出奇,隨之而來的是五感也靈敏得出奇。他向來是吃飽了睡覺雷打不動的性格,有危險除外。但不知從哪一夜起,他竟然連隊友的呼嚕聲都難以忍受了。不止如此,素來口味重的他上次在青川城點了碗羊蹄湯,那味兒差點沒給他膻吐。從此對一切羊肉敬謝不敏。偏生西北飲食重鹽重辣,為了遷就他的口味,夥頭兵已經盡量將飲食調淡,但仍避免不了寧長風喉頭泛起的惡心感。餓瘋了的他去了一趟綠洲。慶幸的是他種在山穀裏的紅薯苗全部成活了,並且結出了累累碩果,個個飽滿肥大,堆起來有小山那麽高。那名叫甘紮的少年將它們照顧得很好,他學著寧長風教他的方法再次扡插了一批紅薯藤,滿山遍穀都是搖曳的紅薯葉,再有一段時間又可以收獲了。寧長風拉了一車紅薯回來,煮著吃、烤著吃、燜幹飯吃……起初那些士兵們個個伸長脖子看著不敢吃,聞著香味饞得直流口水,見寧長風吃了幾日沒事,便推了林為上前嬉皮笑臉朝他討。這下好了,營裏到處飄起了紅薯誘人的甜香。這東西個頭實沉容易飽腹,便於儲存搬運,關鍵產量還大,一小根紅薯藤便能結出七八個手掌長的大果子,吃上一個能頂一頓幹飯,比糧食還管用,隨身揣上幾個便是生吃也是可以的,方便極了。一時有士兵捧著紅薯眼淚汪汪地問寧長風可不可以留些種寄給家中老娘,如此便不用每年春荒時挨餓了。寧長風隻道不急,時候到了會發給大家的。飲食問題解決,寧長風連日來饑餓的五髒廟終於被填飽,精力也隨之回來了,三天兩頭半夜練兵,整得士兵們一個個頂著眼下青黑嗷嗷叫喚,痛不欲生。這時□□練慣了的原三十二旗的“老兵”們早早完成任務,幸災樂禍地擠在一堆看熱鬧:“這才哪到哪,更狠的在後頭呢哈哈哈哈……”隨即整個營的兵都被罰綁石頭繞山行軍,直到太陽出來為止。這日,江成作為副指揮使,依照慣例前來巡營。榆陽關乃進入青川城必經之路,寧長風帶兵在這裏守著,就是為了將羌族大軍擋在關外。“我殺了他兒子,那可讚必定懷恨在心,加之趙陽供給他的線斷了,他無利可圖,遲早要報複回來。”帳內,寧長風麵前堆著沙盤,在和江成商討羌族人有可能進攻的幾個方向。“柳樹坡有道天然屏障,羌族大軍越不過來,那麽最有可能的就是榆陽關,這裏地勢開闊,雙方均無遮擋,若是他舉全族之力壓境,我手下區區兩千兵馬很難擋住。”江成皺眉:“隴西營共有五萬兵馬,隴北也有五萬,若是遇敵定要來增援的,無需你孤軍奮戰。”寧長風看了他一眼,問:“你手下能調動的兵馬有多少?”江成麵露赧然:“不到三千。虎符在趙陽手裏,他是主將,沒他的命令是不能調動大軍的。”他話音未落,突然想到一種可能,又兀自搖了搖頭:“我與他共事了十幾年,他那人膽小如鼠,若真遇羌族大軍壓境,他至多也就一個臨陣脫逃,斷然不敢如二十多年前戚老將軍那般”說到一半便沒了聲音。寧長風扭頭看去,見他目露懷念,旋即苦笑道:“都是往事了,不提也罷。”“是葭野之戰那次?”江成驚奇道:“你竟然知道?算起來那一年你才剛出生吧。”寧長風點頭:“我家鄉就在益州,距離葭野不到百裏之遙,從小便略有耳聞。”聞言江成目露悵然:“是了,這樁舊事原本是不讓說了的,也隻有鄉野村鎮還能聽到一些罷。”寧長風一邊往外走一邊低聲問道:“我聽說此事有蹊蹺,戚老將軍是因為援軍遲遲不到,活生生被南昭的大軍耗死的。”沒料到他竟如此直白,江成怔了怔,隨即抹了把臉:“此事乃大忌,別問了。”寧長風頓了頓,麵不改色繼續問:“隴北營的那位女將軍便是因此事長駐西北,無詔不得入京的?”江成捂住臉:“我的天爺啊,你怎地對此事如此有興致!”……出得營帳,江成牽了馬,再轉身時神情略顯嚴肅。他對寧長風說:“我雖不知你來西北所圖為何,但你是厚之薦來的人,我便信任你,和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如今朝中局勢動蕩,我江家一門已投了容衍”說到此處他皺了皺眉,似乎並不讚同江太傅的決定,但江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的父親一生清流,這麽做定有他的理由,身為兒子唯有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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